沈岁知跟晏楚和无声对峙着。
——这马甲掉成这样,估计是穿不回去了,干脆扒掉得了。
她竭力装出坦荡模样,做了个深呼吸,抬手撩起长发,再看向他时,眉眼已然漾出娇妩笑意。
她启唇——
晏楚和倏然出声:“父母早亡?”
被打断的沈岁知:“……”
她脸色微僵,正暗自斟酌,却见他迈步朝她走来。
她登时心底警铃大作,条件反射后退半步,随时准备爆出百米冲刺的势头。
晏楚和步履不停,语气淡然:“身负巨债?”
她开始冒冷汗,看着逐渐逼近的男人,干笑道:“这个……我花呗确实还没还。”
“表哥借钱?”
“咳,这是善意的谎言,我也是身不由己。”
话说到这时,晏楚和已经来到她面前,他俯首看着心虚无措的人儿,不由有些好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种表情。
他似笑非笑,用极耐人寻味的语气,重复她说过的话:“我真是个好人?”
沈岁知惨不忍睹地闭上眼,心里悔不当初,甚至想反手抽自己耳刮子。
发卡一时爽,收卡火葬场啊!
跑路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想往后挪挪,谁知刚退便抵上了墙壁,男人高大身躯就在身前,她根本无从躲避。
沈岁知觉得自己现在除了头皮哪儿都硬不起来。
“是、是啊,你可不就是个好人吗?”她扯着嘴角抬起脸来,对晏楚和真情实感道:“帮我这么多次,还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这么多善行我就不用挨个举例了吧?”
晏楚和:“……”
他不怒反笑,“你倒是有理。”
二人这会气氛不尴不尬,晏楚和始终同沈岁知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而沈岁知却如临大敌般紧贴墙壁,生怕被人拎起后领拖走似的。
他逼近半步,正欲开口,她便闭紧双眼抢先道:“对不起!”
他没说出口的话被生生堵住,他蹙眉看着她,还想说什么,沈岁知又慌慌张张打断:“我错了!”
从见证掉马到现在,晏楚和还没问什么,就被她二话不说拦截两回,他好气又好笑,心里那点儿窝火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散得差不多。
沈岁知偷偷摸摸睁开一只眼,想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哪知晏楚和还是那张漠然面孔,她压根瞧不出什么。
她自暴自弃般说道:“大不了我给晏灵犀免费做家教,不收你钱成不?”
晏楚和眼神复杂地扫她一眼,像是疑惑为什么她认为他缺那点儿钱,随后他轻声叹息,语气无奈:“算了。”
“啊?”这个回答显然在沈岁知预料之外,她难以置信地对上他视线,“那你刚才在气什么?”
刚才他那气场太过骇人,沈岁知还以为他是特别讨厌被人欺骗,真就战战兢兢了一阵子,这会儿才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他问:“如果我没揭穿,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这问题问的好,沈岁知后知后觉明白这人为什么生气了,原来是因为自己没坦诚相待。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装到你给我结工资吧。”
晏楚和沉默片刻,才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淡声道:“这种事情,没必要瞒我。”
沈岁知打着哈哈,语调轻快:“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图谋不轨吗?”
“我说过我信你。”
沈岁知怔住,陷入短暂失语状态,她向来不擅长应对他人的好意,此时不知为何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太过陌生。
紧接着,她面上恢复往日的嬉皮笑脸,方才怔愣像是转瞬即逝的碎片,她只不过把盔甲敞开微小缝隙,随后又严丝合缝。
晏楚和看到了。
但他没能捕捉到。
这种被不着痕迹拒之门外的感觉让晏楚和很不舒服,眼前的人太过虚无缥缈,他不敢握得太紧,却也舍不得后退。
他眼底沉了沉,唇角微抿。
“什么信不信的,幸好你对面是我,换作别的小姑娘估计就沦陷了。”沈岁知笑吟吟地摆摆手,懒散道,“晏楚和,你怎么这种话都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话音刚落,晏楚和眸色微沉,他眉间拢起,突然伸手将她扯近,沈岁知猝不及防,撞进男人怀中。
他垂下眼帘,对上她错愕目光,逐字逐句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脸红心跳?”
……
晏楚和有没有脸红心跳,沈岁知不知道。
但她的确开始脸红心跳了。
二十多年来还没这么狼狈过,又是掉马又是整这些有的没的,沈岁知觉得烦,但好像也不是烦,总之就是想尽快逃离这里。
她想离他远远的,赶紧摆脱自己这稀奇古怪的状态。
“我不知道,我就是开玩笑好吧。”沈岁知半闭上眼,抬手抵在他胸膛,将人往外推,“我朋友还在包厢呢,咱俩就此别过,各忙各的去啊。”
殊不知这话落在晏楚和耳畔,竟惹得他低笑一声。
沈岁知心里一咯噔,似有预料,下意识就要将手收回,却还是为时已晚,手腕被他不轻不重地攥在掌心。
她条件反射挣了挣,纹丝不动。
晏楚和这是不打算做出让步了。
察觉到这点,沈岁知莫名有点儿恼,她觉得自己不愿多谈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拧着眉头抬起脸,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表情清清楚楚问他什么意思。
晏楚和神情淡然,眼底映着破碎光点。
“沈岁知。”他唤她,问,“你怕什么?”
“彭!”
摔门声震耳欲聋,如果条件满足,响度绝对足矣点亮方圆几里楼道声控灯。
苏桃瑜吓得酒都喷出来了,压不住地咳嗽着,差点儿没缓过气来,半死不活看向门口的罪魁祸首。
房内另外四人也都吓得激灵,耳朵不聋也要给震聋,一人怒从心头起,狠狠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来人就开骂:“你他/娘是不是找事?!”
那人没吭声,看身影轮廓在做出什么动作,像是在口袋里掏东西。
这边骂完了,几人凭借昏暗光线,才看清楚到底是谁胆这么肥。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令在座五人大跌眼镜,只见从来泰山崩于前而嬉皮笑脸的沈岁知,此时正皱紧眉头伫着。
她嘴里咬着根烟,单手摁开打火机,却不知怎么回事,眼瞧着火苗颤颤巍巍明明灭灭,好死不死愣是没把烟给点燃。
苏桃瑜目瞪口呆,见沈岁知这手抖得堪比帕金森,也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是受了什么刺激。
沈岁知好容易点上火,她深抽一口,沉沉出声:“我真傻,真的。”
众人:“???”
“我当初就不该馋人身子。”她表情凝重,“我怎么脑子抽了招惹上他的,我这不是贱吗。”
“不、不是,你馋谁身子啊?”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茫然问道,手指还夹着牌,“所以你……”
话未出口,包厢门被人从外推开,又是位不速之客,但这回是个男的,还是搁那儿一站特吸睛的那种极品。
看清对方是谁后,男人那句没能说出来的“果然养了男人”戛然而止,只来得及蹦出个“ge”的音,在寂静包厢内扩散。
——活像打了个荡气回肠的嗝儿。
苏桃瑜正襟危坐,表情和内心一样复杂,想笑又不敢笑,浑身都不得劲。
沈岁知就站在那人跟前,她咬着烟侧首,生无可恋地看了他一眼,但没多问,径直伸手将他带过来。
男人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如松,衬衣纽扣过分规矩地扣到最上方,一丝褶皱也无。包厢内灯光昏暗,映在他面庞半明半暗,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凛然流畅的下颚线条,最终缀进墨池般的眼底。
浑身上下都透着与这声色场所格格不入的严肃劲。
而沈岁知挨着他站,妆容精致妩媚,表情慵懒不耐,嘴里还叼着根燃着的烟。她肩头外套半搭着,内搭的黑色吊带裙布料轻薄,基本可以说是能露的都露了,瞧起来实在不良。
这俩人并肩站在一块儿,简直就像是老父亲来夜店抓叛逆期的女儿。
几人里还是那女孩率先反应过来,她咳嗽两声,笑得不尴不尬,问:“这、这位怎么介绍?”
苏桃瑜俨然是看戏的态度,抱臂翘着腿坐在旁边,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荡,意味深长。
沈岁知抽了口烟,斟酌半秒,才勉强道:“我老板,晏楚和,刚碰巧偶遇。”
晏楚和神情坦然,“打扰了。”
“卧槽!”
话音未落,沉默许久的男人突然从沙发上蹦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沈岁知:“你们竟然还玩儿角色扮演?!”
沈岁知:“?”
晏楚和眉梢抑制不住地跳了跳,他闭了闭眼,自动将某些不堪入耳的奇怪东西抛之脑后。
“演你妈!”沈岁知实在没崩住,凶神恶煞地暴躁开骂,紧接着她扭头看向晏楚和,秒速换上满脸歉意,“对不起我错了。”
晏楚和:“……”他需要说声没关系吗?
应该是不用。
“中国驰名双标沈岁知。”苏桃瑜啧啧感叹道,拍拍手招呼他们:“你俩伫门口当门神呢?晏总要是没事,一起过来玩儿啊。”
沈岁知想了想,问他:“晏老板,打牌会吗?三对三那种。”
没在意她千奇百怪的称呼,晏楚和颔首,“会一点。”
“技术怎么样?”
“勉强可以。”
沈岁知心想也是,毕竟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私生活也简单又纯情,这种吊儿郎当的娱乐方式他应当是不怎么经常接触。
为报刚才窘迫之仇,她心生一计。
“也行。”她把他摁在自己之前的位置上,对桌前五人道:“我让我老板替我来一局,你们可别欺负老实人啊,敢出老千就对瓶吹。”
有人开玩笑道:“还挺护着的啊?”
沈岁知没理,双手搭在晏楚和肩头,她略微俯身,凑近他耳畔,莞尔:“晏老板,我出去抽根烟,马上回来。”
温热呼吸洒上肌肤,暧昧热度攀着耳骨蔓延,像是悄然窜起的火苗,虽然不痛不痒,却也烧得人心头燥热,如火烧火燎。
晏楚和喉结微动,眸色也随之暗沉。
他长眉舒展,状似无意地抬起手来,指节半蜷,云淡风轻地剐蹭过她脸颊,又似乎摩挲片刻,像是有意抚摸,像是暧昧意外。
沈岁知呼吸停滞一瞬。
晏楚和却已经恢复常态,淡声说道:“别让我等太久。”
这副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模样,她都要以为刚才他真的只是不小心摸了自己的脸。
这男人还真是吃不得亏。沈岁知想着,耳根子有点儿发烫,她带着烟和打火机离开包厢,在长廊左拐右拐来到卫生间。
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发现口红颜色太淡,于是便从外套衣袋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唇釉,全涂补色。
完事后,沈岁知便倚在门口吞云吐雾,她本想试着放空大脑,结果画面拐来拐去,就转到晏楚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鬼使神差地摸了两下脸上方才被他碰到的地方,怎么看怎么觉得是自己魔怔过头,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而已,她怎么还就耿耿于怀?
难不成是因为晏楚和太纯情,她和他接触多,也被带的开始往纯情路线偏了?
……那也太恐怖了。
沈岁知不寒而栗。
捻灭烟头,她也没数到底抽完多少根,毕竟她出来不只是为了抽烟,更是为了散散脑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现在大功告成,她也该回去给晏老板“接盘”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事实与沈岁知所料想的大相径庭。
在沈岁知看来,晏楚和这种业界精英高岭之花,没有任何不良行为习惯也没有任何作风问题,是最符合当代社会价值观的极品人物,这样的人被自己送上牌局,还不得输得一塌糊涂稀里哗啦?
结果还真不是。
沈岁知刚推开房门,就看见桌前除了背对着自己的晏楚和,另外五人包括苏桃瑜在内,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脑袋,苦大仇深地凝视她。
这场景还怪吓人,堪比旭日东升时分葵花园中百花回头瞅你那感觉。
沈岁知打了个激灵,第一反应是想晏楚和的牌技竟然差到这种人神共愤的地步了吗,但仔细琢磨后,她发现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像救星。
“怎么了这是?”沈岁知几步上前,挨着晏楚和坐下,“这都什么表情,被欺负惨了?”
“沈岁知你赶紧把晏楚和拉走吧!”苏桃瑜忍无可忍,一把将牌摁在桌上,悲愤出声:“这压根就玩不下去,他作弊啊!!”
沈岁知瞠目,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向晏楚和:“你竟然还会出老千这种高端操作?!”
晏楚和周身气压明显低了几分,他抿唇捏了捏眉骨,“没,正常打。”
苏桃瑜继续控诉:“这正常打得跟开挂似的!他脑子里是不是有记牌器?”
嗬。
沈岁知给听笑了,对跟前几人示意,“瞧见没,人家搞金融的就这么牛/逼。”
众人:“???”
人说话?
“我跟他们玩儿牌都是拼酒。”沈岁知转向晏楚和,“你没沾酒吧?”
晏楚和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嗓音淡漠:“两局人机,不至于。”
……
苏桃瑜只觉得心里满是疲惫,她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二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一腿。
坐在旁边的男性朋友很有灵性地替她把问题给问了出来:“等等,所以沈岁知你刚才是去接晏、晏总的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