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打火机点燃烟头,她往风口处靠了靠,防止烟雾被吹到肖暑和付秋野的方向。
她是夏家这一代的小女儿,夏恬的亲侄女,肖暑的表姐,嫁进付家已经七年了。
因为之前林薇薇的事情,两人面对她都有些尴尬,肖暑客套地喊了一声:“漪姐”,付秋野则叫她“二嫂”。
夏漪点点头,裙摆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偏瘦的体型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被刮走了。
“怀孕是什么感觉?”她吸了口烟,用手轻轻掩着吐出来的雾,侧过头来问肖暑。
肖暑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本来不想要的,也没想过真的能怀上,意外有了,”付秋野说,“我本来担心他身体受不住,他坚持要生下来。”
夏漪笑了笑,她的眼尾和肖暑有几分相似,微微上挑的,注视着别人的时候总像含着情。付秋野看了一会便挪开了视线。
“真好。”夏漪轻声说。
三人之间冷场了。
肖暑和付秋野跟她都并不怎么很熟,之前听说过她十八岁那年因为疾病做了zǐ_gōng 摘除手术,付秋星那时候坚持跟她结婚,大约是真的爱过她的。
夏漪被路灯照得微微发亮的瞳孔移动,望向角落里的方向,笑道:“你们看。”
付秋野和肖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之前那个孕妇坐的地方多了一个人,因为靠近光源的那侧,以他们俩的视力,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那个人是付晓婉。
她正靠在透明的栏杆上面,双手抱胸,右腿屈起,跟坐着的女人低声说着什么。那女人的脸隐藏在阴影里,隐约只能辨出一个棱廓。
肖暑还在凝神看,听见身边的野哥沉声说:“林薇薇。她还有脸在这里?”
夏漪的红唇随意咬着烟头,把手架在椅背上,脸上一点不悦的神色都没有,反而颇有兴致:“为什么不?林家算得上付家的半个分支,付文庚看中了她的次形态,一直想撮合她跟付秋明,每年的家宴都会邀请她来。”
付秋野眉头皱起。
“何况她肚子里是付家目前唯一的下一代,”夏漪转过头来,“你们两的肯定不会再姓付吧?”
肖暑望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表姐,思绪一时间有些复杂。他平时很不喜欢掺和进别人的家务事里,但此刻回想起夏漪小时候在学校里帮他和哥哥出头的样子,忍不住道:“漪姐,夏家不比付家差,你也不欠付秋星什么。”
夏漪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被烟呛了一口,用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眼尾被烟雾熏得泛了点生理泪水。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咳哑了,“不过你想错了,不愿意离婚的是我。”
肖暑给她递了一杯没有碰过的热茶。
她把烟在垃圾桶上摁灭了,目光又重新落在林薇薇的身上,嘴角嘲讽地勾起:“秋野,付晓婉给了你亲子鉴定书之后,你是不是没有再查下去了?”
“嗯,拿了鉴定书之后一直在忙着把肖暑追回来。”
夏漪笑:“可惜,错过了好大一出戏。林薇薇跟付晓婉才是一对儿呢,表面上拿付秋明打掩护,三天两头往付家跑,实际跟付晓婉在一块许多年了。”
肖暑和付秋野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偏头去看角落里的那两个女人。
“林薇薇一直想要个孩子,提过去国外精子库里选,被付晓婉拒绝了。两人为这事天天吵架,林薇薇一气之下,勾搭了对她早就动了心思付秋星,结果还真的一发就中了,呵,也真是够巧的。”
夏漪说这些惊世骇俗的纠葛时,语气非常平淡,仿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出轨的也不是自己的老公。肖暑听得心惊肉跳,眉头忍不住紧紧地皱起,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阴影处的挺着肚子的林薇薇和绷着身体的付晓婉。
付晓婉比付秋野还要大一岁,是jūn_duì 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也是唯一的女中校,肖暑一直以为她不结婚纯粹只是看不上男人而已。
太扯淡了,比编造的故事情节还要离谱。
一个女人纠缠在付家四兄妹之间,跟老大传绯闻,有了老二的孩子,是老三的恋人,还对老四使过手段。
离谱到让人有一股不真实的虚幻感,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但夏漪也没有必要跟他们说什么慌,她向来高傲,跟他们也没有过利益往来,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无聊的玩笑。
肖暑皱着眉,以夏漪的性子,他能够猜到一点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婚。
留在付家,看着背叛自己的丈夫失去事业、失去家族的信赖、失去妻子的爱、还要看着自己的情人投入别人的怀抱,未来的孩子也许都不会叫他一声父亲。
恨到极致之后反而冷淡下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眼报复,不肯原谅背叛的人,也不肯放过自己。
肖暑感到很不舒服,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股从宴会开始便在酝酿的不适感越来越浓。他把目光收回来,重新落在了夏漪的身上。
夏漪没有喝那茶,又点了根烟。
白色的烟雾给她悠悠地蒙上了一层面具,她的神色很平淡,接上了之前的话,又道:“老三是个控制欲非常强的人,知道林薇薇跟付秋星睡了之后非常愤怒。除了慈善晚会上跑出来那一次,她在她的私人别墅里被关了几个月,最近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才慢慢出来走动,也挺不容易的。”
肖暑听得很不适,手指甲神经性地抠着自己的皮肤。旁边的付秋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问道:“我跟她无怨无仇,那她为什么要陷害我?”
夏漪隔着烟雾冲他们笑,似乎很高兴他们终于问到了正题上。
“一物换一物,多谢你之前告诉我林薇薇怀孕的事情,”她说,“今天过来跟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其实也只是想给你个忠告。”
“付秋星自作多情的以为,林薇薇陷害你,是为了让付秋明保护他们,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后面我发现,她只是纯粹地给付秋明帮个忙而已,感谢一下老大这么多年对她的关照,陷害你离婚完全只是顺手而为。”
她停顿了片刻,姣好的五官被昏暗的灯光照得像一张没有感情的电影海报。
“付晓婉不结婚,是因为林薇薇。而付秋明作为长子,年纪最大,最受器重,扛着整个家族的压力独身了十多年,连个炮.友都没有过,”她的目光移到肖暑的脸上,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原因应该要更深点吧。”
肖暑呼吸猛地一窒,直直地注视着夏漪那双冷淡又妩媚的眼睛,心跳开始缓慢地加快。
付秋野握着他的手收紧,低声唤了一句他的名字:“肖肖?”
对面的夏漪站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子,冲他们两点点头,道:“话说到这里,等下晚宴上见。替我像姑姑问好。”
付秋野也跟着站起来,送她走了一小段,她摆摆手,笑着说:“不用客气,回去多陪陪小暑吧,那孩子从小就喜欢要强,其实挺没安全感的。”
“谢谢。”付秋野道。
夏漪最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独自转身,沿着最暗的那条路,从露天的休息区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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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番外·婚后
两个小时的演唱会, 肖暑从舞台上下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被第多少层汗湿了又干,脸上的妆黏糊糊的,喉咙里干得快要冒出烟来, 在台上所有的激情都冷却成了想喝水的渴望,可惜人还没能走到休息间,大半个演唱会的工作人员蜂拥而上, 在他手里塞满了花和礼物,祝贺今天的演唱会也成功的结束。
肖暑哑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笑,笑得脸都快僵住了, 一回头还能看见乌泱泱的粉丝还堵在出口等签名,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了起来。
“肖暑,等会直接从后门走,听到了没?!我先去安抚粉丝, 休息间里有……”
黄岐琛的话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群里, 化妆和造型的小姐姐们兴高采烈地在他身边聊夜宵吃什么,叽叽喳喳仿佛一百只小鸟。肖暑艰难地推开休息间的门,兜里的手机还在不依不饶地震个不停, 迫不及待去拿矿泉水瓶的手碰到了桌上还亮着开关的卷发棒,手掌顿时一阵刺痛, 疼得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天啊!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 我忘记关电源了, 医生在哪里?肖老师手被烫了!”
极高分贝的喊声穿透肖暑的耳膜, 让他的脑袋开始跟这手一起疼。他张口想要说没事,小点声,一转头便被人扣住了手腕。
有人在轻轻吹他被烫到的地方。
肖暑手臂上顿时起了一整层鸡皮疙瘩,他迅速回过头,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化妆台前,此刻正皱着眉,认真地打量那一处伤口。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衣,扣子解到第三颗,锁骨处坠着太阳形状的应援项链,脸颊还用油彩夸张地写了肖暑的名字,右手握着他的手腕,左手抱着一大束玫瑰花。
肖暑皱成一圈的眉心慢慢舒张开,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混乱得不成样的房间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大家显然刚刚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要……要叫岐琛哥过来赶人吗?是不是狂热粉丝啊?”化妆师超小声地问旁边的助理。
“不用。”隔着人群的肖暑回答他说。
他被烫伤的地方不着痕迹地覆盖上了柔软的白色皮毛,等到皮毛褪去的时候,伤口已经不见踪影了。男人挑眉,肖暑就着这个姿势,一只手环过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接过他手里的花,微微踮起脚尖,热情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房间里一片惊讶地低呼,肖暑熟练地撬开他的牙齿,舌尖卷住他温热的舌尖,轻轻shǔn xī 之后抵上他敏感的上颚,挑逗般扫了一周,然后咬住那一块柔软饱满的下唇。
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地传来了水声。
助理咳嗽一声,道:“大家都辛苦了,散了吧。”
一屋子的人茫然又兴奋,开始细细碎碎地响起低声讨论的声音。助理飞快地把他们一个个赶出去,关门前好心的提醒里面忘情的两人:“付先生,肖先生,后门的保姆车还在等。”
没人理他。
助理叹一口气,把门带上了。
这个漫长的吻结束之后,肖暑脸上有些泛红,鼻息粗重,半个人都已经靠在了梳妆台边上。付秋野解开了他哥特风衬衣的前几个扣子,轻轻摩挲着他有些干燥地下唇:“先喝点水?”
肖暑点头:“喝点,喉咙快着火了。”
付秋野从地上拿了一瓶新的矿泉水,拧开后含了一口,重新贴上肖暑的嘴唇。没有人打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谁也不着急,慢吞吞地,游戏般戏弄着彼此的舌头,部分水顺着下巴流下来,打湿了两人的前襟。
大半瓶水喝完,付秋野的鼻息也粗重了。
肖暑的目光往下瞥了一眼,嘴角的笑意变浓,膝盖轻轻地磨蹭了一下他:“不是在a国参加峰会么?”
“想死你了,巡演最后一站,能不来?”付秋野双手抱住他的腰,想把他抱到化妆台上,有次形态的肖暑太重,差点把他的手臂给折了。
肖暑看着他笑。
“肖肖……”他不甘心地伸手解他的皮带。
肖暑把他推开,自己脱掉了上衣,只剩下裤子,弯腰从沙发上拿起换衣的衣服:“回去再说,我先洗个澡,一身的汗。”
付秋野的目光顺着他漂亮的背脊一路往下,快大半个月没见着,那股邪火快把他眼睛都烧红了。
但肖暑说要洗澡,他也不舍得拦他,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道:“等你。”
肖暑进去洗澡,过了会,水声之间隐约听见外面的付秋野在打电话,似乎在说夜宵的事情,他把门打开一点,冲外面道:“别订夜宵了,最近胖了不少,得减肥。”
电话挂了,一只手握住门把手,直接拉开了浴室的门。
肖暑早知道他忍不住,动作极快地直接把花洒对准来人,付秋野瞬间全身湿透,他站在里头闷笑。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付秋野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过来我看看胖了多少?”
肖暑刚卸完妆,继续往身上抹沐浴露,不肯过来。付秋野把湿透的衬衣脱了,望见肖暑那双上挑的丹凤眼正隔着水雾看着他。
付秋野接过花洒,把水温调到适宜,走过来帮他冲身上的泡沫。
肖暑很少会明确地去表达自己的思念,或者放开姿态去跟恋人撒娇撒泼,平日里话也不多,付秋野偶尔还会抱怨他总是太冷淡,但他很爱他,非常爱,爱到主动告白、倒追、高调闪婚,所以分开的这半个月里,真说不好到底是谁更想谁一点。
他低下头来咬肖暑的肩膀,肖暑没忍住,回过头来跟他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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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相当暴躁,随缘写,大家随缘看,id:今天也在摸鱼的独行醉虾
明天继续剧情
家宴(四)
快到晚宴的时间, 林薇薇和付晓婉从角落里面离开了,付秋野回到长椅边的时候,肖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栏杆边,手里夹着一根烟, 头发被越来越大的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盯着海平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付秋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的肩膀紧张地耸动了一下, 回过头来,迅速在垃圾桶上掐灭了烟,有些刻意地主动解释道:“闻了夏漪姐的烟味,有点犯瘾。”
付秋野伸手把他的头发整理好, 靠在他的旁边, 就着昏暗的灯光观察他的神色,语气自然又放松,笑道:“怀孕了还抽烟?”
肖暑愣了愣, 缓过神来, 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周围。付秋野安抚地搂住他的肩膀:“吓你的,没人看见, 也没摄像头。”
肖暑整个身体都是僵的,看上去非常地愧疚, 声音发涩:“抱歉……”
付秋野低声笑了笑, 拉住他的手, 凑到他耳边, 小声道:“那两个家伙在踢我的肚子。”
肖暑的目光地挪到了他的腹部,付秋野“嘘”了一声,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的身上,然后悄悄将另一只手放上他的肚子,食指轻轻碰了碰肚脐边上的某处。
“先踢了这里,然后踢了这里,”他的声音又低又稳,连海风都吹不走,牢牢地贴着肖暑的鼓膜,“另外一个也不甘示弱,他平时不爱动,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在这一块连踢了几脚……”
肖暑望着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全神贯注的,几乎可以在脑袋里面勾勒出来那两个做广播体操的小家伙,脸上的神色慢慢开始放松,嘴角翘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弧度。
“难怪你那么想吐。”他贴着付秋野的额头。
付秋野顺势亲了一口他冰凉的脸颊,收回手,捏捏他没有那么紧绷的手臂:“刚才吃了两片营养片,感觉好些了,赶紧吃完这顿饭回家吧。”
肖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地握紧野哥的手,看了看手表,时间的确差不多了。
整个休息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李兴和黄岐琛站在门口边聊天边等他们,也不知道守了他们两多久。付秋野就这么拉着肖暑的手走了过去,李兴率先停下话头,道:“你们主支的晚宴我没法去,在旁边的包厢里,有事随时电话。肖局和夏恬姐他们已经在等了。”
“谢谢。”付秋野道,“回去请你吃饭。”
李兴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圈他:“那你两加起来可就欠我两顿了。”
几人都笑,黄岐琛催他们快去,肖暑冲他们挥了下手,跟野哥往三楼的包厢里走。
晚宴是付家家宴的传统环节,分各支各系单独吃饭,吃完之后会有一个轮流的敬酒时间,夸张的能直接敬到第二天凌晨。付秋野和肖暑都想着速战速决,在路上简单地商量了两句该注意的地方,然后由礼仪小姐引到了最里面的包厢里。
说是包厢,但其实比得上一个小的宴会厅大小,一进去便望见一张极长的餐桌,桌边的座位已经全部坐满,座位后面安静地站了两排身穿燕尾服的服务生,装潢全部是中世纪欧洲贵族的风格。
他们俩一走进来,整个包厢的人几乎同时转过了目光。
肖暑迅速扫过席边的成员:主位上坐着家主付文庚,副位上摆了完整的餐具,本应该是付家的女主人,但位置是空的,没有人坐。再往下的主客位是肖凌云,副客位是夏恬,紧接着是付秋明、付秋星、夏漪、付晓婉。
最后两个空位,是他和付秋野。
上次给他送邀请函的那位管家请他们入座,付秋野冲房间里的人礼貌地点点头,跟肖暑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除了空着的副位,包厢里的人都到齐了。
肖暑只听付秋野提过一次他的母亲。结婚后他们首次回付家的时候,付秋野在来的车上用很不经意地语气说:“我妈妈过世得很早,我都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肖暑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那个空副位上,片刻后收回视线,望向付文庚。
这位刚结束了漫长的会议的家主看上去没有半点疲态,换了一身更加随意的衣服,脸上难得地带了点笑容,道:“真高兴能够请到我的老亲家,五年了,我们的家宴第一次这么齐全,今天是个好日子。老吴,来,上菜。”
肖凌云脸上没有笑,显然之前跟他谈得不怎么愉快,对这个“亲家”的称呼也毫不感冒,只客套了一句:“客气了。”
身后的佣人开始训练有素地开始整理碗筷、上菜、倒酒。这包厢里装得这么欧式,菜却是典型的中国菜,第一道上的是煲汤,热腾腾的,把渣过得干干净净,闻不出里面放了什么。
佣人给肖暑倒酒,付秋野伸手正要阻止,主座上的付文庚已经开口道:“给小暑换成温果汁。”
肖暑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谢谢。”
这句谢说完,家宴上陷入了绝对的沉默。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喝汤,连餐具碰撞的声音都被克制到了极致。肖暑之前一直觉得野哥的用餐礼仪过于夸张,但跟这一家子比起来,付秋野那些习惯完全称得上正常。
肖暑没什么胃口,注意力几乎都在身边的爱人身上。他尝了一口汤,确认里面没有可能让付秋野恶心的腥味之后,便放下了勺子,轻轻看了一眼对面的付秋明。
两人的目光刚好碰到一起,肖暑微微皱眉,没有躲避,很自然地又把视线挪开了。
片刻,安静到针落可闻的餐桌上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合胃口吗?”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付秋明微笑着望着肖暑,把这句话问得再随意不过。
付秋野放下勺子,开口道:“他最近都吃得少,多谢大哥关心。”
肖暑没说话,默认了付秋野的说法,气氛有些尴尬,连客位上的肖凌云都把眉头皱起来了。
付文庚笑了两声,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老吴,换菜。”
汤被撤掉,再端上来的是蒸鱼。这道菜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海鱼,最大限度的保留了里面的鲜味,盘子一掀开,别说是孕期敏感的付秋野,就连肖暑都一下闻到了那股难以描述的“海”的味道。
他没有用余光去瞥身边的付秋野,也没有动筷子,直接招手唤来身后的佣人,低声道:“换一道。”
佣人来取他的盘子,给他换了一道炖鸡。肖暑依然没有拿筷子,片刻后又道:“把野哥的也换掉。”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安静地等付秋野的鱼也撤走了,才终于拿起那双被冷落了半天的筷子,冲主位上的付文庚抱歉地笑笑,道:“见笑了,最近实在身体不太好,闻不得腥的东西,希望没有扫您的兴。”
付文庚脸上哪里有被扫兴的样子,笑意盈盈地:“哪里,是我考虑不周,老吴,把所有带腥味的菜都换掉。你难得回来一次,放开了吃就是,想吃什么直接提,我让他们给你现做。”
肖暑只是笑,没有再说话,给了他一个面子,低头开始吃东西。宴会上重新陷入了沉默,得利于付家这种严苛的餐桌礼仪,肖暑安静地每道菜都尝了一口,最后喝了小半杯果汁,最先放下了自己的餐具,擦了擦嘴角。
其余人显然都没有在认真吃,他一放,陆陆续续都放了餐具。肖暑瞥了一眼身边的野哥,他可能是这里唯一一个对得起这桌食物的人,因为他基本每道菜都吃完了。
用餐结束,到了甜点环节,这种“吃饭不说话”的诡异魔咒终于解开,夏漪最先端着酒杯站起来,敬了主位的付文庚一杯,又敬了肖凌云和夏恬一杯,今天的晚宴这才正式进入了主题。
从小辈开始,先是夏漪,然后是付秋星、付晓婉、付秋明,挨个给长辈们敬酒。轮到肖暑和付秋野,一个端着果汁,一个端着酒杯,肖暑先开口道:“付伯父,先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事业顺心。”
他把果汁喝干净,主位的付文庚也乐呵呵地喝了,付秋野要喝的时候他摁住了他的手,接着举起第二杯:“明哥、星哥、漪姐、晓婉姐,之前承蒙你们许多照顾,今天难得聚在一起,我也敬你们一杯。”
对面的四人都站了起来,除了付秋星以外脸上都带着笑,客客气气地跟肖暑喝了这杯。
肖暑依然摁着付秋野的手,不让他喝,自己又满了第三杯。
他嘴边带上微笑,转身看向了身边的付秋野。
“我跟野哥前段时间因为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结束了长达五年的婚姻关系。因为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所以也没跟诸位正式地说过。”
餐桌上再一次陷入沉默,所有人都看着他。
“既然不是伴侣,今天我作为客人,野哥作为主人,理应也敬他一杯。不过,前段时间我在我的肚子里有了一点意外的发现,真要敬也难免有点太见外了。所以这杯我喝了,你不许喝,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一如既往的爱和付出,感谢你的重新开始。”
肖暑注视着身前的爱人,在七道情绪各异的视线里面仰起头,喝完了第三杯果汁。
家宴(终)
付秋野的眼睛里带着灼人的温度, 重重地抓着手里的酒杯,指节都捏得发白了。肖暑把杯子放下来,两人的目光相撞,所有的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刻传达到了彼此的心底, 无需再多说什么。
肖暑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口,示意他也坐下来。付秋野没有动,主座上的付文庚开口了。
刚才肖暑提了离婚, 他脸上也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嘴角依然是带着笑的,甚至称得上温和地看着他们两,道:“婚约不过是一张纸而已, 你们感情这么好, 现在又有了孩子,挑个时候去特管局再把证领回来就是。你当年跟老四结婚的时候,他低调得很, 我们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正式的婚宴, 这次我想正正式式办一场,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说完,对面的夏漪都听笑了, 颇有兴致地把头发撩到肩后,撑着下巴看向肖暑。
付文庚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离婚了没关系, 孩子都有了, 只要再把证扯回来、让孩子跟付家的姓, 你就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们依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肖暑的目光轻轻扫过桌对面的几人,肖凌云不爽地皱着眉,付秋明低头望着桌面,付晓婉在安静地吃甜点。
他冲付文庚笑了笑,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跟野哥还有些感情问题没解决,这回还是慢慢来的比较好,所以暂时就不考虑复婚了。”
付文庚脸上的笑意没有变淡,显然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
身边的付秋野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在桌下与他十指相扣,举起了自己手中被冷落了半天的红酒杯。
进了包厢后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他开口喊了一声“爸”。
肖暑有些吃惊,心脏收紧,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付秋野的脸。他脸上的神色很平静,桌下的手轻轻揉着他的手心,语气甚至说得上温和。
“大哥,二哥,二嫂,三姐,”他把桌上的人挨个叫了一遍,“我好像很多年没有来吃过家宴了,大概是四年?五年?……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模糊了,只记得一些零零散散的琐碎,特别是跟大哥的。”
付秋明嘴边没有笑,他的右手还拿着勺子,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肖暑最近孕期反应越来越严重,我本来不想他来,他怕我处理不好,硬是要跟过来,”付秋野微微低头,笑着看了肖暑一眼,“他刚才说想慢慢来,但其实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复婚,毕竟不能让孩子出生时没有法律承认的身份。”
肖暑眼中的惊讶越来越浓,他的心开始不安地跳动,在桌下用力地扯了两下他的手,想让他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付秋野紧紧地握着他,好似全然不懂他的暗示,短暂地停顿后又接上了之前的话。
“因为之前离婚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复婚我们想私底下悄悄的复,慢慢公开,让肖暑的粉丝有一个心理缓冲的过程,所以婚礼的宴席就不麻烦您。”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今天特地来赶回来参加家宴,便是想趁着大家都在把这件事情简单地说一下,”他的视线从付晓婉开始移动,最后落在了父亲的身上,喉咙里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却越来越沉。
“我将放弃我作为付家第八代主支成员的一切权益和福利,放弃遗产继承,放弃医疗准入,放弃保密等级,放弃dna冷冻,放弃家谱,放弃法律特护,放弃第二身份码,放弃墓地里预留的那一块土,最终只保留‘付’这个姓氏,正式从付家脱离出来。”
话音落地,包括肖暑在内,桌上的所有人都震惊地愣住了。
夏漪作为局外人,最先反应过来,声音严厉地低声呵斥了一句:“你说什么疯话!”
她旁边的付晓婉发怔地望着四弟的脸,手里的勺子还来不及放下,就这么别扭地停在半空中,微微地发着抖。从头到尾保持着沉默的付秋星也皱起了眉,神色里带着惊讶和嘲讽,手肘用力地撑着桌面。
付秋星的旁边,大哥付秋明面无表情,五官仿佛凝成了一张没有生命的面具,深不见底的瞳孔直盯着付秋野,睫毛在轻轻颤动,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捏成了拳头。
付文庚脸上所有的笑意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没有人说话,连肖暑都惊得睁大了眼。付家的身份远远不只是一个身份,在这样的家族里面,“付”字就好像他们的第二个dna、第二个身份验证码,将会跟他们从生绑定到死,牵扯着他们所有的社交关系、医疗福利、经济往来,大到结婚生子这样的人生大事,小到在便利店里刷卡买东西,全部都伴随着他们身份码的输出和记录,一旦决定要放弃,等同于要将他在这个社会上留下的所有情报信息抹空,前面几十年的人生一夜之间成为空白,能剩下来的只有自己的记忆。
付秋野十八岁那年脱离家族,那也只是跟父亲之间博弈之后的口头协议,付文庚从来没有在家族内公开过,也没有真正剥离他的身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他折腾,不再介入他的生活和事业。但如果他真的要彻底离开家族,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么多年,只有在一种可能性下才会剥夺一个付家人的身份,那就是——恶劣犯罪。
付秋野也许是这个家族里的第一个反叛者。十一年前是这样,十一年后依然如此。
“四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打破沉默的是付秋明,他的声音全是哑的,神色几乎算得上失态。
付秋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抿唇,没有回答。
再开口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又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把信息补充得更完整:“明天我跟律师签订放弃协议,不会要求付家做出任何的解释和赔偿。生活在外面这些年,我也没做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唯一只有一家华虹。在跟肖肖结婚之前,我去做过财产公证,那时候华虹还只是不起眼的小公司,中间的升值和扩张全部都算夫妻共同财产,身份清除之后,华虹会归在肖暑的名下,其余一些与付家相关的财产、身份资料和部分专利一类的,都会归还给付家,我什么都不留下。”
话说到此,付秋野的神色也慢慢凝了下去,他又认真地把每一位家人都打量了一遍,嘴角扯出了非常复杂的微笑,把手中的红酒举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谢谢大家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爸,对不起,我自罚这一杯。”
肖暑猛地回过神,伸手想要去挡付秋野的酒杯,付秋野桌下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仰头把杯子里面的红酒一饮而尽。
肖暑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你……”
付秋野把酒杯倒过来,里面一滴都没剩。
“谢谢。”他又说了一遍。
付文庚扶着桌子,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小儿子,没有了那些伪装在外的情绪和笑容之后,他终于流露出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该有的老态和疲惫,法令纹深深地蔓延到下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