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六道轮回。
闻人鹤如遭雷击, 转头看去, 人群中,赵弗一身血衣拄拐而立, 虽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直亮得人心中发寒。
“夫……夫人?!”闻人鹤一惊甫毕, 一惊又起, 再回头去看乐迩, 只见法场前方人影幢幢, 天枢、开阳二人搀着面色铁青的乐迩, 亦是瞠目结舌,满脸错愕。
“那是何人?怎也会使我殿中神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闻人鹤心焦如焚。
赵弗笑而不答, 迎着睽睽众目,越过他径直走上法场,至葛岭两步开外停下。
葛岭突逢大变,本便惊魂难定, 此刻被“死而复生”的赵弗盯住,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一时手足无措。
赵弗目光如箭,瞄准他道:“知道你现在扣押的是什么人吗?”
葛岭一震:“剑宗孽徒,许……”
“错了,”赵弗截断, 一扬红唇展露笑颜,“此乃我儿媳,你们的少夫人。”
此言一出,便如晴日惊雷在坪上炸开,休说是葛岭、白玉,便是江寻云、周愫等人都骇然大震,仿佛做梦。
赵弗脸上笑容愈深,直勾勾盯着葛岭:“还不放人?”
葛岭惊惶交错,看向乐迩:“尊主,这……”
法场下,日影浮动,乐迩面上鼻青脸肿,双眸里渐渐渗开猩红血色。赵弗对上那淬毒一般的目光,浑然不惧,嗤笑道:“尊主?时至今日,你们居然还以为面前这人面兽心的畜生是我先夫的亲生骨肉,无恶殿的一殿之主么?”
长风如啸,把破损的旌幡一角撕裂,卷入虚空,乐迩一错不错盯住赵弗,慢慢把天枢、开阳推开。
“先前便听明鹄上报,说母亲病情日笃,果不其然,这才几日,便连儿子都不肯认了……”乐迩平复紊乱气息,迈开脚步,朝赵弗而去。
赵弗蹙眉,眼看他步步逼近,突然吼道:“我没病!”
乐迩不慌不忙:“好,母亲无病,母亲乃世上最康健之人,怎么可能患病呢?”又看朝白玉,讥讽,“少夫人?呵,倒是好记性,竟还记得孩儿跟摇光的那些旧情。”
法场四周一时窃窃私语,所议无非赵弗罹患失心疯一事,赵弗立在这片沸沸扬扬的声音里,心知被乐迩反将一军,情绪愈发失控,恨声道:“你这心怀鬼胎的孽种,休想再蛊惑人心!这世上配唤我一声‘母亲’的,只有泊如一人!……”
乐迩高声:“葛岭,还不护送母亲回庄?!”
葛岭早便听不下去,当下依令而行,闻人鹤突然自后台掠上,长杖一劈,把葛岭拦截在外。
“慢着!”闻人鹤一声喝罢,看朝赵弗,浑浊苍老的眼中闪烁寒芒,“夫人,你刚刚那番话究竟何意?!”
葛岭不想他竟从中阻拦,一时进退维谷,赵弗得他一护,心绪渐稳,然而还不及回答,乐迩突然自台下飞掠而来。
台上四人俱是一震。
陈丑奴眸光凛然,在乐迩迫近刹那,翻掌而出,乐迩早有防备,斜身闪过,反掌为爪,直探陈丑奴左颈“天鼎”、“巨骨”两穴。陈丑奴扭肩提掌,掌心生出一层气障,震开爪风,继而斜步上前,便欲乘胜追拿,乐迩突然如影散去。
乐迩脚下生风,飒飒然踏上法场,一道沛然真气自后如剑贯来,他心知是“乾坤一剑”,反身去格,不料竟撞上一大旋涡,乃是“六道轮回”的巨大吸力,慌忙又急急撤掌,向后跃开。陈丑奴哪里会给他后撤机会,掌心一压,那股浑然吸力顷刻猛如飓风,硬生生把他吸至面前,继而收掌为拳,朝着他面门狠狠击去。
一声闷响,如苍天大发雷霆,无形气流四下飞溅,台上四人纷纷扭头避让,再去看时,乐迩已一脸鲜血,瘫倒于一众教徒之中。
满场死寂。
飒飒飞絮下,陈丑奴漠然收拳,赵弗先是一怔,而后放声长笑,扬眉吐气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区区鬼蜮伎俩,便想偷天换日,果然是白日做梦!……”
震天笑声回荡草坪,在场众人无不惊疑难定,只陈丑奴一人恍如不闻,默然走至白玉跟前,捏住枷锁,徒手拆开,继而把人抱起。
白玉甫一起身,只觉天旋地转,扬头对上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睛时,千愁万恨一涌而至,热泪夺眶而落。
陈丑奴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血迹,虽仍旧一言不发,深深柔情却尽在指下。
白玉流着泪把他温热的大手按住,千言万语硬生生哽咽在喉中。
风吹云散,敞亮日照铺满草坪,赵弗一腔郁气在恣意长笑中散尽,拄着拐杖,缓缓走至法场前端。
白玉视线与之交汇,神情微僵,赵弗倒是温和一笑,继而目光转至台下,把熙攘人群环视一圈后,扬声道:“闻人鹤,你方才问我所言究竟何意,我先问你,普天之下,何人能做我无恶殿一殿之主?”
闻人鹤被问得当头一棒,听懂之后,更是匪夷所思:“殿中之主,自然是夫人与先主的血脉……”
赵弗一笑,道:“那如并非我与先夫的血脉呢?”
饶是事先有所预感,听闻这句,闻人鹤也还是脑中轰鸣,侧目朝台下乐迩望去一眼后,更是声音颤抖:“夫人的意思是,尊主……乐……那人,不是您和先主之子?!”
赵弗朗然:“不错。”
一语惊四座,闻人鹤绝望般闭紧双目,葛岭面色惨白,根本无法置信:“尊主自幼在我等眼皮下长大,上至先主,下至门徒,人人对其身份清清楚楚,岂是您今日说不是,就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