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弗凝视坪外苍山,莹亮的双眸中洇开濛濛泪雾,唇畔却挑起一抹冷峻的笑:“葛护法不信?无妨,你现在就可命人备上清水,让那孽种与我滴血认亲,验一验他是否是我赵弗的骨血。”
葛岭一震,截然不料赵弗会生出此意,顿时张口结舌。
赵弗心知他不敢应承,然如不验亲,便无法服众,目光一转,径自走至乐迩先前所坐的那张座椅前,把方凳茶几上那只茶杯中的残茶泼尽,继而抢过闻人鹤挎在腰间的水囊,倒入杯中。
闻人鹤神思混乱,木着脸看赵弗倒水,根本想不起要去阻止,赵弗一气呵成,把水囊一扔后,视线自远处倒地不起的乐迩身上略过,漫不经心道:“葛护法敢替我去取两滴那孽种的血么?”
葛岭胸口正突突大跳,耳闻她一口一个“孽种”,烦躁地蹙紧眉头,赵弗冷笑:“不敢去吧,哼,也没什么紧要,那孽种不与我验,我儿与我验,也是一样的道理。”
众人一惊,赵弗望向陈丑奴,目光切切,陈丑奴眼睫微垂,松开白玉后,举步而来,拇指自食指上轻轻一划,当即有无形剑气划破指腹,两滴血珠溅入杯中。
赵弗依葫芦画瓢,一滴血珠随之落下。
全场屏气噤声,闻人鹤第一时间抢至几前,低头看去,霎时面白如纸。
葛岭对上他空茫的眼神,一颗心已然落至谷底,却仍负隅顽抗,迈开灌铅般的腿,走至几前。
莹莹日照下,清水明澈,一团血迹融于水中,不分彼此,宛如一体。
葛岭目眦欲裂。
赵弗挑唇,曼声道:“如二位护法所见,此人,方是我儿。”
场下一片哄声,无数目光利箭一般激射而来,把陈丑奴笼罩于无形巨网,便连白玉也彻底怔住,呆呆地张开嘴,眼中一片震惊。
葛岭浑身发抖,便欲反诘,赵弗又道:“刚刚我儿是如何击败那孽种的,葛护法也应该看清了罢?”
葛岭当头棒喝。
无恶神功,六道轮回,非乐氏血脉不可触及……
换而言之,能练成六道轮回者,必属乐氏血脉……
葛岭四肢僵直,只觉飕飕寒气自背脊处冲向全身:“不可能……”
赵弗轻蔑一笑,看朝闻人鹤,慢悠悠道:“闻人护法,你是殿中老人,应该比葛护法更熟悉六道轮回,先夫在世时,一身功法出神入化,虽被中原武林蔑称为魔,却至始至终光风霁月,清醒磊落。反观今日这孽种,血丝满眼,煞气横行,一套神功使得不伦不类,顿挫之间即败于我儿掌下,哪里是个修成正果的模样?我虽不知他究竟用何阴招练得神功皮毛,却知逆天而行,必遭报应!二十八年来,这孽种鸠居鹊巢,败露之后,先是将我软禁于别院,后是灌我喝下勾魂草,如今又为一己私欲,荼毒生灵,陷我无恶殿于不仁不义,种种罪行,实乃罄竹难书!这样一个人神共愤的祸害,你们还要奉之为主吗?!”
赵弗一番言辞激烈深刻,如惊涛骇浪劈面而来,闻人鹤当即禁受不住,攥着长杖一个趔趄,葛岭尽管平日机敏,此刻亦手足僵冷,无法言语。
便在这一片寂然之中,乌压压的台下传来一道阴恻恻的蔑笑:“鸠居鹊巢……”
众人一震,循声望去,法场后,乐迩一袭紫中浸红的长袍,披头散发地爬将起来,惊得周围教徒惊惶失措,全作鸟兽散开。
“怎么不说说……究竟是谁让我来做这只鸠的呢?”
风卷枯草,漫天落絮飘荡,乐迩抬起脸来,乱发后的一双眼睛赤红如烛天大火,又阴冷如严冬玄冰。
赵弗双瞳一震,绷紧战栗的下颌,寒声道:“无恶殿众教徒听令——”
台下众教徒闻声一凛。
赵弗义正言辞:“孽障乐迩欺世盗名,为祸天下,即刻起,随中原各门义士同心并肩,灭此奸贼——”
一声喝罢,赵弗身形一闪,率先冲入台下,陈丑奴眼锋凛然,忙随之而去,葛岭悚然侧目,电光石火间,顿悟眼下情形只有除掉乐迩,阖殿上下方有生机,挣扎片刻后,终于把心一横,杀入战局,闻人鹤看他行动,亦忙跟去。
两位护法出动,殿中风向迅速一转,候于台下的天枢、开阳等人当即号令门徒,蜂拥而上。
原本静观在一旁的六门人等候至此,熊熊怒火已然再无法按捺,唐敬择和柳鉴心夫妇发足而去,差点被乐迩屠戮满门的梁靖余紧随其后,藏剑山庄、一水居、枯荣谷……枯草茫茫的河畔,霎时人影飞动,杀气冲天。
乐迩被困于层层杀招之下,衣衫褴褛,满身血痕,一双鲜红眼眸直勾勾瞪着赵弗,淌下一行鲜红,也不知是血是泪……
乱战之中,刀光剑影,拳风暗箭数不胜数,避无可避,乐迩后背中剑,前胸中掌,汩汩淤血自嘴角溢下。
刹那间,又是数道寒芒袭来,乐迩冷眼看着,蓦然一提唇角,绽放狰狞微笑。
下一刻,巨大气流訇然爆裂,坪上煞气冲天而起,河中水流哗然震动,一片人影也如那漫天飞荡的草絮一般,自虚空中仓皇跌落。
风掠如刀,遍野哀嚎。
陈丑奴踉跄后退,提掌压下紊乱气息,抬眸一看,纷纷乱絮后,一抹深紫背影正朝着坪外远山飘然遁离。
陈丑奴眸光骤寒,不及多想,提气跃上虚空,飒飒然乘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入完结倒计时,开始发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