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郎中,婆婆说过郎中是世上最好的, 不会骗人,婆婆真的会回来吗。”
她先发了棠梨一张好人卡,才问棠梨,棠梨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谁说人傻就没心眼儿的,这婆婆都会迂回战术了。
棠梨知道她嘴里说婆婆不会回来了,但心里一直存着希望,她相信她的婆婆说过的所有话,哪怕是骗她,她也相信,这是一种完全的信任,正因信任才会过了这么多年仍心存希望,或许正因希望,才让她即便在这样的废弃之地,仍保有着快乐简单的心态。既如此,让她永远心存希望又何妨。
想到此,棠梨肯定的点点头:“是,婆婆会回来的,她还要听你背汤头歌呢。”
白发婆婆顿时笑靥如花,那样的笑容真是很美很动人。
不知是因为她的逻辑里郎中都是好人,还是自己说那位婆婆会回来,白发婆婆不再像刚才一般,只探出脑袋来跟堂梨说话,而是冲棠梨招招手:“你来。”
如今已是深秋,且是半夜,秋风刮在身上,有些刺骨,而棠梨并不知道二皇子诓骗自己,以为真是二皇子病急,连斗篷都没披便匆忙出来了,又在这怀清堂的院子里待了许久,实在有些冷,既白发婆婆让她进去,自是不会拒绝,若真在外头冻一晚上,非得伤寒不可。
棠梨走了过去,白发婆婆把门打开一扇,做贼一般左右看了看,快速把棠梨拉了进去,然后关门上闩
屋里有些黑,棠梨方想起提灯忘了带进来,正想着是不是出去拿,屋里便亮了起来,是旁边案上蜡烛,白发婆婆把火镰放到一边儿,指了指四周:“你看这里的药草都是婆婆教我种的,婆婆不在我也没偷懒。”
棠梨真有些愕然,虽说在院子里就知道有人打理那些药草,却未想到竟有这么多,这屋里不像寝室也不像书房,更像一间药房,靠墙一整排通到顶的药柜,分门别类的贴着名称,两边是敞开的架子,架子上晾晒好的药草,怪不得在外面便能闻到浓侬的药草香呢,原来这怀清堂里竟藏着个药房。
白发婆婆很是兴奋,拉着棠梨给她挨个解说,这是什么药,归哪一经,能治什么病症,竟是说的分毫不差,说完还仰着脸,一脸渴盼,棠梨微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这大约是她跟那位死去的婆婆的相处模式。
白发婆婆虽有了年纪,心理上却仍是个孩子,是孩子便渴望被肯定被表扬,棠梨身边有个傻姑,已经习惯了,所以跟这位白发婆婆相处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她伸手拍了拍白发婆婆的脑袋,笑道:“看起来你是用功背汤头歌了,这些药的名字归经用途说的一丝不差。”
白发婆婆欢喜的咯咯笑了起来,又拖着棠梨去了里屋,里屋里也堆满了一筐一筐的草药,都是晾晒的,棠梨暗暗吃惊,这白发婆婆也不知在这怀清堂里多少年了,若不然怎会积了这么多药,不过,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平日里也没人来,更不会有人给她送饭了,而院子里棠梨是看过的,种的都是草药,并无菜蔬稻谷,那她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难道,这位白发婆婆会辟谷,不用吃饭也能活的很好。
正想着却见白发婆婆从旁边的架子上摸出一碟子菊花糕来,自己往嘴里放了一块,大约觉得吃独食不合适,又捏了一块塞给棠梨,歪着脑袋道:“我最喜欢菊花糕,可好吃了,你也吃。”
棠梨的确有些饿了,便吃了一口,这一口棠梨便知为什么白发婆婆可以安生的在这怀清堂里,过安生日子了,以前那些年棠梨不知,但如今必是二皇子看顾她的,因为这菊花糕的味道棠梨太熟悉了
自从棠梨留在这芳华轩,几乎每日都能吃到,说是二皇子除了菊花糕,其余点心一概不吃,所以伺候二皇子的厨子只做这一种点心,精研一种,日子长了,便成了绝活,做出的菊花糕无论软糯,甜度,口感,都堪称极品,棠梨身为二皇子的专职大夫,这也是顺带的福利。
所以,这怀清堂的菊花糕必是二皇子让人送来的,若是二皇子看顾这傻婆婆,必知道怀清堂闹鬼的传闻是假的,那么他让冯六引自己过来,并不是真要对自己如何,只是想吓唬自己罢了,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二皇子大约想不到,自己并未被吓到,反而坐在这儿享用他最喜欢的菊花糕,若他知道不知会不会气炸了。
一块菊花糕下肚,棠梨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一暖和便有些犯困,棠梨打了哈气,索性靠在药柜边儿上,打算睡一会儿,可眼睛刚闭上,就被白发婆婆拍醒了。
棠梨睁开眼,白发婆婆把一本书塞给了她,棠梨揉了揉眼,就着烛火看了看,是一本很古老的书,都发黄了 ,也不知是什么书,封皮上没有书名,只左下角处仿佛有两个小字,棠梨分辨了好一会儿,方看出是怀清。
棠梨以为是诗集随笔一类的,摇摇头,她一个大夫对诗词歌赋的兴趣不大,那些耳熟能详的知道一些,欣赏水平连及格线都达不到,而这封面上注明的怀清二字,显然便是这怀清堂的主人,敢注名写诗集的,必十分精通此道,自己一不能欣赏二不能品评,看了也是白看,遂把书递了回去。
不想白发婆婆却不接,反而指了指那书,又指了指棠梨道:“你是郎中。”
棠梨有些无奈,自己是郎中跟诗词歌赋有何干系,难道当大夫的不仅要会医术还得懂诗词歌赋不成,可白发婆婆执意让她看,还做了个翻书的动作。
棠梨不好再推拒,便翻了翻,想着先应付一下,可一翻开棠梨便再没有应付的想法,这根本不是什么诗集而是一份诊疗笔记,除去病人的年龄职业住址之外,对发病的原因,病情发展,用过何药,效果如何,都一一记录详实,每一个病案下面还有医生的治疗思路以及心得,这一本薄薄的怀清集并未记录太多医案,对别人来说或许根本无用,但对于医者来说却是无价的珍宝。
☆、多管闲事
但这些却并不是棠梨吃惊的原因, 棠梨吃惊的是这怀清集上的治病思路, 以及一些药方自己莫名熟悉, 若仔细寻找, 便会发现, 有些治病思路跟药方跟自己极为相像,尤其这些医案里所用的几个经方,棠梨很清楚, 并非古方而是经过现代许多中医专家临床反复实验而得,所以这里的大夫是绝不会知道这些方子的,更不消说用在病人身上并留下如此详尽的记录。
可这怀清集如今就真实的在自己眼前, 每一个医案每一个经方都记录的清楚明白,既这里的大夫不知,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位怀清堂的主人也跟自己一样是穿过来的,而且也是一位大夫。
白发婆婆见棠梨看的认真, 便也不扰她, 跑到一边儿去收拾架子上的草药,且很小心的不弄出声音,只是收拾草药的间隙会抬头看看棠梨, 神情颇为满足。
棠梨从头翻了两遍合上,一抬头正好对上白发婆婆看过来的目光, 她目光里的满足信任,令棠梨想起了傻姑,傻姑也总是这么看着自己, 也许正因如此,虽头一次见,棠梨却觉这位婆婆很是亲近。
棠梨冲她笑了笑,指了指怀清集道:“婆婆可认得这位呃,怀清郎中。”棠梨略顿了顿,棠梨很清楚,能在这内宫之中,有座以名讳命名的宫殿,绝非只是个郎中这么简单,但未弄清楚之前,棠梨还是觉得称呼大夫更贴切。
白发婆婆憨憨的摇了摇头:“不认得,这是婆婆交给我的,只是我看不懂,你说的怀清是谁”
棠梨颇为意外:“你不知这里是怀清堂吗?”
白发婆婆又摇摇头:“婆婆没说过,我也不知道这里叫什么?”
棠梨想起外头的牌匾,不禁道:“婆婆可识字?”
白发婆婆继续摇头:“婆婆没教我认字,只让我背那个汤头歌,对了,还教我收拾这些草药。”
棠梨倒是没想到,疑惑的道:“婆婆既不识字,为何把这书给我。”
白发婆婆:“婆婆说这书上有好多治病的法子,可惜我看不懂,你是郎中,给你。”
棠梨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是觉得自己是大夫,能看懂才给了自己。
棠梨暗道这白发婆婆嘴里的那位婆婆不知是什么身份,不仅住在这怀清堂,手里还有这里主人的诊疗笔记,而这位怀清又是什么人呢,为何她的诊疗笔记会在宫里?
正想着,忽听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便听见冯六的声音:“殿下,殿下,这边儿是芳华轩的废弃之地,里面只有个傻婆子看门,没人会……”冯六的话未说完,就听齐王冰冷的声音道:“开门。”
棠梨愣了愣,心道,怎么是他,他来这里做什么?这会儿可是深更半夜,莫非是来找自己的忽听咣当一声,大约棠梨正纳闷呢 ,忽听咣当一声,紧接着便是冯六急切的声音:“殿下,殿下……”
棠梨正琢磨着是不是齐王把院门踹开了,便听见齐王的声音:“叶棠梨,叶棠梨。”连着叫了两声,棠梨想装听不见都不可能。
只得开门走了出去,一出去便瞧见齐王正站在院子中间,虽是深夜月色却好,从天空倾下的月色把院子照的极亮堂,因此齐王焦灼的神情也格外清楚。
棠梨颇有些不解,虽说外头如今都再传自己跟齐王关系匪浅,可棠梨却最是明白,自己跟齐王根本不是外人想的那般,说下大天来,也只能算医患关系,只不过自己这个医生是女的,而这位齐王殿下虽有厌憎女子的怪病却挡不住一茬又一茬的桃花。
桃花多了,自己这个出入过齐王府的女大夫,就被人嫉恨上了,实在冤枉,若是这齐王注意些,过些日子这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偏偏这位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一点儿避讳的意思都没有,不仅如此还有事没事儿便会制造些误会,让别人以为自己真跟他有什么。
好容易,太后娘娘哪儿相信自己没勾引她儿子,不再想方设法的发落自己,自己往后也落个清静,哪知平地起波,这齐王竟半夜跑到怀清堂来寻自己。今儿晚上这档子事若传出去,自己就算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他到底是故意还是成心,这不等于毁自己吗,不说别人,就是他那亲娘太后,估摸又要多想了。
棠梨在心里怪齐王多管闲事,你一个亲王又是文武全才的国之栋梁,不想怎么为国为民的做些事,成天盯着自己一个大夫做什么。
棠梨忽的下了个决心,等从宫里出去,就给齐王治病,虽说治起来有些麻烦,还有些不合礼法,但自己一个现代人,讲什么礼法,给病人治好病才是医生该做的,至于危险,只要自己小心些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一半以上的概率,值得试一下,只要治好了病,想来齐王便不会再找自己麻烦了。
齐王看见棠梨几步过来盯着她上下打量,那焦灼的目光让棠梨很有些不能适应,且两人也离得太近,近到有些不自在,棠梨微微后退两步,蹲身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神情一滞,脸上的焦灼之色消退了下去,恢复了惯常的冰脸,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无事便好,你身边那个梅婆婆不见你回去,心里焦急,怕你不常来宫中,只怕走迷了,听闻我在宫里,便来寻我帮了个忙。”
棠梨这才明白为何齐王会出现在这儿,原来是梅婆婆去找他帮忙了,估计是怕二皇子会因白天的事为难自己,之所以去寻齐王,也是因齐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叔,虽说比二皇子没大多少,论辈份二皇子却的叫一声叔爷,在这内廷之中也只有齐王能压住这个被皇上宠的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了。
他如此一说,棠梨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来不是人家多管闲事,是梅婆婆找人家帮的忙,自己还嫌人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声说了句:“多谢殿下。”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齐王哼了一声道:“这是你的心里话便好。”说的棠梨越发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道:“自是棠梨的心里话。”
☆、条件交换
正说着, 二皇子匆匆而来, 一进来便规规矩矩的行礼唤了声叔爷 ,虽早知两人的辈份,可亲耳听见齐王这样的年纪被称呼爷爷, 棠梨仍觉有些滑稽。
二皇子瞄了棠梨一眼, 见棠梨一点儿狼狈惧怕的样子都没有,这跟自己先头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自然知道怀清堂里没有鬼, 但因傻婆婆常常夜里念叨什么汤头歌, 给路过的宫女听了去,便以为怀清堂闹鬼,后来说的人多了,便传的越发离谱, 还有宫女说亲眼看见了, 里面有个白头鬼, 脑袋都是白了,舌头有三尺长云云,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其实就是个傻兮兮的白发老宫女罢了。
不过女的大多胆小, 因这个闹鬼的传言, 无人敢接近怀清堂, 倒也是好事,免得被人发现这傻婆子在里头,虽不知这傻婆子是怎么进宫的, 但若被人发现,便会被送出宫,她这样年纪大,又傻乎乎的,出了宫只有死路一条。
二皇子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善人,但也不忍见这傻婆婆丢了命,不过就是让人照应着些,也不费什么事,且这怀清堂所在的芳华轩跟自己的安泰殿毗邻,别人都怕鬼不来芳华轩,也就没人来自己的安泰殿,他也好安心研究自己那些宝贝。
却未想到这个叶棠梨竟不怕,不仅不怕瞧这神色比白天的时候更神采飞扬,不知道的还当她捡了金元宝呢,自己更未想到,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最不爱管事的叔爷,会忽然蹦出来管这丫头的闲事,按说这两人该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齐王看了二皇子一眼:“听说二皇子忽发高热,冯六方去请小叶大夫,不知怎么小叶大夫却在怀清堂。”
二皇子再霸王在这位叔爷跟前儿也不敢放肆,只是今儿自己故意收拾叶棠梨的事,却不好说出口,毕竟叶棠梨治好了自己的伤,真说出来自己不成恩将仇报了吗,既不能说便只能推到冯六身上了,这奴才平日里跟着自己净落好处了,偶然替主子背背黑锅也应当。
想到此,便瞪向冯六:“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去请小叶大夫前来诊病吗,怎么小叶大夫会在怀清堂?”
冯六傻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主子是让自己背锅呢,二皇子既发了话自己想不背都不成,只得道:“昨儿晚上奴才一时贪杯吃多了酒,去请小叶大夫的时候,酒劲上来,便糊涂了,连道儿都走差了,稀里糊涂就跑怀清堂来了,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说着跪在地上,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
棠梨心道这不是摆明了睁着眼说瞎话吗,冯六是自小伺候的,更是二皇子身边儿第一得用的奴才,这芳华轩统共就这么几处,别说吃醉了,就算闭上眼也都不会走错,更何况,他若走差了,怎么不见他的影儿只把自己留在了怀清堂。
果然齐王道:“既是吃醉走差了,怎么只有小叶大夫在。”
冯六一时语塞:“这,这……”说着用眼偷瞄二皇子。
二皇子咳嗽了一声:“想来这小子吃醉了酒,走的急,小叶大夫跟丢了,自己走到这怀清堂的也未可知。”说着看向棠梨。
棠梨哭笑不得,这还真是明明是这小子使坏想吓自己,却让自己给他圆谎,真亏他做的出来,不过想想,此事真追究下去毫无意义,且若闹大了,只怕太后更要疑心自己跟齐王的关系,自己虽不惧,却不得不顾念岳州的百姓,自己此次京城之行,可不是为了跟这些皇族权贵搞暧昧,拉仇恨的,她是来做广告的,为岳州的猪婆龙做广告,目前来说很是顺利,太后虽未明确表示,但已经暗示了会帮忙的意思。
只要太后肯帮忙,猪婆龙成了供不应求的紧俏货,这猪婆龙便不再是三害之一,而是岳州最大的宝贝,可以让岳州百姓富裕安康。
因此,太后是万万得罪不得的,且在这内廷之中,自己又是外官之女,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说不准还会连累叶老夫人。
想到此,点头道:“是,我自己跟丢的。”
二皇子颇为满意的道:“叔爷爷您看,我说的没错吧,小叶大夫自己也说是跟丢了。”
齐王看了棠梨一眼道:“既如此,倒是本王多事了。”撂下话径自出怀清堂去了。
棠梨感觉这齐王像是恼了,至于恼什么,棠梨却猜不出,齐王近日来言行很是诡异,毫无规律迹象可循,既猜不出干脆也不用费力气了,先把眼前的事料理清楚要紧。
而眼前的事最要紧的便是这位白发婆婆了,虽棠梨跟白发婆婆只相处了几个时辰,但棠梨却很喜欢这位婆婆,而且她这样的在宫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被人发现,还是免不了被赶出宫,棠梨不知二皇子是出于善心还是一时兴起,照顾白发婆婆,但以棠梨对他的了解,一时兴起的成分居多,若是一时兴起,待兴致过了,便极可能弃之不理,白发婆婆不是物件儿,想理就理,想弃便弃,她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她不应该关在这牢笼一样的怀清堂里,她应该跟傻姑一样,有更广阔的天地,即便有些傻也活的自由自在。
棠梨并非多管闲事,而是她觉得冥冥中早有定数,或许是那位死去的婆婆有灵,更或许是那位跟自己一样来自现代的同行,也就是这怀清堂的主人,让自己在这里遇到了白发婆婆,以前自己不知道还罢了,如今既知道了便绝不能置之不理。
想到此,便开口道:“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制作火药的配比告诉你,但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二皇子大喜,他费了这么多力气跟这丫头周旋,不就是为了这个嘛,她若早如此痛快,自己又何必让冯六把她弄来怀清堂呢,至于她提的条件,只要能制出她说的那种稳定又有威力的宝贝,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也不在话下。
☆、随遇而安
二皇子异常痛快的点头:“什么条件你说就是。”
棠梨指了指里面在灯下吃菊花糕的白发婆婆:“我想要她。”
二皇子愣了愣, 脸色有些为难:“这婆子是个傻的,除了会打理草药,既不会伺候人也不大听使唤, 你要她去做甚?”
棠梨挑了挑眉:“二皇子若是为难, 那棠梨刚的话就当没说好了。”
二皇子一听脸色有些急:“别, 别介啊,有话好说, 我也没说为难不是,我就是觉得你要这傻婆子去有些亏,若想要伺候的,我给你弄几个机灵的岂不比这傻婆子要强的多。”
二皇子说完,见棠梨丝毫不为所动, 只得道:“好, 好,你要她也成, 回头我去寻蒋荣想想法子,你出宫的时候她跟你出去便是。”说完眨眨眼:“你的条件我可答应了,你说的那个配方也该说了吧。”
棠梨:“二皇子如此痛快,棠梨自然也会守诺 ,待棠梨出宫之时,自会把配方交与二皇子。”
二皇子愕然:“你, 还这是何意,莫非还怕本皇子诓你不成。”
棠梨:“二皇子乃天潢贵胄,自不会诓骗民女, 只是棠梨也是许久之前曾在书上瞧过这个配方,日久年深的,有些记不清了,需得好好想上几日,想来二皇子也知这配方有多要紧,若棠梨想不清楚,随便说个模棱两可的,只怕这芳华轩也会如安泰殿一般。”
二皇子自是知道棠梨这是明目张胆的要挟自己,想来自己若办不成这傻婆子的事,那个□□只怕再过一年她也想不清楚。
自小备受父皇宠爱的二皇子,还从没遇到过敢要挟自己的,心里老大不的不爽,可一想到棠梨知道□□,又不好发作,虽说这丫头来宫里没多少日子,但二皇子也大约知道些棠梨的性子,这丫头瞧着年纪不大,心里却极拿的定,完全不似自己平日里见过的那些丫头好诓骗,她既说了条件,自己若做不到,这丫头是绝不会把配方交给自己的。
故此,虽不爽也只能忍着,等以后自己拿到配方,再想法子收拾这丫头还不容易吗,想到此,只得黑着脸勉强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还未走出怀清堂,便又听后面棠梨道:“还有一事需劳烦二皇子,棠梨想搬到这怀清堂来。”
二皇子站住脚蹭的转过身来一脸的奇怪,指了指破烂的怀清堂:“你要搬到这儿来?”虽说这芳华轩不如自己的安泰殿,但收拾收拾好歹也算过得去 ,可这怀清堂却年久失修,说是宫里最破烂的地儿也不夸张,又有闹鬼的传言,宫女嬷嬷太监都绕着走,也正因如此,这傻婆子藏在这里多年,也没人来找她的麻烦,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呢,这丫头却要主动住进来,就算她知道这里没什么鬼怪,难道这破烂失修的怀清堂,还能比她如今住的地方舒适不成。
棠梨却肯定的点点头:“劳烦二皇子了。”
二皇子瞪了她一会儿,哼了一声:“你想受罪,随便你,不过先说好,你搬到这儿来,那些伺候你的宫女婆子可就没了。”
棠梨本来也不习惯那么多人伺候,统共就她一个,平日里不过吃饭睡觉看书,且自己有手有脚,哪用这么多人伺候,更何况还有梅婆婆呢。
二皇子显然觉得棠梨不识好歹,气哼哼的拂袖而去,不过倒是守诺之人,走了不大会儿,梅婆婆便提着棠梨的行李来了,说是行李其实就是两身换洗的衣裳跟棠梨平日看的医书。
跟着梅婆婆一块儿来的还有冯六,他带了两个小太监过来,把怀清堂上下里外打扫了一番,虽仍破旧不堪,到底像个住人的地方了。
不仅如此还送来了被褥洗漱之物以及点心吃食,临走还客气的道若还差什么只管吩咐外头那俩小太监,说完才告退走了。
梅婆婆往外头看了看低声道:“这二皇子的性子倒不似外头传的蛮横无理,刚走的时候脸沉的那般,活像任由姑娘在这儿自生自灭一般,不想转头便遣了人过来收拾。”
棠梨也点头:“可见传言不可信。”
梅婆婆却又担心的道:“可是姑娘刚答应二皇子那什么配方,若到时交不出,这二皇子发作起来,只怕便不会有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棠梨:“婆婆莫担心,此事我并未诓他,的确在书上见过,说起来这□□起源于炼丹,而丹药一道也属医道一门,故此医书上曾有记载。”
梅婆婆倒是更担心了:“如此倒更是不妥,这书上记的配方,姑娘既未见过也未试过,如何知道就是真的,二皇子为了研究这些东西,连安泰殿都炸成了飞灰,可见极是痴迷,若姑娘未提条件给他,便不是真的至多也只是觉得书上记载有误,可如今姑娘提了条件,便成了要挟,若这配方是真还则罢了,若是假的,他必定恼怒,他是当今皇上最宠的皇子,他若为难姑娘只怕谁也挡不住。”
棠梨:“婆婆宽心,这配方虽棠梨未曾试过,却可肯定是真的无疑。”
她既如此肯定,梅婆婆又思及棠梨虽年纪小,性子却格外稳妥,从她给老夫人治病到如今,每一件事做的莫不周全,若无把握,断不会如此莽撞得罪二皇子。
想到此,梅婆婆方安了心。
棠梨搬到怀清棠来,最欢喜的便属白发婆婆了,大约从梅婆婆身上找到了先头那位婆婆的影子,白发婆婆对梅婆婆言听计从,总是跟在梅婆婆身后,梅婆婆让她做什么,便会欢喜的去做,在梅婆婆跟前儿像是一个听话的小姑娘,丝毫也不怕梅婆婆的冷脸,不到半天功夫,梅婆婆的冷脸便摆不下去了,虽不能说多慈祥,但每每跟白发婆婆说话,都不自觉带了些微笑,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梅婆婆如此,白发婆婆便围着梅婆婆背汤头歌,背完了就眼巴巴看着梅婆婆一副求表扬的神情,梅婆婆只要微微点头,白发婆婆便会欢喜的手舞足蹈,然后一边背着汤头歌一边去收拾架子上的草药,那样子活像一个欢快的小姑娘。
看到这样的情景,棠梨颇有些感叹,或许人傻一些更容易快活,因为傻所以要求不高,要求不高便容易满足,就如这白发婆婆一般,只一个简单的点头,便能让她快活许久。
可能外人眼里这白发婆婆傻的可怜,但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比任何人都要快活,或许世上大多人都比白发婆婆聪明伶俐,但越聪明烦恼便会越多,烦恼多了便永远也得不到如此简单的快活,人生的得与失,真的很难说,端看从何角度去理解了,不过有一点是不会错的,那就是知足常乐。
这不仅是棠梨的感慨,也是这怀清堂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写得正是这四个字,虽有些残破模糊,却仍能看出笔力娟秀圆润,跟自己手上这本医案笔记上的字,并非一人所书,墙上这幅字明显是女子所书,而这本医案笔记上的字却遒劲有力,即便记录的是医案,却仍能从字里行间窥得一些王霸之气,或许可以说是帝王之气,故此棠梨颇为疑惑,从封面上的怀清二字来看,这位穿越前辈应该是女子无疑,但这记录者又是何人?两人之间是何关系,发生过怎样的故事,为何在这内宫之中会有如此一座怀清棠?
正想着,梅婆婆端了茶过来,把案上的灯挑亮了些道:“姑娘想什么呢,手里拿着书却盯着墙发呆?”
棠梨方回神:“我只是好奇这怀清堂的由来?”
梅婆婆道:“这事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些。”
棠梨忙道:“梅婆婆知道这位怀清是什么人?”
梅婆婆点头:“说起这位可是大大的有名,我不想知道都难,前朝慕容氏有位会医术的皇后,听说这位皇后的医术通神,可以医死人肉白骨,不仅如此还得皇上钟情,偌大后宫只她这么一位皇后,据说那位皇上颇为勤政爱民,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圣主明君,这位皇后也颇有贤名,可这位皇后娘娘薨逝之后,皇上便传位于太子,修建了这座怀清棠,终日躲在此间怀念皇后,不理国家政事,后郁郁而终。”
棠梨拖着下巴:“若如此说,这位皇上为了妻子而弃江山百姓,算不得圣主明君了,不过却是一位难得的痴情之人。”
梅婆婆:“也不止她一位,之前还有一位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得帝王专情,且说起这位皇后跟姑娘还有些干系呢。”
棠梨愕然:“婆婆是知道的,我父亲之前不过是安州驿丞,便如今升任了,也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怎可能跟皇族扯上干系?”
梅婆婆:“跟姑娘的爹娘的确没甚干系,不过跟姑娘却有些牵连,姑娘之前不是见过那位余家的少东家吗,这位皇后娘娘便出身余家,人称二姑娘,且余家出过不止一位皇后。”
棠梨这才恍然大悟,如今庆福堂已经大不如前,却仍有如此规模,可想而知当年昌盛的时候是何光景 ,这天下第一药号绝非浪得虚名,且棠梨虽跟余星阑接触不多,却从他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一些东西,这便是老字号的底蕴 ,也是庆福堂得以传承数百年的原因。”
想到此,不禁道:“能得帝王钟情想必这位姑娘也是一位奇女子了。”
梅婆婆道:奇不奇女子的不知,倒是因这两位皇后,得了一句话,慕容氏出痴情种。”
棠梨看了看手上的医案,不知哪位余家二姑娘,但这位怀清皇后,从自己手上这本医案笔记就可看出,这位即便当了皇后却依然是一位称职的大夫,如今她也终于明白为何这医案笔记上只记录病因,病程,药方,药效,以及用药心得,却独独没有患者的资料,想来能让皇后娘娘亲自出手诊治的病人,绝非街上的贩夫走卒,或是得圣眷的大臣,或是皇族中人,而这些人的资料是不能记录在案的,且棠梨也知道了这医案是何人抄录,必是那位爱妻之深郁郁而终的痴情帝王,他在这怀清堂内用抄录医案的方法怀念自己挚爱的妻子,而白发婆婆嘴里的那位婆婆想必跟前朝皇族有些渊源,才会守在这破败的怀清堂内。
棠梨合上医案,抬手推开窗子,竟已是月上中天,皎月如轮,倾落一院的月光,一阵秋风送来满院的草药香,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菊花香,怎会有菊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