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的冬天特别冷,容家媳妇洗衣裳挣的钱将将够糊口的,自然没有多余的铜子儿买煤球,这时候福姐儿人虽小,却能起到作用了。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不早当家倒不一定,但早干活却是必定的。
容家媳妇叫福姐儿提个小篮子,同街坊邻居的孩子们去捡煤核。
母女俩寅时便起了,各自喝了碗照得清人影的稀粥,容家媳妇把福姐儿送出门,坐下来继续洗衣裳。
脏衣裳堆得比山还高,种种臭味儿混杂在一起,就如阴沟里腐烂了好几天的耗子,她日夜不停的洗,却总也洗不完。
臭衣裳有不同的臭法,那卖鱼的,是鱼腥味,杀猪的,是血腥味,猪屎味,做工人的,是汗臭味,汗臭也不同呐,各人的体味不一样,汗和泥酿造的臭也不一样。
虎子,大壮,妞子,和福姐儿,时常提着破筐,拿着小耙子,结伴去车站,车站的煤渣卯时便倒了,若去迟了,煤核被人捡完,这一天都要受冻。
这几个小伙伴们,无论谁先起来,都肩负叫醒其他人的责任,今天是福姐儿起得最早,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其他人的影子,反倒是一阵寒风吹得她缩了缩头。
她手里提着筐,不能把鸡爪子往兜里揣,只能尽量把袖子往下拉扯,好教冻得木木发疼的手指能多汲取些微温暖。
此时胡同里已有了来往的人,卖水的挑粪的,叫豆汁儿硬饽饽的,都起早做事儿了,福姐儿沿着胡同往里走,熟门熟路的找到妞子家。
妞子家的门很破,布满了歪歪斜斜的缝隙,摇摇欲坠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塌,谁也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
福姐儿从门缝往里瞅了一眼,黑黑的,莫非妞子还没起来?
她轻轻地喊:“妞子,妞子。”
里面传来不堪入耳的骂声,全是些福姐儿听不懂的荤话。
骂人的是酒鬼张,性子暴躁,爱喝酒,醉了就打人,妞子娘就是被他打死的,刚打死人的时候他还慌张了一瞬,后来发现民不举官不究,索性一卷草席裹了,扔到了乱葬岗。
陈三,也就是虎子他爹多问了一句,酒鬼张就瞪着眼:“老子的家务事,关你屁事!”
陈三无可奈何的闭了嘴,他本是好心,可不想惹上一身骚。
熟料就是这样,酒鬼张也顺势缠上他了。
酒鬼张不依不饶:“你关心老子老婆干什么?莫不是同那死婆娘有一腿?好啊,你敢玩我老婆!”他上前一步,揪住陈三领子不撒手,要同他厮打。
陈三媳妇听到动静,提着把菜刀赶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指着酒鬼张鼻子破口大骂:“背时砍脑壳的遭瘟货,烂心烂肺的酒坛蛆,撒泼放赖到老娘男人身上来了,你那婆娘又不是什么天仙下凡,我呸!给人带绿帽子的不少有,争着往头上戴绿帽子的老娘还是 头一回见,嘿,真个稀奇。”
酒鬼张松开陈三的领子,斜着眼,目光yín 邪的陈三媳妇胸前打转,“没弄老子婆娘?没弄他操他奶奶的哪门子闲心?”
他猥琐的秃噜些粗鄙下流话:“上白房子里的老妓都得给钱,陈三凭啥白弄老子婆娘?咄,给钱!”
三言两句间,竟把陈三勾搭他婆娘的事给坐实了,可怜他老婆被他活活打死,不但连块三尺坟地也没落着,便是死了,也得不着个干净。
“滚,一个子儿也没有。”陈三媳妇泼辣得厉害,素来是个骂遍胡同无敌手的,一般人哪敢与她夹缠?可惜她再泼辣,也对横破天的泼皮无法。
“不给?成啊,你陪老子睡一觉,这事儿就揭过了,不然,老子跟你们没完!”
“我呸!”陈三媳妇啐他一脸,“再不滚,老娘一刀砍死你个鳖孙。”
酒鬼张猥鄙的舔了舔脸上的唾沫,仿佛那是什么极美味的珍馐,吊儿郎当道:“来,来,刀对准脖子,老子要是略缩一缩,就是你儿子。”
陈三媳妇看得作呕,偏过头骂道:“你个种地不出苗的坏种,铁匠铺挨捶的烂胚,老娘要能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两刀剁碎了喂狗!你亲娘生了你,在地下也臊得慌。”
她男人忍无可忍,涨红着脸,额上青筋爆出,大跨步上前,两耳刮子把那酒鬼张抽翻,一脚踢在他腰腹,把他打得盘作个虾米。
酒鬼张疼得脸都白了,依旧不忘嚷嚷:“嘿,这世道,孙子都能打爷爷了,大伙来瞧啊,孙子打爷爷了。”
旁边渐渐聚集些看热闹的人,平日里生活既然那样乏味,自然要从这些烂事里找点乐子,这么一桩人家的糟心事,足够他们津津有味论个好几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