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奴才佟玉茹,父亲是内阁诰赦房中书舍人佟书平。”
这时从门内的影壁后头绕出来一人,瞧见这一幕当即傻怔在了原地,撞见魏尚一个劲儿的打眼色,小坤子反应过来忙退到影壁根下回避。
很沉稳恬静的声口儿,皇帝听着却皱了眉,“长春宫佟答应是你什么人?”
“回皇上,那位正是奴才的姐姐。”
音调里听不出慌乱,身条儿直立着也不见有多拘谨,除了两人照面那时的一阵惊慌,随后她就那么气息沉稳的站着,等着他问,她再答。
“把头抬起来,给朕瞧瞧。”
皇帝预想中那副羞涩躲闪的样态没有出现,她直直把下巴撑了起来,眼波平静,坦然平视他。
不愧为姐妹,这副脸儿确实跟那位佟答应有些样似,不过眼睛里流淌的气韵却不一样,后宫的嫔妃哪个见了他都是畏畏缩缩,放不开手脚,眼前的这个人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欠缺了那份畏惧。
皇帝微微遮起目光审视她,“你今天入宫所为何事?”
“回皇上,”玉茹福个身道:“奴才今天入宫议亲。”说完,又抬头沉默着。
皇帝心头微有些拱火,话出口也带着寒意,“你倒是惜字如金。”
这是嫌弃她话没交代完整,魏尚一瞧皇帝脸色,料主子爷心里该不舒坦了,忙赶上前救场,“回万岁爷,奴才听说内阁诰赦房中书舍人佟大人跟都察院佥都马佳大人正打算结亲家呢,今儿玉茹姑娘是应佟主子的传唤入宫,来见见亲家妹妹,也就是诚亲王福晋。”
皇帝大概理了下,把人物关系弄清楚了,皱眉问:“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问噎住了,皇帝也把自己问住了,凭什么他就得知道?
还好有魏尚在一旁补救,给他递了台阶下,“万岁爷日理万机,不胜辛劳,人家两位大人家结亲,瞻顾万岁爷圣体,想必是不想拿自己家的私事儿来叨扰万岁爷。”
提起马佳氏魏尚心有戚戚焉,但凡跟云贵总督牵扯上,横竖就没好事儿,一句话说不对就得连坐,前些日小安子就是这么被骂的。
果然皇帝的面色十分不悦,严声质问,“马佳氏的那位云贵总督,你可曾了解,你阿玛倒有胆子跟他们家接亲。”
玉茹垂眼望着他皂靴靴头的绒花纹,气息渐促起来,发丝间的五毒爬虫也开始颤抖,皇帝知道她是怕了。
魏尚吊着胆子听,皇帝绝不是没来没由的发脾气,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云贵总督多次忤逆,主子爷心里记着仇,提起他的名头就恨,另一方面以魏尚多年伺候皇帝的心得体会,主子爷跟这姑娘干耗着,又是打听人家姓名,又是问人家行程为何事的,这里头的情由皇帝当局者迷,他旁观者清。
这明明就是眼神相会,言语交流所招致来男女之间的那点暧昧!
“回皇上,奴才不识云贵总督为何方神圣,奴才要嫁的是马佳临成,所谓何人窝藏异心,何人可堪信任,您作为贤明的君主,应当有所论断。”玉茹避开眼,答道。
魏尚只觉一声晴天霹雳砸了下来,敢问这天下还有谁敢妄议皇帝怎么治世用臣的,恐怕只有长春宫佟答应的妹妹了。
他作为御前总管,总要出声挽救一下局面,象征性的说些“皇上息怒”类似的话语,以压制皇帝即将发作的滔天怒火,可这一次他有点语塞,有点说不出口,这位主儿随口就指点皇帝,他觉得无论怎么求情都是白白耗费力气。
帽顶子有些瑟缩,他按了下稳住了,酝酿了老半天,帽围子外头的世界还是一派风平浪静,拿眼一觑,皇帝似乎运了一脑门子的气无处发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位佟答应的妹妹,两片锋利的唇上下张合,最终吐出来一行字,气息深沉的问:“是哪个玉字?哪个茹字?”
怎么又突然追问起姓名里的讲究了?玉茹深吸一口气,答道:“回皇上,玉石的玉,草字头,下头一个如果的如。”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皇帝品味着这句话,“是个好名字。”
玉茹一怔抬头望进了一片深海里,皇帝的眼底深不可测,表层的那片光泽,晃人眼睛,他微敛起视线道:“佟玉茹,朕记住你了,偷朕花缸里的花是什么罪过,你可知道?”
她喉咙微转,这回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皇帝提唇淡笑,一甩下袍,踅身往门外走了,袍底的江崖海水拂过一簇簇芍药,花丛晃动,影影绰绰,魏尚紧跟上前,头回听见皇帝的胸腔里心跳的回声。
出了殿外皇帝驻了足,魏尚俯身上前,“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皇帝回过身往养性门门口看了眼,方迈开步子慢慢往前踱着:“派人去打听,看看那马佳临成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