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玉茹靠在廊柱上,抚住胸口缓了半天才缓过来,回头看见小坤子还戳在影壁下,忙把他叫上前问,“方才发生的事情你可都看清楚了?”
小坤子一阵点头,哭丧着脸说,“不光奴才瞧见了,方才大伙儿来来往往的都躲在这儿听墙根儿呢,姑娘您说该怎么办?”
玉茹静下心吩咐他道:“既然如此,这宫里我是不便再多呆了,现在我就出宫回府上,皇上的一些话说得含糊,牵扯到云贵总督,我得找阿玛额娘们仔细商议,宫里这头,你实话实说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佟主子,让她这边也提前有个防备。”
于是小坤子带着玉茹的话回静怡轩复命。
“完了,”听他把事情的首尾说清楚之后,佟答应呆呆的把手里的杯盅扣在了桌上,“我们佟家也要被划成逆党了……”
其他三人听了面色也都很难看,湛湛咽下的一口茶,凉透了心窝,在皇帝眼里,但凡跟马佳氏有关联的,也都是对朝廷不忠不义的表现吗?
根据她们的推测,是皇帝偶然从玉茹那里得知佟家要跟马佳氏结亲后,因为云贵总督的原因所以皇帝才会发怒,对玉茹进行盘问。
不过目击当时这个场面的太监跟宫女很多,从他们口里一传百传,事情就变成了是皇帝瞧上了长春宫佟答应的妹妹了。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太皇太后在端午当天晚上发了大火:“这帮杀千刀的奴才,真的是什么浑话都敢说,这宫里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余音未落,次日皇帝的做法却让宫里上下人大跌眼镜,先是内阁诰赦房中书舍人佟书平佟大人被他单独召入养心殿垂询,后来又亲自下旨召佟家次女佟玉茹入三希堂做侍墨女官。
据说佟大人从养心殿出来,腿都软了,一个没站稳,差点从丹墀上滚下来,过乾清门的时候刚好碰见都察院佥都马佳志辉,一个拱手,一句对不住就把两家的婚事给告吹了。
看来太监宫女们的流言蜚语有时候也是有些准头的,“胡闹!”太皇太后用烟杆敲着桌子斥责,“皇帝这样做还有没有章程了?先前让你纳淳格格入后宫的时候,你百般推辞,这会儿竟为了一个区区七品官家的闺女,就随便召人入宫么?”
皇帝垂袖站着,老老实实听从太皇太后训斥,随后他说出自己的理由,“云贵总督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佟家要懂得避嫌,而佟玉茹偷了养性门花缸里的芍药,朕让她上三希堂侍候笔墨,是她应该承担的责罚。她只是朕的女官,不是朕的妃嫔。”
这话把太皇太后噎的倒仰,然而却无可奈何,皇帝的话难以找出纰漏。
整件事情下来,获益最大的是皇帝,权谋情爱全占了,最难做人的是马佳氏,背着叛徒嫌疑的罪名,湛湛可以想象的到她二伯上朝之际,难免不会受其他官员排挤。
而她事后多次去武英门上,临成的眼睛里暗淡无光,在他的腰间再也看不到那只装着“垛货”的蛐蛐儿笼子了。
湛湛每天都要翻好几遍《时宪历》,计算诚亲王回程的大概期限,每晚躺在床上,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沉重,虽然她在宫里有伙伴,可置身于她们的欢声笑语中,却又感觉无比孤独,仔细想想,诚亲王是她出嫁后真正可以贴靠的亲人了。
觉起觉落,转眼间就到了六月,暑热一天胜过一天,按照节令,过了夏至,皇帝便携带行在,恭奉太皇太后,太后移居圆明园避暑。
湛湛跟淳格格便陪着太皇太后还有太后搬进了圆明园九州西南的长春仙馆,两位老主子住在馆里,她们两个小辈住在长春仙馆西边的院子。
湛湛住的地方叫绿荫轩,而淳格格的则是丽景轩,长春仙馆是一个独立的小岛,四面皆环水,进出走的都是搭建起的木桥。
自从嫁给诚亲王转变身份之后,湛湛就未能在一个地方久待,从王府到宫里再到圆明园,她的心就像她的人一样没有真正的安定下来,而唯一那个可以让她安心下来的人确又不在身边。
长春仙馆里的春好轩也设的有佛堂,之前是陪太皇太后礼佛,渐渐的她自己也能从木鱼虔诚的笃笃声中宁下心,暂时忘记云贵总督,忘记临成难过复杂的眼神。
过园子住的有几日了,今儿个六月十五,过中旬了,每天傍晚的时候,她都会抽时间来小佛堂里再跪一会儿,也不管灵验不灵验,只当是图个心里安稳。
掌心扣住,眼睛闭上,熏香一缕缕往鼻子里钻,脑子也被熏糊涂了,总浮现出诚亲王的脸,横竖就是静不下心,睁开眼看佛祖,佛祖的眉眼也是他的样子。
湛湛叹了口气,从毡垫上起了身,恍然间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当真思念成疾,连佛祖都骗她。可那声音不像是从心间里出来的,仿若就在耳旁,她按住了供案,佛祖的鎏金底座倒映出她身后的门框,和一只人影。
她一阵狂喜,可是身子跟不上思绪的调度,半晌动弹不得,他的嗓音又传了过来,“湛湛,你回头看看我。”
她奋力一挣回过了身,看到了他,阻碍在心口的那块阴云一瞬间烟消云散了,湛湛犹记在自家灶房那晚,他站在她的身后,一身寒衣,那一幕的印象刻在她心间难以磨灭。
不过同样是站在门框里的人,那时候的他眼神淡漠,看她的时候仅仅是打量,当下的他眼底蓄着一汪春湖,有波纹涌起。
“湛湛,你不认识我了么?”他望着她犹然笑着。
“王爷……”湛湛眼底潮湿,一步并做两步朝他迈了过去,诚亲王张开臂膀迎上前把她搂入了怀中,他闭上眼深深嗅着她发间,“湛湛,我走的这段时间你想我没有?”
“特别想,连做梦都想,”她从他胸前抬起头,找到他的视线,“王爷你想我么?”她捧起他的下巴,他下巴上嫩绿的胡茬开满她的掌心。
“王爷,您都瘦了。”
允颀望着她眼中的灯火跃动出细粼,很难形容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从前的他一直都是踽踽而行之人,年少离京独自往西,北上高原,与其说是他适应了孤独,倒不如说是孤独适应了他。
高原的湖泊草浪间自由弥生,他坐在马背上远望苍穹,觉得这一世就这般茕茕孑立的缓慢度过似乎也不错。
从藏区回到京城,原本以为只是一段短暂的休憩,却不想在这期间遇到了她,宫里的来往,人与人之间压抑着感情,例行的一套说辞,互相道句“吉祥”,再亲厚的情感也要大打折扣。
湛湛不一样,她不会蹲个腿,上道茶,端正的问候一句“回来了。”,就此便完成了她身为福晋的义务,她的情绪热烈急切,从眼里,从口中,从动作中明白的表达出来,她像栽种在他心间的一朵花,他抚摸,她就绽放,芳香浓烈。
只身一人的时候,时间没有跨度,不会觉得路程遥远,车马拖延,直到心头有了牵挂,跟她之间时远时近的距离,每一步都牵动着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