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迫不及待地提着裙子,躲进吴燕夏的家。
☆、第 60 章
吴燕夏家还是那么空荡荡的, 他虽然懒,但多年独居习惯让他把不多的东西擦拭得干净,收拾得干干净净。亮灯的瞬间,总感觉一幅明亮的画在眼前展开。
梁凉又热又渴,跑过去先把空调打开,又进洗手间去洗手。
镜子里的自己就像个脆弱的疯子, 头发散乱极了。
唇角的伤口已经止住, 细而长的殷红划痕, 再配着她幽幽的目光, 那影像居然带着一些陌生诡异。
梁凉不敢多看,她轻声嘶着凉气,小心的用水洗着手和脸。
今晚的魏奎, 还像以往的那么熟悉。
他吻了她,又说出“我娶你”的话, 这一切都非常“魏奎”。魏奎小的时候就这样的行事风格, 小男孩从来不会用手开门, 抬抬下巴, 上脚咣当傲慢的一踹。梁凉每天都不知道他去哪儿玩了见了谁,当魏奎要带她出去玩,立刻不管不顾地攥住她手腕往外扯。只有在很极端的情况下, 比如考试没考好,或者他妈妈又扯着他耳朵说了什么,魏奎才会袒露点一丁点的脆弱。
那时候,魏奎会安静地听她说话, 他那么英俊,她简直心酥到飞起。可等雨过天晴,梁凉再去找魏奎,他又恢复到怼天怼地的状态去忙着其他所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梁凉总是觉得,她对魏奎有一种奇特的义务:那就是,魏奎提了要求,她负责满足和等待。
除了抖m放弃治疗外,梁凉认为这种感情的来源是她喜欢他。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无法拒绝他,更无法离开他。
但是,当魏奎今晚那无法形容的炙热吻落下来,像海水样满满地堵住她口鼻,梁凉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是真的喜欢魏奎,可梁凉发现,她居然也有点惧怕着魏奎。
为什么呢?
乱了。
全乱了。
梁凉默默地拢着散乱的长发,这时,她又瞥到洗手台上那一根湿漉漉、破旧的红皮筋原封不动的摆在上面。
好几次看到这玩意。
梁凉随手抓起来,用清水洗涤两遍,再用这湿皮筋把自己的头发松松拢起来。
但就在重新绑好头发的瞬间,嘴角仿佛被什么蛰了下,莫名传来疼痛。她连忙抬头对着镜子,发现原本痊愈的伤口居然缓慢地又开始渗血。
呃,刚刚洗脸,多用了点力了吧。
那道浅伤口处的血珠越涌越多,镜子里的女孩眼梢微弯,神情中似乎透着一股诡谲的喜悦,像是被浇灌雨露的海棠。只不过梁凉没看见,她已经低头打开水龙头冲洗,祈祷自己不要毁容。
好不容易又止住血,再抬头,镜子里的自己又恢复那张郁闷臭臭的小脸。
梁凉暗地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唉,今晚做什么都不顺。
吴燕夏家里的冰箱很单调,并没有什么时鲜食物,但有一盒烟和不少酒,以及码放整整齐齐的柠檬茶软饮料。梁凉犹豫了会,终究不好意思去拿饮料,关上冰箱转头走去蛇室。
吴燕夏还是有点讲究的,他喂狗喂蛇都买的是瓶装纯净水,当然,都是最便宜的瓶装纯净水。
当梁凉从纸箱子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清水润湿喉咙,她却再次觉得一阵阵悲从中来。
……今晚初吻没了。
她还在偷狗的水喝!
一股像静电通过空气般的细微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凉慢半拍地握着矿泉水瓶回头,她伢然看到,神灯正从笼子里伸出一只狗爪,焦躁地拨弄着上面的锁。与此同时,它全身毛都炸开,那双浑圆的黄色蛇眼正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瞳孔中有什么异色闪动,尾巴扫来扫去,胸脯沉重的喘息着,带着犬类急欲进攻敌人的暗暗表现。
它是不是把她认为是小偷了?
梁凉不禁害怕地退后几步,想跟它解释:“我,我是梁凉……”
之前老是来给他俩铲屎的那个……
神灯过耳不闻,它被吴燕夏剃毛剃得极干净,整个狗头新长出的鬃毛是紫黑色的。此时神灯喉咙疯狂抽搐,一双黄铜扣子似得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她,仿佛是见到了久别的仇人,整张动物的毛脸都露出阴森可怕的表情。
突然间,它开始朝着她的方向狺狺狂叫。
深夜时分,偌大房间,莫名的犬叫简直有惊魂的力量。旁边笼子里的坦克原本平静不动,此刻仿佛听到这股动静,同样开始焦躁地甩着蛇身游走。
梁凉薄薄的塑料杯一捏,手里的水撒了半个裙子,脸像石灰一样发白。
如今的神经本来就娇弱到不得了,如今魂飞魄散靠在墙面。
她,她她今晚还是赶紧走吧……
梁凉像木偶似得贴着墙面僵硬移动,在狗的狂吠中当背景乐,几乎浑身战栗。但她马上就要挪到门口,身后神灯的喉咙又像被什么死死掐住似得,突然间,又完全不叫了。
周遭一片静籁。
同一时间,梁凉感觉后颈处一暖,之前松懈梳好的秀发已经重新散落。
那松松绑住的老式皮筋,掉落在半步之外的地板上。
捡不捡,呃,还是不捡了赶紧跑。
也就在这时,神灯已经伸爪把笼子打开,狂蹿出笼!
梁凉根本来不及移动,极绝望地闭上眼。下一秒,小腿处并没有想象中尖牙刺破皮肉的痛感,神灯猛虎下山般地叼住了那根红皮筋,接着掉头跑出蛇室。
过了好一会,梁凉只能虚弱地站在原地,后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然后,她几乎是心惊肉跳地也跟出去。
灯火明亮的客厅里,神灯跳上沙发,狗嘴里似乎费力又痛苦地嚼着什么东西。但看到梁凉走出来,它依旧用那种轻蔑威慑的橙黄眼睛凝视着她,却没有再发出那股厉害威慑的叫声。
“……这,这,怎么回事?”梁凉觉得自己又糊涂了。
她只敢远远站在这里,但神灯却趴在沙发上,梁凉呆呆地想,它是把那根皮筋吃了吗?狗吃这个不消化吧。
但神灯镇定地像埃及女皇,就是有种万事掌控的气场。而人狗(蛇?)对峙的寂静里,梁凉刚刚心里的恐惧倒慢慢消散了,她不由悲伤地想到,今晚居然又被一条蛇化身的狗欺负了。
“……是因为我喝了你一瓶水吗?”梁凉干巴巴地问。
神灯当然不可能回答她。
如果梁凉懂风水,她会发现,那华丽沙发的方位正好压着一个巨大八卦的分界线,而此刻的神灯全身正微微发颤,后腿就像受了伤,根本无法站立。
但问题就是,梁凉什么都不懂。
她的脑袋整晚都是乱乱的,只能徘徊地问:“……那个,我今晚不能睡你家沙发了对吗?”
神灯终于不看她,它平静又痛苦地把头放在沙发上。
梁凉到吴燕夏家,是想借他家沙发睡一晚。
吴燕夏总是口口声声说这不算凶宅,每当听他这么说,梁凉都小声地“嘁”一句。撕去“占星师的”标记,吴燕夏是个天性乐观,心很大的男子,但奇怪的是他嬉骂随意,有时候做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身上又确实没有任何男孩子气,甚至意外的克制。
吴燕夏的内外形象非常男人,还有点敢搞不伦的邪魅劲头。可每次他搂着她,她都觉得……他好像一个妈妈的感觉,令人感到温暖。梁凉害怕着他家“凶宅”,当五味陈杂在心里,除了家就只想来到这里。
她犹豫半天还是不想走,抽抽搭搭地留在吴燕夏的卧室里。
不敢躺上床睡,就委屈躺在床边的铺脚地毯上。他上次在这里看了一夜的电脑。
想到没卸妆,梁凉爬起来又到他自带的浴室。上次用过的小样果然还在原地,她摸了摸那些瓶瓶罐罐,掐住掌心。
今晚先不想。
梁凉安慰自己,明天,等明天再去想那些乱七八遭的。
卧室里的灯没敢关,魏奎的脸、魏奎的话、魏奎的唇,和吴燕夏的整个人,他们快速地在脑海里闪过。她是觉得,自己可能要睁着双眼纠结到天明。
一分钟过后。
低估了自己耐受力的梁凉又已经香甜地睡着了。
只有桑先生才是本星球真正没睡好的失眠人物,他昨晚也就扎了一夜魏奎和梁凉的纸人而已。这倒不是说桑先生对吴燕夏那一记过肩摔不记仇,他不想扎吴燕夏的纸人,但,夏大仙太邪性了还是不招惹吧。
第二天清晨,他很早就赶去吉兆。
老板不是说,自己为了感情影响日料店的生意吗?桑先生阴沉着脸,他还非要表现一次爱岗敬业勤勉的态度。
结果远远地走过去,桑先生气得肌肉乱抖。
lo娘居然守在店门口,就正等着他拿钥匙开店呢。
昨晚虽然睡地板,但梁凉休息的还不错。
只是模模糊糊间做了个梦,光怪陆离间,好像有个面目模糊的红衣服女孩拖着她手臂往一个昏暗的走廊尽头走,走着走着,突然又有个黄衣女孩拦住她们。接着,梁凉眼睁睁地看这两个红衣黄衣女孩为了争自己……激烈地打起来。
梁凉汗颜,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受欢迎了?梦是反的吧,难道这代表这吴燕夏和魏奎?
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匆匆冲了个澡,但并没有洗头。此时,梁凉发现她的手臂处居然有块淤青,嗯,估计是魏奎昨晚握的。
桑先生嘟嘟囔囔的,梁凉也没多听。
她拿到家门钥匙和手机,先赶回自己的公寓。
脱下旧衣,又去浴室里洗了头发。等头上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她顿住脚步,看到吴燕夏送来的那一大捧快干枯的玫瑰正摆在角落。
梁凉不由蹲下来,搂了会那些芳香又有些枯萎的花,再轻轻的叹了口气。
昨晚自动关机的手机,在充电时重新震动起来。
梁凉走过去看了一眼。
是魏奎。
梁凉心一沉,她盯着那串号码长久地沉默了一会,决定先划掉电话。
然后用吹风机继续吹着长发,也不知道想什么。
没一会,自己家门口传来一些声响。
门外,魏奎西装革履,他用下巴夹着没系好的长领带,左手正怀抱着一大束黄玫瑰,右手手忙脚乱地掏出梁凉家的备用钥匙。
一推门,他就看到梁凉肩膀搭着毛绒兔子的吸水浴巾,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空气有几分的凝滞。
魏奎扬唇朝着她明亮一笑,梁凉立刻回过神,转身慌乱地后退回卧室。
他笑意更深。
魏奎不慌不忙地走到客厅把那束黄玫瑰放下。梁凉的这种熟悉反应,让他觉得一切并不迟。
☆、第 61 章
等了五分钟, 静静关闭的卧室的门才再打开。
梁凉已经吹干头发,她今天穿了套lchigomikou家的塞纳河系列,经典的绀白配色,又戴了meta的星星扣子手袖来遮挡手臂上的那点淤青。至于下身,她穿着爱心蝴蝶结的袜子。总而言之,是青春活泼在别人眼里特别疯的lo娘造型。
魏奎蹙起眉, 不过他突然想到, 梁凉的身材是保持得不错, 至少大裙摆下的腿瘦而直。他不由再欣赏了一会她秀气的鼻子和眉毛, 感觉是近几年头一次这么细致的打量。
说实话,梁凉是比少女时期更美而沉静了点。
但,打扮得整整齐齐的梁凉只看了魏奎一眼, 她抿唇不说话,居然自顾自地想走出门。
魏奎不由气笑了, 还长本事了。
“娘娘, 过来!”习惯性的命令语气。
lo娘立刻回头, 灰溜溜地挪到对面的沙发上。她到底还是没那么多勇气。
“就打算不跟我说话了?”魏奎问。
梁凉垂着目光不吭声, 手搭在膝盖上。
魏奎留心去看梁凉的唇角,那里依旧一道很细的伤痕,并不明显, 只是笑得时候觉得嘴唇上方格外红。他倒是有种得意,因为梁凉精致如软蜡般肌肤上留有他的专属痕迹,但魏奎的心同样轻微一抽,她怎么还是老样子……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肯伤害别人。
傻, 蠢,笨蛋。
只能他来守护的小结巴。
魏奎先把桌上的醒目黄玫瑰推过去,温声说:“送给你的。”
当梁凉小心地抬头看了眼那鲜黄色的花,魏奎却已经主动坐到身边,再次把她搂进怀里。
梁凉手足无措时,他就低头又吻住她的唇。
不同于昨晚的急切,这次的吻像慢条斯理的品尝。
阳光射进来,纱帘低垂,梁凉睁大眼睛,魏奎削长下颌,英挺眉目,就像一场迟来梦境,而他的手始终握住她,无法挣脱。
她的心,稀里哗啦碎成粉末。
梁凉有时早晨去吉兆的途中,会幻想自己正要开始一段漫长奇异的旅行,实际上,她只是穿着lo装一蹦一跳地去吉兆开始每日的营业。
梁凉总感觉遇见吴燕夏后,她内心有些东西变得不太一样了,但如今发现,大部分事情其实还是一样。比如,自己总是属于魏奎的,不管怎么千折百转。
魏奎顾忌梁凉唇角的伤口,只敢浅尝辄止的吻。
然而,这一切都足够了。
梁凉很柔顺地接受了这个吻,她美丽脸上流露的那种迷乱神情,那种熟悉的柔情脉脉,让魏奎很明白自己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只不过,当他随后卖着关子说已经提前买好订婚钻戒,想把这件事当惊喜告诉她时,梁凉害羞地垂下双眸,她的脸红红的,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现出羞愧、惊讶、开心、满足,那么多神情中唯独欠缺着……沉醉。
以前梁凉专心地吻着她洋娃娃时,她的脸上总有那一种独特的、全面忽略甚至排斥他人存在的甜美投入感。魏奎总是朦朦胧胧地感到嫉妒和不快,却同样印象深刻。
此刻,梁凉只是很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生日那天……真的是想向我求婚?”
魏奎正垂眸看着她的那套lo装上细小的领带,觉得自己蠢,因为这种小事情而疏远梁凉简直异常愚蠢。他薄唇微微弯起:“对,我之前不让你穿lo装都是我错了。娘娘的衣服可以随便穿。”
梁凉勉强笑了,稍微坐着离他远了点,她轻声说:“……谢谢你。”
魏奎心里有点不太好受,以及深深的自责。
“你谢我干什么?梁凉,我喜欢你,懂我的话吗?我想马上娶了你,你以后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不,我爱你。”
魏奎盯着她,但令人失望的是,就算梁凉听到“爱”这个字,除了纤长的睫毛迷茫地颤抖,她的一切反应好像都比平常更迟钝。
他心里一沉。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又什么也不肯说了。
魏奎不知怎么更烦躁起来。
此刻的梁凉,一点也不如昨晚的梁凉那么灵光闪现、活泼可爱,那一股勾着魏奎逗她、招惹她、想守护她的东西又没了,梁凉整个人蜷缩在那套lo服里,笨拙自闭,她小时候总抱着洋娃娃,总陷入那种魏奎猜不透、摸不准的沉默里。
……真的太拿不出手了,他忍不住想。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我就一直喜欢你啊,以前总忍着没对你表白,是因为很多时机不合适说这种话,当然也是因为我脑残。但现在我也明白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会白头偕老,变成一对老头和老太太,然后跟自己孙子孙女说,咱俩从小就认识,咱们能熬到金婚银婚,任何事都不能阻挡我们,嗯?”
梁凉终于抬起头。
她愣愣地听着,唇在晨光里非常美,就像玫瑰色的预言。
魏奎刚忍不住再要吻她,梁凉却突然微微挣扎,嘟囔说:“夏夏……”
魏奎倒是不意外她开口提起吴燕夏,他蹙眉头,沉声问:“昨天你说,吴燕夏要带你去迪士尼玩?”
梁凉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她缓慢地说:“他说,可以带吉兆所有人都去迪士尼……”
怪不得,魏奎终于恍然。
他昨晚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梁凉为什么能答应做那种下三路人的女友要求。现在答案明显了。吴燕夏居然从她身边人下手!那骗子还真是目光刁钻,知道梁凉耳朵软,无法拒绝身边人的怂恿。而梁凉身边都是什么垃圾人啊?
魏奎不由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动粗的桑先生,心里越来越窝火。至于吴燕夏,魏奎最初对他尚有点微妙的鄙视和佩服,如今却只想怎么弄死他。
“不就是迪士尼么,我带你们去。”他无可奈何地说。
魏奎边说边摸上她的脸,手指又忍不住滑到她的唇上。自从吻过梁凉后,一切亲近动作都那么理所当然。
他后悔莫及,为什么之前浪费那么长时间,没有用铁腕抓住时机。
“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但今天开始,你跟吴燕夏彻底断了。”他冷冷的语气带着命令。
又想起什么,魏奎从兜里拿了一小条纸,然后围在梁凉冰凉的无名指。
动听的男声在她耳边熟悉地响起:“对了,订婚戒指尺寸,咱们得确定下。”
一千零五十公里之外,吴燕夏脸色同样不大好。
他确实觉得自己不该来长沙,因为,第二天清晨还得一大早匆匆赶飞机来扬州。
行程这么急急忙忙的,都跟出国差不多了。
吴燕夏喜欢坐飞机,他的老家在三省交界处,穷又乱,有点三不管的意思。在上初中前,他见过最快速的交通工具也就是火车。后来有一天,附近县的山林起了三天三夜的山火,两个省政府都派来直升飞机嗡嗡查看灾情,全校的师生课也不上,赶紧跑出来围观,指指点点,特别新鲜。
他曾经是当地唯一的大学生。现在的工作总是到处跑,按理说高铁更方便。但吴燕夏喜欢高空俯瞰,曾经从拉萨飞回上海,他盯着窗外,一路看着高矮建筑随之变化。
占星学中,星盘就像一副微观的城市地图。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星盘图,上面10颗行星,12个星座,和12个宫位。
一张星盘就像城市地图,只要会读懂图标,就可以指出这个城市适合在哪里建工厂、修商业中心、盖政府大楼,乃至于规划居民区等等。但,世界上每个城市都不同的,世界上没有一个好的城市,也没有一个坏的城市,遗憾的说,不是每个城市都能变成像上海、东京、巴黎、纽约这样的影响力强的都市。
星座,也就是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而已,一个ip地址而已。
吴燕夏看私人星盘准确度极高,其中有一个技巧,就是他几乎只接受当面看星盘。
就好像我们无法从旅游指南里去真正感受一个真正的城市。想象力在真实的生活面前,通常又是很贫乏的。占星师自觉观察力惊人,但通常的烦恼在于,很多顾客会无意识地对自己真实的生活撒谎
他的扬州客人坐在对面,否定了吴燕夏根据校正星盘后推读出的所有信息。
“你16岁的那年,家里有过一次变迁——”
“没有。”
“你22,23岁那年走过桃花运?大概是,同学?”
“没有。”
“你结婚了?”
“没有。”
对方坚定又嘲弄地说了三次的没有后,吴燕夏就懒得看了,他挠着下巴先把ipad一推,又叫来杯冰咖啡。
通常来说看星盘的都是女孩子。但眼前坐着的客人却是一个骨瘦如柴、面色阴鹜、号称是“多年开工厂”的中年男人。
他讥讽地说:“这就是占星?扯了半天没有一句说准的。就你这样的,还是著名占星师?”
吴燕夏闻言一挑眉,他倒没有为自己“没看准”而道歉或惊慌,先喝着只剩冰的冰咖啡。昨晚又熬夜工作,接了个年底的商业策划稿件。马上就到下半年,还要准备明年的年运书籍撰写。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同样觉得有点莫名心烦。
估计熬夜熬大了。
吴燕夏自己再沉思了会,终于抬起头盯着对方。
很少有人能躲过占星师这种一动不动的凝视,但对方的眼睛居然不动,同样盯着他。
“给我一个方向,让我知道你最想从自己的星盘图里知道些什么。”
对方傲慢地说:“呵呵,你至少先说对我人生中的一件事,让我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你是一个皮条客,不是什么’厂长’,你现在给我的出生时间是对的,但出生地点是乱指的。我拿着不稳定的星座图,自然看不出任何有效信息。而你来找我看星盘,是因为最近赚了一大笔钱打算洗手不害姑娘了,但你日常都在半黑道上混,蠢到了想洗钱都不知道转什么行业因此才找了我,希望老子这个正正经经的占星师帮你看星盘里上有什么正道财运,问题是,你还不相信我……”
但实际上,吴燕夏只是微笑地说出第一句话。
对方已经目瞪口呆,放下一直翘着的二郎腿。
“夏大仙?您继续?”
“算命”这行业,人人都以为赚的是开口的钱,其实做的是闭口的生意。
吴燕夏在剩下的资讯中,把那一大堆话的后半截咽到肚子里。
占星学有非常奇妙的地方,越是从事动荡高危的行业的人,他们“命运”在星盘里的显示就越清晰。吴燕夏年少无知的时候,曾经帮至少五位黑道高层挑选过“金盆洗手”吉日。这些人都很难缠,一个个伪装成良民和上班党,假装要他帮着看星盘,实际上提各种五花八门的要求——更或者说,想看看自己厄运是什么时候。
他向来不爱看这些,何况自觉现在也算半个有家室的人,非常惜命,不想被砍死在外地。
混到吴燕夏这种层次的占星大咖,除了老客户推荐外一般都不再接受普通人的预约看盘。只不过,他偶尔还会因为好奇,冷不丁地接几个陌生的私人看盘项目。
这次来扬州,吴燕夏原本顺便想逛逛毛绒玩具厂,扬州的玩具厂全国闻名。
四个小时的咨询后,当辞别那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皮条客,他已经没什么游玩的心情。
本行还不如飞到重庆吃火锅,写写商业的稿件,或听听其他的培训之类。
扬州第二个私人看星盘服务,没有前一个隐藏着危险但同样不顺利。
吴燕夏面对一个“我老公在我怀孕期间出轨了求怎么破”的淘宝店主,他充当了占星师、律师、心理医生、心理医生隔壁家的老王、闺蜜、冷笑话大师等角色。
说实话,他罕见地走神好几次。
晚上的时候,吴燕夏还要按照计划去当地一个小报社举办的周年会,他苦不堪言,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抽空给梁凉打了个电话。
响了好久,都没人接听。
吴燕夏若有所思地握着手机,他本来是想明天中午回程。此刻,冷不丁地问旁边的出租车司机:“帅哥,你跑夜间长途吗?”
☆、第 62 章
清纯老板劈腿两个男人的事情, 很快就在吉兆里全传开了。
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梁凉都没有陷身来店里,但主人公不在,昨晚魏奎来店里找她对峙的一幕依旧经过桑某某人的蓄意改编,使得梁凉成为了“人从花中过,半叶不沾身”的情圣小公主。
桑先生对抹黑老板声誉的行为毫无内疚, 他更关心的是吴燕夏和梁凉成功分手, 就终于不用掏迪士尼门票。剩下吉兆大多数员工倒是都向着老板, 只是感慨吴燕夏此人的昙花一现, 更感慨以后没有免费的水果和零食吃。
所有人对占星师的印象都不错。
等下午两点,梁凉才来到店里。
她衣着和往常一样,依旧层层叠叠各种蝴蝶结的lo装, 唯独表情有点苍白。
“明天上午,旧店就停止歇业。会有工人把旧家具折价卖了, 如果咱们自己员工有想要的东西, 跟我登记下, 今晚可以免费拿走。”
桑先生目光一闪:“老板, 我那两套刀……”
“刀具和餐具,是要带到新店里用的。”
梁凉说话声音永远不大,但很清晰, 只是她总低着头,好像随时随地准备害羞和解释什么似的。桑先生失望地“哦”了声,倒是用他犀利的牛眼发现,自己老板平常总喜欢在她那头乌发上倒腾点什么蝴蝶结啊、珍珠啊、毛绒球啊、小帽子啊的装饰, 此时此刻,梁凉仅仅披着头发就来了,露出白到透明的耳朵。
吉兆的员工都偷偷往这里瞄。
桑先生等了她那么久,但梁凉就说了这么两句。随后她盯着自己的电脑记录什么,转身去已经半空的冷库查看。
多年职业习惯,梁凉每次来店里第一件事总是要去检查后厨冷藏室。
桑先生踩着热情的脚步跟上梁凉,他低声问:“昨天晚上那个小伙子就是你竹马吧?老板,我确实是看你面子才没有抽死他,对了,以后我们要亲上加亲啊。”
梁凉也微微愣住了:“什么叫亲上加亲?”“等我以后娶了他上司,你嫁给他。那我们之间不就是亲上加亲的关系吗?”
梁凉没搭腔,她转过身继续无声地检查完冷库,又去看了看后台的电表线路。
老板和夏大仙什么时候分手?他们千万别搞分手旅行这一套,搞也不要去迪士尼啊。桑先生抱着这种善良的祝福,不死心地跟着她,等着她回应。
一回头,梁凉大眼睛里面含着晶莹的眼泪。
桑先生一下子呆住。
梁凉拼命地憋住眼泪,她移开目光,先从随身带着的珍珠包里把杨雨薇昨天的餐费掏出来。
桑先生眼睛顿时发亮,赶紧先把这信封夺过来,上面的密封还在,里面打开是厚厚的现钞。杨雨薇才没那么多闲心情还附上什么纸条,给钱就不错了。
他幸福又心情复杂地握着信封,抬头刚要细问梁凉,她早已经默默地走了。
追到外堂,其他人说老板去新店监督。
桑先生倒是再愣了会,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怎么了?不就脚踏两只船么,多大的事啊,就又哭。”
梁凉没有去新店,她签了一份新的供货商协议,为城里的某家中档的连锁日料店提供边料。
签完合同后,梁凉又去银行里转出两个月的商铺房租费。金额不小,银行让她在贵宾室里稍等片刻。等待的时候,梁凉看着写有吴燕夏的姓名和银行账户的纸,无意识地在“夏”字上面来回画着圈。
她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
真的。
魏奎在她家的时候不无妒意地试探,吴燕夏追她时到底做了什么细节行为。
到底还是意难平,lo娘在眼皮子底下安然无事放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一天就被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神经病拐跑了。
最该死的是,魏奎恨恨地想,最初是自己把吴燕夏介绍给梁凉的。
“我还不知道你,凉凉,心里有个自己的小算盘算得呱呱的。你要是真傻,也开不了日料店。但你和吴燕夏是怎么回事,他别是给你传什么邪.教了?”
梁凉想了会,在催促下才小声地说:“其实,吴燕夏没有追我。”
“没追你?但你之前不是说,他要你当他女朋友?他不追你还要带你去迪士尼玩?对了,你不是也租他的商铺么,还有那蛇皮?”魏奎提高声音。
他越回忆越骂自己蠢,目光越来越冷。而且,梁凉居然敢骗他。
“真的没有。”梁凉像个洋娃娃那样了无生气地静坐着,她目光盯着自己的膝盖,“他不需要追我,因为每次我都会忍不住去找他。”
魏奎猛地抬头,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不对,不对,有什么感觉特别不对。
他握紧了手,刚刚量戒指的纸狠攒在掌心。魏奎嘴头温柔地说:“对不起,凉凉,咱俩结婚后,我日日夜夜都陪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梁凉在开着冷气的银行里打了个哆嗦,怎么心情那么不情愿呢。
小结巴梁凉、少女梁凉,到现在的lo装梁凉,幻想过无数次穿着不同婚纱在不同地方嫁给魏奎的不同场面,那就像个最恶俗电视剧最美好的剧终结尾。
她很自信觉得,自己应该能做一个好老婆和好妈妈。
但是,当早上魏奎进门的时候,梁凉就不停地在脑海里想,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甚至在自己卧室里还撑开窗户往下看了看。她乱想着如果自己跳下去,魏奎就会后悔逼她,吴燕夏肯定会买下自己这个“凶宅”住进来,到时候大家都开心。
梁凉觉得,自己哪里好像做错了,但她同时又感觉非常的不服气。
这复杂思绪无法表达,只能先沉默着思考。
今日又报有雨,梁凉从银行里出来,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