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女眷叽叽喳喳,并不怎么记得她这个方二奶奶。
毕竟,从前的她是那样无足轻重。除了跟从四奶奶私底下来往,其余的时候,多是跟在陈氏后面,唯唯诺诺,见不得光。
似乎都知晓方家近年来一系列的变故,何家贤的出现,顿时成了话题中心。
“她怎么来了,浑身带着晦气!”许夫人撇撇嘴,照例是熟悉的不屑。
“怎么是晦气呢。人家满门死绝了,恰留她一房庶子得势,岂不是运气好。”
“什么运气呀,我瞧着是她们会算计才是。从她家那个梅姨娘开始,一肚子花花肠子,瞧着就不是好人。”
何家贤只能当做没听见,走在方玉珠旁边。
一个丫鬟端着汤水从身边擦过去,不小心脚下一崴,汤水就全洒在何家贤外衫上。
那丫鬟吓得面无人色,急急道歉:“方二奶奶饶命,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
“没事,我换一下就行。”何家贤温和笑笑。
那丫鬟刚听完夫人们的风言风语,没料到何家贤这样好说话,先是一愣,随后道谢不迭。
“装什么好人呢。”许夫人冷笑:“自己家里看得跟铁桶一般,出来外面倒是装的跟大善人一样。”
“许夫人,不知道我可是抢过你的夫婿,还是掘了你家祖坟?”何家贤冷不丁出声问道。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得欺负到头上,任是神仙也难忍。
许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对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既然没有,那我们之前并不不可戴天之仇恨。”何家贤缓缓道:“不知道许夫人为何如此编排我,坏我名声!”
原来话是在这等着呢。
许夫人气得牙痒痒,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说出来:“编排你?你倒是想得美!”
“你做的那些事,还用我编排?”许夫人得意洋洋的笑着,像是抓住了她一个什么天大的错处:“你家的方二爷,花酒不敢喝,窑子不敢去。连我家老爷送的姑娘都不敢收!若非你厉害,母老虎一般,你家爷们儿能在外头这样没脸!”
许大人想入方家铺子的干股,方其瑞没同意。
许夫人一直忿忿不平,今日终于逮着机会奚落于她。
“许夫人!请自重!”院子里传来从大夫人的呵斥声。
许夫人也知道刚才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伤风化,忙低着头噤声站在一旁。
宾客们纷纷向从大夫人行礼。
何家贤此番来的首要目标,也是从大夫人。
这位燕州城女人堆里的老大,只要她认可的东西,别人自然会趋之若鹜。
许夫人悻悻的住了嘴,可眼睛却还是像刀子一般狠狠剜了何家贤一眼。
何家贤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一股子仇恨?
从大夫人出来说了些场面话,又单独叫了何家贤至一旁:“方二奶奶,你是玉珠的堂嫂,自己该注意些分寸才是。”
什么分寸?何家贤顿时对向她推销保险完全没有了兴趣。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只顾着维持体面的人,大概也接受不了什么新事物。
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笑意盈盈:“姑母此话差矣,方二奶奶什么话都没说,怎么能叫她注意分寸呢。”
何家贤望过去,见是一个同样妇人装扮的夫人,珠钗环绕,好不气派,对着何家贤盈盈一行礼:“家夫是城南瓷器铺子甄家的少东家……与方二爷有生意上的来往。”
如此坦诚而又**裸的偏袒,让何家贤对她很有好感,缓缓行了一个礼,相视一笑。
只是不明白,像从大夫人这样的出身,怎么会有嫁到商家的侄女。
那年轻夫人忍不住噗嗤一笑,像是看出何家贤的疑惑:“二奶奶果真是坦荡之人,什么都写在脸上。”她靠近何家贤耳语:“我与家夫情投意合……”
“嗯哼!”从大夫人见她越说越离谱,咳嗽两声。
那夫人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我叫丁悦,家夫姓甄。”
“甄夫人。”何家贤也还她一个笑脸,坐席时专门与她坐在一起,离那些官夫人们远远的。
她们大概也乐得自在,毕竟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她的。
“有空来我家玩。我家的好东西多着呢。”丁悦逢人说话就带三分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好好的宴席除了丁悦,其他的顿时索然无味,方玉珠忙于照看孩子们,也不大顾得上她。
出了从家的门,丁悦很是热情的拉何家贤去她家的铺子看看:“喜欢什么就带回去。”
何家贤自然是不好意思,却又拗不过她的盛情,这才发觉,她口中的铺子,不是一间,而是整整一条街。
原来也是超级富有的大家族。
“你别理那个许夫人,她家老爷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不着调,如今看见你家二爷老实顾家,就心里不平衡了。”丁悦一语道破。
何家贤这才明白许夫人的敌意从哪里来。
说话间甄三爷出来相见,很是客气周到,大大夸赞了一番方其瑞。感慨道:“你家二爷,光凭手握重资却不贪妄,得我们许多人敬重的。”
何家贤没料到会被戴上这样的高帽子,反而受宠若惊。
待得晚上,自然是好好小意温存了一番,惊讶的方其瑞连连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从分家后,他忙于养家糊口,她忙于看管孩子们,都没怎么好好亲热。
何家贤笑而不语。不打算夸他,省得他得意。
又把今日结交丁悦,她和几位妯娌买了两百两银子的保险一事说了。
翌日,何家慧叫她一同去城外,春娇的案子耽搁了快一年才判下来,流放三千里。
她想带何长谨去送送。
春娇早已经不复往日的娇俏,这些年勾心斗角的生活早将她磨得不像个年轻人,比徐氏好不到哪里去。
她眼神贪婪的看着何长谨,要将他的模样刻到骨子里。
何家贤心里一动,都是做母亲的,难免心软。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押送的衙差:“路上照料些……”
春娇已经咬牙切齿叮嘱何长谨:“……定要用心读书,他日高中了救我回来!”
何家慧一把夺过荷包,颠了颠里面的银子还不少,怒道:“你也不怕他日后出息了,有个杀人的娘亲,拖累了他的前程!”
她朝地上犀利的吐一口唾沫:“真是骨子里自私的让人脊背发凉!”
那两个衙差听了何家慧的话,眼里的鄙夷也是**裸,若是说先前对这个犯人无所谓的话,后面就不大有好脸色了。
何家贤到底是把银子给了那两个衙差,又对何长谨道:“……求生是人的本能,姨娘只不过不是个大爱无私的人罢了,你切莫放在心上。”
何长谨似懂非懂点点头,瞧着春娇憔悴邋遢的背影,扑簌簌落下泪来。
春娇对何长谨是真心的爱,却也是真心的利用。
小孩子是敏感的,他隐约知道。
春娇走了几步,却又回来,走到何家贤身旁,道:“你是个心善的,我便有一桩事情告诉你。”
何家贤暗想自己与她实在没什么瓜葛。
“你要防着梅姨娘,只要她不死,你就不会安宁的。”春娇压低声音说道:“当初,我虽为你爹搭救,可委实也是知道知恩图报的人,绝计不会想到破坏他的家庭。是梅姨娘找到了我。让我使劲花老爷的银子,再指点老爷去找方家借银子。后来,老爷就同意了你们的婚事!”
“梅姨娘对你,没有半分怜惜之心,所以如今闹得家破人亡,我也没有得到好下场!”春娇说起来悔恨不已:“若是当年不鬼迷心窍听她的,好端端的嫁个人当正妻,如今也不至于mǔ_zǐ 分别,再无相见之期……”她眼泪流下来,是真心后悔了:“她为了达成目的,是不会管别人死活的!”
何家贤听了只浑身一惊,想到梅姨娘前段时间气若游丝得躺在病榻上,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模样,哽咽着求方其瑞和自己回来主持家务的情形。
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让爹答应她嫁到方家,居然出这样的主意!下这样的圈套!
何家家破人亡,她真是功不可没!
一股难以磨灭的心头之火,比之吉祥那时候更甚,在心里头灼灼燃烧!
初秋时节,何家慧来拜访。
“爹要续弦了,就在中秋前一天。”何家慧提起这件事情面无表情:“反正我不回去,你自己看着办!”
这件事情何家贤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何家慧这样直截了当。
她佩服她的勇气,自己却直言做不到。
“那长谨呢。”何家贤问道。
“他说要带回去亲自教养。新娶的那个是个寡妇,没有孩子,自然会对长谨好的。”何家慧撇撇嘴,很是不屑:“二姐,你信?”
何家贤信与不信都没有什么用,何儒年要儿子,谁也没办法阻拦。
秋季,方其凯下场,成为了燕州城有史以来年纪第二小的生员,刚满十六岁。
第一个据说十二岁就过了,后来中了状元。
不过,那是三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何家贤开始忙碌起来。
要准备过年了。
梅姨娘养了大半年,能下床走路了,却还是体力不支的模样,不大爱出门。
绿尛伺候了她穿衣,又净了面,正准备给她上妆,梅姨娘接过她的口脂,道:“我自己来,近来院子里有什么动静?”
绿尛看着梅姨娘熟练的动作,小心翼翼道:“一切如常,除了发卖出去一部分人之外,您以前安排的管事的,管采买的,管厨房的和账房先生都没有动。”
梅姨娘笑着:“所以你瞧,位置让给她又怎么样?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来的,照葫芦画瓢,都画不圆。”
绿尛讨好的笑笑:“那是因为当家人之前选的都是厉害的人,她一时半会,哪里能物色到比他们还能干的?”
梅姨娘停下点口脂的手,皱着眉头说道:“不要再叫我当家人,叫姨娘罢。”
为了不让方其瑞反感,方家上下已经又改了口。
绿尛点头答应了,才有些不满:“也就姨娘把二爷看得重,我瞧着二爷对您,真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你不懂。”梅姨娘叹口气,第一次对着绿尛说这么多的话:“他是方家的子孙,我不过是方家的一房侍妾。他以前听我的,是因为我说的对,于他的人生路上有所裨益,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如今不听我的了,也是因为我碍了方家的路,并不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对。”
“这一切,跟我是不是他娘,他是不是从我肚里里面爬出来的,没有多大关系。”梅姨娘伤心。
☆、244、挖个坑给绿尛跳
绿尛疑惑道:“那奴婢就更不懂了。您到底是他亲姨娘,二爷以前虽然明面上跟您不亲,可背地里却还是听您的话的。”
“在他心里,方家第一,我第二。”梅姨娘笑笑:“以前方家一切安好,不需要他操心,自然听话。现在方家不好了,方家又排到我前头去了。”
绿尛听明白了,只是有句话不敢说。她很想告诉梅姨娘,其实在二爷心里,二奶奶才是第二的。
他们做下人的,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再加上那几个孩子,梅姨娘不知道排在哪儿呢。
可在梅姨娘心里,二爷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比掌管方家还要重要。否则,梅姨娘何苦伤好了还装作不好,就是为了留二爷在方家掌管家务呢?
梅姨娘梳好妆,对着铜镜看了半天,很是满意,笑着道:“你平时也不要管她怎么安排,她要做什么你由着她,只需要禀告我就是了。”
绿尛点头:“奴婢一直是怎么做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微弱的嘤嘤哭声,似乎是要往里面来。
忽而又止住了,脚步渐渐离去。
绿尛疑惑,走到门口开了门,就见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阿枝背对着她,站在角落里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跟劝慰她的阿秀嘟哝:“……不管成与不成,我也要试试看。”
“姨娘还病着,只怕本就心情不好,你这样去不是诚心添堵吗?”阿秀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她:“我只有这些了,你先带着你大哥去请大夫。”
“这哪里够……”阿枝很是悲伤:“他是双腿被牛车轧了。”
“哎……”阿秀点点她:“你也是活该,当初拉你跟我一起去二奶奶那里买那个叫保险,你非说家中只有一个哥哥身强力壮的,不会得病,非要省那每个月的500个钱。”
说得阿枝更加伤心的嚎啕大哭:“谁知道呢,好端端的就从车上摔了下来,若是买了,如今也有十两银子……”
何家贤卖的保险,这几个月来已经断断续续有好几个人获得理赔了。
阿枝一想到这里,悔不当初:“不求梅姨娘的话,我哪里还有脸去找二奶奶借银子呢。二奶奶人那样好,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却不知道珍惜,真羡慕那几个伺候二奶奶的人……不过事到如今,怎么也要试一试。若是梅姨娘实在不借,就只能不要这张脸去求二奶奶了,她人好……我也不想让她坏了规矩为难。”
说完推开阿秀的手,起身往屋里来。
绿尛忙关了门,装作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
梅姨娘问她怎么了,她来不及说,阿枝就敲门。
梅姨娘赶紧去床上躺着,绿尛开了门,阿枝噗通进来跪下,把要借银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梅姨娘一脸寒冰,她交了权后不过是靠月例过日子,何家贤虽然没有苛待,但是跟以往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是不能比了。
更何况不过是个三等丫鬟,平素连在她面前伺候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她向来和气,对待下人和煦友爱,这种事情是从不正面冲突的,只闭上眼睛装睡,由着绿尛去说。
“你哥哥年轻力壮,腿若是有问题,还真是可惜了。”绿尛思忖着,见梅姨娘不吭声,才大着胆子自己做主:“如此,等梅姨娘睡醒了,我禀明了她,借与你吧。”
阿枝没想到这样容易,吓了一跳,她本待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没想到真的能成。
想起以前梅姨娘虽然和蔼,但是规矩森严,不能预支工钱就是不能。
没想到有借银子的一天!
感激的连连磕头道谢。
等阿秀一走,绿尛忙跪下请罪:“奴婢擅自做主,坏了规矩。只是……”她想起前段时间听别人提起的何家贤放“保险”一事,一直以为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因此没有过分关注,只草草跟梅姨娘提了几句。
没想到,因为这个,居然下人们的人心,有了偏向。
“奴婢委实没想到她居然会用这个收买人心。阿枝是咱们院子里的人,这些年姨娘您也没对不起她,可她居然说什么,二奶奶人好,不忍心她为难?那就来为难您了?”绿尛将阿枝和阿秀的对话说了。
梅姨娘冷笑着:“我还当她不动我的人,是没能耐呢。却终于是长了本事,知道走偏门,从别处开刀了!”
离过年不过三天的时候,梅姨娘痊愈了。
她并没有然让何家贤交权,何家贤也不愿意交权了。
现在,方宝乾,方其云和方其凯的命运全都与她休戚相关,她不想也不愿意这些孩子们再受委屈。
还有最最无辜的何家,被梅姨娘阴谋牵扯进来的何长谨。
冤死的吉祥。
梅姨娘不说,她也就乐得装聋作哑,遇到事情均是自己处置。
到了团年这一天,早早的安排了座位,不向往年那样梅姨娘坐主位,而是安排她坐在方其瑞何她的下首。
绿尛再也看不下去了,指着何家贤安排的椅子说道:“二爷也就算了,你把自己排在姨娘前面是什么意思?”
何家贤笑着看向绿尛:“尊卑有序。绿尛姑娘在方家伺候了这些年,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
“懂?”绿尛指着何家贤:“二奶奶忘了二爷是谁生的了?”
“我还真是不记得了。”何家贤笑笑:“绿尛姑娘说说,二爷是谁生的?”
“自然是梅姨娘……”绿尛趾高气扬:“虽然现在是二奶奶管家,可也要明白主次!”
“是绿尛姑娘不明白主次吧。”何家贤笑着对雪梨招手:“掌嘴!”
雪梨早就对飞扬跋扈的绿尛心生不满,听了令径直走到绿尛面前,扬起手就是一嘴巴扇过去,打得心情巨爽,得意笑着道:“我伺候人这么些年,还没听说过姨娘能坐在奶奶前面的。”
绿尛难以置信,捂着脸就要还手,何家贤一撇头,冷笑着道:“怎么,你还想打我?”
几个伶俐的婆子早就上前来,将绿尛按住,听何家贤道:“绿尛不守规矩,方家用不了这样的人,叫了婆子来,发卖出来!”
绿尛见她如此心狠手辣,只听得浑身脊背发凉,委实不敢相信。
片刻后咬牙切齿:“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何家贤轻蔑的笑笑,梅姨娘做的那些缺德事,绿尛在中间功不可没。
徐氏生前过的那样凄苦,死的时候又是何等窝囊,她们主仆倒是风光快活,纸醉金迷的。
牙婆很快找来,绿尛这才知道何家贤动了真格,浑身抖如筛糠,只不住的道:“叫梅姨娘来救我,梅姨娘救我!”
梅姨娘真的来了。
是阿枝去叫的。
她前几天受了绿尛恩惠,到底有些良心,害怕她真的被发卖出去,急忙去院子里禀报。
何家贤不卑不亢,将事情说了,只咬死了绿尛口无遮拦,“父亲母亲的排位都还在祠堂,哪里就这样胡说八道!”坚持要把发卖出去。
梅姨娘无可辩驳,焉知何家贤不是专门打她的脸,虽咽不下这口气,却见大部分下人都站在她身侧,更兼只怕方其瑞知道了,也定然是偏帮何家贤一方,当下笑了笑:“绿尛不懂事,罚罚就罢了。她伺候我这些年,一时没她还真不会习惯的。”
“这种没规矩的丫头怎么能留在姨娘身边。”何家贤对梅姨娘从内心里憎恨,面上却强忍住不显露,认真道:“若是有心人说是姨娘纵容的,姨娘岂不是跟着背黑锅!”
梅姨娘难得忍气吞声,又劝何家贤网开一面:“……免得其他伺候的人寒了心!”
“……正是要给她们一个警惕,谁也不能骄纵生事!一视同仁!”何家贤不松口。
僵持间方其瑞回来,听明白原委,从中间和稀泥:“我看打十大板吧。”
“还要罚她一年的月例。”何家贤补充。
方其瑞宠溺的笑笑,知道何家贤不甘心。以前绿尛就没少顶撞她,如此任性的妻子,他见识的很少。
此刻方知道她也是小肚鸡肠,眯起眼睛:“吃饭吧。大过年的,别坏了心情。”
何家贤便让雪梨去监督行刑,又小声叮嘱了她几句。
待她们坐定之后,就把绿尛拖到后院去打。雪梨暗地里对那几个婆子道:“看着点,别打坏了。到底绿尛姑娘在方家这么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婆子诧异:“可是二奶奶的意思?”
雪梨冷哼一声,很是不屑道:“拿着鸡毛当令箭!”言辞里的轻视,却不像是装的。
绿尛远远的听见零星,没有吭声,咬着牙挨了十板子,拖到住处去养伤。
梅姨娘答应过方其瑞不过问府里的事情,可绿尛是她身边的人,到底饭桌上没忍住,吃着红焖肘子,突然开口道:“我记得绿尛做这个肘子,是最拿手的。当年我怀着你的时候,胃口不好,可就是爱吃这些大油大荤的东西,绿尛才十岁,自己劈柴用小锅给我炖……”
“原来绿尛到府里已经这么久了?”何家贤打断她,笑着说道:“那不该不懂规矩呀……”
梅姨娘从未想过有一天何家贤会这样牙尖嘴利,或者说,她一直都是厉害的,只是没有露出獠牙而已。
她开始闷声不响的吃饭。
过完正月十五,何家贤问雪梨:“管库房的崔妈妈的媳妇是不是快生了?”
“还有一个多月呢。”雪梨笑笑。
“让她回去照顾些吧。生孩子可大可小,万一有个不测,女人就进了鬼门关。”何家贤笑着:“月例照发。以后谁家里有人生孩子,都这么做。”
“那崔妈妈可要高兴坏了,她本来就担心呢。”雪梨也很是开心:“只是库房,安排谁去管呢?奴婢这几年也学会了算账……”
何家贤笑着打断雪梨道:“这个等二爷晚上回来,问问他。”
雪梨有些失落。
不过是走个过场。何家贤把想让绿尛管库房的打算说了。
方其瑞有些犹豫:“一个下人而已,她这几年有些无法无天了。”
“她无法无天,是因为有人撑腰。”何家贤将在心里滚了几遍的话说出来:“她是个忠心的,也很能干。真的要是做了坏事再来管,很是可惜。我想将她与梅姨娘分隔开来,如此猛虎少了利齿,也成不了什么事。莫不如借着这个由头,让她管库房。这是个好差事,省得有人口舌,说咱们针对梅姨娘。”
梅姨娘苛待方其云他们,多是绿尛下得令,那些小丫头们都很怕她,也听她的话。
方其瑞听了倒是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内宅的事情你定好了。”说着一把打横将何家贤抱起来:“我太忙了……”嘴角便是不怀好意的笑。
何家贤也捂着嘴笑:“我也忙啊……”
可是还要忙里偷闲,创造下一代呀。
正将何家贤压在床上上下其手,方其坤跑进来:“……爹爹,娘亲……姐姐自己偷着吃绿豆糕,不给我……”他眨眨眼睛:“咦?”
观察了一阵子,突然之间冲过去,小拳头朝方其瑞背上屁股上乱招呼,气呼呼的义正言辞:“坏爹爹,不许欺负娘亲……”
“什么?爹爹欺负娘亲?”然然本来是逗弟弟玩的,端着一盘子绿豆糕跟着追过来,听见此话,杏目圆瞪:“弟弟,打爹爹,叫他欺负娘亲,使劲啊,你没吃饭啊……”
方其瑞哭笑不得,起身将方宝坤制住,正要说话,然然早已经气鼓鼓的道:“爹爹不仅欺负娘亲,还欺负宝坤,哼,我跟你拼了!”
说着一兜头就朝方其瑞撞过来!
方其瑞被然然撞到在床上,闷哼不已:“看来一家四口,我是最没有地位的那个……”
他歪着身子,将然然和宝坤搂在怀里,面对着面与躺在床上的何家贤说话:“不过然然这些大了还如此天真可爱,并非一桩好事!她终究是要嫁人的。”
何家贤知道方其瑞是说然然没有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早早知晓人情世故,点头道:“那我回头找个嬷嬷,好好教教她!”
☆、245、绿尛死
方其瑞说的没有错,然然终究是要嫁人的。
千古以来,男婚女嫁,从未改变。
二月底,绿尛走马上任,开始管库房。
雪梨忿忿不平。
大概是为了证明职场失意,情场得意。她没事就穿着艳丽的服装,带着精巧的头饰在绿尛面前招摇。
绿尛已经三十岁出头,一辈子没嫁人,也没打算嫁人。
当雪梨抱着孩子从她面前经过时,到底女人天性,忍不住逗弄起来:“真乖啊。这是老几?”
“老二!”雪梨得意洋洋的对孩子说道:“叫绿尛姨姨!”
孩子便奶声奶气叫起来。
绿尛摸了身上,委实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撸了一只银戒指递过去给孩子玩。
雪梨伸手拦住:“哎呀,如今您没有月例了,倒是不用破费的。”
绿尛讪讪缩回手。
自从没了月例,她就举步维艰。
她调到库房,梅姨娘不可能还专门给她送银子来,她自己攒的那些,方其业闯祸时就花的七七八八。
更遑论后面三老爷,五老爷买官时,上下打点,她补贴了许多。
身为奴婢,她更不可能跟梅姨娘要。
但她是方府的大丫鬟,这个叫声绿尛姐姐,那个叫声绿尛姐姐,要联系消息,笼络人脉,什么都要钱。
管库房这一个月来,她就有些捉襟见肘,青黄不接了。
想想接下来的一年都没有月例,虽说吃穿不愁,可她想必,在方府也没什么地位了。
再过一个月,能记得她是梅姨娘身边大丫鬟的就没几个人了。
她不过是管库房的绿尛。
管库房虽然清闲,人人都想来。
可实际上,对于她来说,缺了人吹捧,缺了手中的权势,她并不太喜欢这个“肥差”。
雪梨想来,是因为惦记孩子,清闲的工作能多跟孩子们在一起。
别的丫鬟们想来,是因为自由,只要有人领东西时忙一下,其余的时间都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可她不愿意!
过惯了在梅姨娘身边呼风唤雨的日子,如今这样门可罗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听令的人了,她要憋出病来了!
有些人,天生就宁愿忙碌,也要指使人干活的。
绿尛就是。
宁愿忙的要死高高在上,也不能闲下来一个人独处。
在她第三次没有银子打点,导致连句悄悄话也带不给梅姨娘的时候,她拦住了阿枝。
阿枝看着手中的鎏金灯台,诧异道:“绿尛姐姐,这可是大罪!”
“等我回到梅姨娘身边,有了银子,再赎回来!”绿尛知道何家贤打定主意要针对她,不敢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拦住梅姨娘诉苦。
可偷偷报信,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她也怕,譬如雪梨,很可能就是何家贤的眼线,一等她诉苦说何家贤的坏话,立刻去报告,她就完了。
只能让人带话。
至少何家贤还没有那个本事,把眼线安插在梅姨娘屋里。
阿枝受过她的恩惠,家里哥哥养伤又需要钱,是最好的人选。
鎏金灯台要等过年祭祀的时候才用,不容易被发现。
果然阿枝犹豫了一下就接了,用包袱包出去当掉。换了七两银子。
“鎏金的,又不是纯金的,七两还是看你是个小姑娘。”掌柜的笑嘻嘻接了:“死当的话,给你十两,当不当?”
死当不能赎回。
阿枝不敢,接了七两给绿尛。她分了三两。
有一就有二。手上有钱的感觉太好了。
雪梨再抱着孩子来的时候,绿尛就给了一枚崭新的银馃子:“给孩子买点儿吃的,好歹叫我一声姨。”
雪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忙接了,对绿尛低声道:“还是梅姨娘知道心疼下人……她一向出手阔绰,姐姐好福气!”
绿尛没有解释,反而更放心大胆的从库房拿东西。
东窗事发的那一日,是端午节,离绿尛管库房已经过去近三个月。
发现问题的是阿秀。
她和阿枝要好,端午节阿枝准备的礼品太过丰富,加上她哥哥的腿也好全,问她哪里来的医药费,支支吾吾不肯说。
阿秀急了,一吓唬一呵斥,阿竹就瞒不过去,如实招了。
阿秀当下就禀告了何家贤。
何家贤令人盘点,发觉失窃的东西居然价值上千两。
而这些东西,却被阿枝不识货的,以七八两,上十两的价格全都当掉了。
统共得利不过一百两不到。
好在都是活期,无非是多花点银子赎回。
绿尛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偷窃库房,可不是上次言语间冲撞就能解决的,那是要见官坐牢的。
更何况,何家贤之前因为她出言不逊,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是给她一次赎罪的机会。
可这罪没赎,反倒是犯了新罪。数罪并罚,她死定了!
梅姨娘得知后指着她恨铁不成钢:“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能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来……”
只能去求方其瑞:“能不能不报官,咱们自行处置?”
身边伺候了近二十年的奴婢做了贼,梅姨娘最爱脸面,真坐实了罪名,她在燕州城如何立足?
不管事是一回事,她还是方府辈分最高的人。
可绿尛的事情要是惊动了州府老爷,她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上千两的东西!胆大包天,恣意妄为!
方其瑞与何家贤商量,将梅姨娘求情的事情说了,何家贤道:“既如此,就依她吧。真传出去,方家也一样丢人!”
梅姨娘这才落了心。
打五十大板,死了一了百了,不死就撵出去。
雪梨念着绿尛出手大方,给打板子的婆子们一些银钱,叫她们好歹留绿尛一条命。
雪梨是何家贤身边最亲近的奴婢,婆子们哪有不给面子的。
五十大板下去,就算留命,也不过是一口气在,活不了几日的。
奄奄一息的绿尛,身上血肉模糊,被扔进了乱葬岗子。
雪梨与和气连夜将她抬了回去,喂了救命的药。
绿尛喘气,对着雪梨惊诧:“为何救我?”
雪梨笑笑:“咱们不过是鱼肉,人家是砧板,若是不守望相助,他日我落难,又有何人救我?”
绿尛仍是不相信,雪梨满脸怒气:“我在汀兰院这些年,不比绿尛姐姐伺候梅姨娘的时日少多少吧?我一心以为我迟早是二爷的人,却将我许给了一个小厮,霸着二爷。这些我都忍了。后来要我做事时,说升我做管事娘子。可如今你瞧,我为她挨了板子,身子骨到现在还是虚的。孩子都生了两个,年岁这样大了,她可曾有一星半点要升我的意思?泥菩萨也有三分血性,更何况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忽悠我?只怕再过一段时间,我的下场,就和姐姐的差不远了。”
绿尛跟着梅姨娘,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见雪梨的神情,还有她这些年起起伏伏的遭遇,倒是信了三分。
曾经,她也以为雪梨一个二爷侍妾的身份是跑不掉的。
后来嫁了和气,她觉得也还行,和气是二爷身边得力的人,她也迟早要管事的。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真的就是如她所说:何家贤一直给她画饼,让她出生入死的卖命。实际上呢,还是个伺候人的奴婢而已。
“为什么?我瞧着二奶奶挺器重你!”绿尛艰难问道。
“还能有什么?我这种半路投诚的,哪里比的上人家一开始跟着的。”雪梨气得两眼冒火:“那个吉祥,人都死了,还三五不时的惦记着,念叨着,若是她还在,汀兰院该是她管事才对。”
吉祥,对哦,吉祥。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绿尛忍下了要说的话。
伤口反反复复的感染,虽然保住命,但是吃药要人喂,翻身擦洗都要人伺候,雪梨抹着眼泪:“姐姐,瞧你这一身的伤,我瞧着都心疼。咱们伺候了方家人一辈子,到头来,空赔了一条命!”
一面给她擦身,一面眼泪掉下来:“我也不过是一日挨一日,哪日二奶奶在物色一个跟吉祥一样的丫鬟,我也就解脱了!”说起吉祥,她恨得咬牙切齿。
绿尛低声道谢:“有劳你了。”
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