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她可怜饶了她,明日便有另外犯错的人理直气壮:“二奶奶既然能饶她,为何不能饶我?”
今日你让红梅上桌吃饭了,明日便有厨娘不好好做饭:“连一个下人都能吃我做的菜了,那我还做得那么好有什么意思?”
何家贤渐渐发觉,规矩就是规矩,就是定给别人遵守的。
尊卑就是尊卑,若是尊多于卑,那你可以悲天悯人,可若是卑多于尊,就只能狠心让他们懂尊卑。
她不想,她不愿,可是这段时间的焦头烂额让她明白,什么叫得寸进尺。
杀一儆百,是绝计有效的。
不管珊瑚日后会如何可怜,如何可恨,她今日不狠心,日后徐氏该是无穷无尽的心寒和夹缝。
春娇与珊瑚,定然将她挤得毫无容身之处。
夜里红梅才回来,低声回禀道:“珊瑚收了卖身契。亲家老爷没说话,反倒是夫人说,让她坐了小月子再走。珊瑚哭了前半夜,她睡了奴婢才回来的。”
何家贤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只是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小月一坐就是半个月,若是不出什么事还好,出了就定然是大事。
含含糊糊睡了半宿不安逸的觉,翌日一早就被叫起身,说是三夫人跟梅姨娘吵起来了。
何家贤立时联想到昨日三夫人焦虑的模样,一下子瞌睡全无,起身梳洗了赶过去。
梅姨娘向来是要脸面的人,院子门关着,不让人进。
饶是如此,里面还是隐约有三夫人的骂声:“你也不怕折寿,这样欺负我们三房……当初给你的几千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银票,你就不怕烧手?”
何家贤听了几句,大约明白,三老爷的官丢了,梅姨娘没有能耐去管,三夫人就要拿回当初给的银子。
梅姨娘自然是不肯。
倒不是贪财,而是事关颜面和能力。若是此事真的梅姨娘认怂了,日后拿什么权威去管理偌大的方家?
下人们探头探脑,何家贤怒斥:“都回去做事!”
近段时日,何家贤管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很是厉害,让不少下人收了心,不敢造次,听了这话都回去干活了。
何家贤也不屑于在这里偷听,扶着红梅的手:“我们去看看孩子们书读的怎么样!”
林姨娘就跑过来,满头大汗:“当家人呢,我要拿对牌,五少爷生病了。”
五少爷的病来势汹汹,突然就呕吐不止。
林姨娘慌了神,梅姨娘的院门却是怎么也敲不开。
三夫人高亢的吵闹声将林姨娘的哀求盖过去。
何家贤拿了自己的对牌,对红梅道:“先去请大夫,若是门房不让出去,就闯出去!”
林姨娘感激的瞧着何家贤,拉她的手直抖:“二奶奶,我怕的很。”
“不怕不怕。”何家贤拍拍她的手安慰。
五少爷方其云已经发烧说起了胡话。
他只比然然小一点儿,此刻瞧着尤其可怜。
何家贤想了一下,又叫了一个跑得快的小厮去城郊喊韩大夫。
自从方其宗过世后,韩大夫就不再来方家了。倒是方其瑞回来后,有专程去拜会。
红梅请的大夫很快过来,瞧了瞧五少爷,说是感染了风寒,只怕不成了,胡乱开了些药,意思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林姨娘一听就晕厥了过去。
待韩大夫急匆匆赶过来,也说了同样的话。
何家贤也几乎要晕过去,不顾男女大妨,拉住韩大夫的胳膊:“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初受寒就该好好医治的。”韩大夫摇摇头,委实可惜:“不过京城有位圣手,听说治伤寒很有一套,不少人都被他救了回来,若是五少爷挨得住我施针拖延,倒是能去请请。”
“那就请用针。”何家贤根本来不及去禀告梅姨娘,思来想去竟找不到一个可靠能成事之人。
没有梅姨娘的命令,谁也不会听她的跑去那么远。
无奈之下,只能去找方玉珠。
方玉珠逗着孩子玩儿呢,做了母亲听不得这种事情,想了想才道:“我这边派个妥帖的人走一趟无所谓,但是只怕那大夫也不是寻常人能请得……你只能寄望于一人了。”
何家贤想起许久没有跟方家联系的方玉烟。
若是要请动方玉烟,只怕,能够让她给面子的,唯有自己亲去。
想到五少爷那张烧的通红的脸,还有林姨娘晕过去后的满面苍白,何家贤下了狠心:“那就请你给我备一辆马车,要四匹马拉的那种。”
此次来去京城,脚程快的话,两日足以。
方玉珠没料到她绝计亲自出马,略微想一想方玉烟的为人,也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只得默许。
何家贤将孩子托付给了她照看,自己带着红梅和一个赶车了得的车夫,快速上路。
梅姨娘处理完三夫人的事情,怒火冲天:“真是反了。”
晚上孩子们下学,梅姨娘派的人便与方玉珠派的人冲突起来。
方玉珠早有防范,直接命令下人们抢了孩子便走,不与方家的仆役废话。
从家乃世家大族,家中多高官,梅姨娘虽恨,却不好真的相较,唯独将这账一股脑儿都记在何家贤头上。
所幸一路上都是官道,马车驾马狂奔,傍晚时分就远远瞧见了京城的城门。
何家贤在车里颠簸得早餐全部吐了出来,脸色蜡黄,头晕目眩。
红梅在一旁照应,入了城天已经擦黑,两个人径直问了路去了七王爷府上。
门房听说是方玉烟的亲眷,微微有些诧异,半响才道:“烟姨娘不大管事,我去禀明世子夫人。”
文磊已经娶了一房正妻,又封了世子。
何家贤忙给了一个荷包:“如此有劳。”
许久后门房出来,板着脸:“夫人说了,烟姨娘不大舒服,不适合有人叨扰。”
何家贤没料到会吃这样一个闭门羹,暗道是不是晚上打扰人家了,又跟红梅赶上马车去韩大夫给的地址。
那医馆也照样关门了,红梅砸了许久,才有个十三四岁的孩童过来,怒道:“砸什么门?有病要看就下帖子!没有帖子我家老爷一律不出诊。”
何家贤陪着笑脸道:“……我们是从燕州来的……”
“燕州又怎么?”小童打个呵欠,无所谓的伸伸懒腰:“天下得病的那么多,我家爷还偏都要去治么?”
说完也不理她,径直关了门。
来的时候韩大夫就交代过,此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圣手,求医之人络绎不绝。他自己也毫无把握,何家贤这才动了请方玉烟出马的心思。
只怕所谓的下帖子,就是要看你是谁家的主子吧。
眼下这个闭门羹吃的,是意料之中。
红梅急得不行:“若是等明日开门,只怕五少爷……”
何家贤拉着红梅又去了一趟七王爷府,这次看门的连通报也不通报,只皱着眉头像是看着瘟疫一般:“行了行了,你们走吧。”
红梅绕着高墙大院走了一圈,都是些促使婆子之类。在二门那里遇到一个丫鬟,瞧着通身的气派,倒是有几分来头,忙塞了银子打听。
那丫鬟一听是找方玉烟,忙道:“此刻还是别沾了这晦气,烟姨娘前些日子跟世子夫人打擂台,如今被关起来了。”
红梅忙又塞了荷包,请她多说几句。
那丫鬟见她穿得不怎么样,一脸风尘仆仆,本身有些瞧不起,只是看在银子的面上随便敷衍几句。
此刻见她出手大方,且不过是个下人,知道背后的主子有些实力,将她拉到一边,瞧着左右无人:“我今日恰好不当值,就跟你多说两句。你别说,你们家小姐,真是个人物。”
她大概是要回家的,朝后门的一个巷子里面走去……
何家贤在前门等了一会儿,不见红梅回来,心里急得很,去后巷找她,就听见两个婆子聊天:“……郡主娘娘今日怎么走得那样早?”
何家贤听了心念一动,想起一个人来:“文宣郡主。”
当年也是交情不错的。如今人命关天,自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怎么也要试试看。
花了银子逮着那婆子问了几句,婆子道:“郡主自从成亲了,自然是搬到郡主府去了……”又指了路。
何家贤喜出望外,恰好红梅快步走来,忙拉着她一路走一路说。
红梅道:“三姑奶奶那里指望不上了。”说着把探听的消息有些感慨的讲了。
细节上的那丫鬟不知道,约莫就是方玉烟前几年一手遮天,加上她嫁妆丰厚,又会做人,生了儿子,很得王妃和王爷喜欢。
新娶的世子夫人是尚书的女儿,聪明有手段,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方玉烟交权。
方玉烟自然不服气,她嚣张跋扈惯了,焉能受人挟制?一桩桩一件件,得罪了世子夫人,便被下了狠手。
也不知道怎么滴,最近一个月突然就称病不见人了。
连儿子都抱过去是世子夫人在教。
待说到郡主府上时,何家贤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种事情她爱莫能助,只想着回去告诉梅姨娘,看看她有没有办法照拂一二。
照例是痛禀了门房,门房见是燕州来的,又不是什么真亲戚,便道:“郡主娘娘已经睡下了,自然是不会通禀的,你二人明日再来。”
红梅立时就跪下:“郡主娘娘与我家奶奶有私交,如今人命关天,还请禀告一声。”
那门房也不敢擅自做主,进去了一会儿出来道:“管事娘子说没听说郡主娘娘有什么燕州的亲戚……”如此便是进了房里待着,吩咐侍卫们把门看好,竟是一点儿也不打算通融的模样了。
何家贤心如死灰,跌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才明白权势的好处。
也难怪梅姨娘一心要恢复阁老孙女的作派。
从云端跌落到尘泥里,从前一个眼神就能做到的事,如今下跪求人也做不来,是何等的天差地别?
何家贤头一次恨自己没有穿越到达官贵人身上。
搂着红梅,在暗黑的夜里,坐在郡主府上的台阶下面,忍不住就哭了。
为可怜的方其云,他还不满八岁呀。
红梅也跟着嘤嘤哭泣来。
一双黑色的筒靴立在跟前,黑暗里那人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才问道:“何家贤?”
何家贤抬起头来,昏暗中瞧见有些熟悉的面孔,心里一滞,起身忙带着红梅行礼:“侍郎大人。”
来人居然是侯府的肖金安,何等的巧遇!
只是,下一秒,她就听见台阶上面的侍卫躬身行礼:“郡马爷!”
何家贤一愣,这才想起,当初都传方玉婷死后,肖金安来京城另娶。
却没想到,是娶了文宣郡主!
恍若撞破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何家贤半响回不过神,可片刻后却想过来,她与文宣郡主能有机会遇见,也正是因为在侯府的缘故。
☆、237、有心人之恩
千丝万缕的隐线,牵牵绕绕,居然在这里作出结局。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何家贤抽噎着将方其云的事情说了,再度表示如今只能求郡主娘娘帮忙了,她再无可找的人。
肖金安瞧着她满脸泪痕,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想伸出手去拭泪,却又缩了回来:“这等小事就不用劳烦郡主了。”他叫门房唤来管家:“你拿我的帖子,叫那大夫连夜去一趟燕州城。”
管事的没料到新姑爷也与何家贤是故人,忙不迭的去安排。
又有人过来请何家贤进去郡主府休息,何家贤婉拒,不好打扰。
肖金安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强求,坦然道:“既如此,你我一同去花厅等消息,你也好安心。我也许久没回燕州城了,一别几年,听你讲讲这几年的事情。”
何家贤见他言辞恳切,答应了。
月色如水,微凉。
郡主府的花厅很大,敞开式的,上面三排太师椅。
肖金安坐首位,何家贤坐在左下首,另有一个小厮和红梅在旁伺候。
上了茶水和点心。
肖金安像是并没有将何家贤当作外人一般,信手拈几块吃起来:“晚上喝了酒,还真有些饿。”
何家贤是真的饿了,见他如此不拘小节,小心翼翼了一会儿,也放开吃起来。
待吃得有几分饱了,这才满足的喝了一大口茶水,眯着眼睛就有些困顿。
赶了一天的路,又到处跑的求人,不困不饿才怪。
肖金安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打盹儿,命小厮搬了一把椅子,拉了红梅坐下。
红梅也在打盹,此刻吓了一跳,忙推辞。
何家贤醒过来,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
肖金安笑笑:“没什么,以前你还叫我壮士呢。”
他的眼神很温柔:“我后来翻了那些话本儿,才知道壮士是什么意思。”
何家贤又不好意思的笑笑。
肖金安也笑,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儿,他很少有这样真心开怀的时候。
何家贤不觉有些惊讶,坦然道:“你笑起来还挺帅。”
以前板着脸满是威仪,让人莫名觉得害怕。
“帅?”肖金安诧异一问,片刻后自问自答:“看来我又得回去翻话本子了。”
“不用。”何家贤忙制止:“帅,就是好看,就是……”她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肖金安一眼:“额,就是说你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意思。”
肖金安又忍不住笑了。
何家贤不再说话,撇头望过去,发觉红梅不知道何时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你若是困,我教人带你去厢房休息?”肖金安体贴问道。
“不妨。”何家贤摆摆手:“此处好等消息。”
若是去厢房,那大夫若是到了燕州城回来报信,又要吵醒一大片的人。说起来,她与郡主本就只是点头之交,不好这样劳烦。
肖金安也并不坚持,却也不去休息,只在这里陪着坐。
待花厅前面的天井浮现出鱼肚白的时候,终于有个侍卫跑进来:“郡马爷,那大夫连夜启程,如今已经到了燕州城门之外了。”
何家贤心里一喜,暗自庆幸,双眼满含激动的朝肖金安望去。
肖金安淡淡点了点头,瞧了一眼红梅,没有要打扰的意思。
何家贤又安静下来,只歪在椅子上想心事,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肖金安起身站在她面前,犹豫了许久,终于出手将她搭在脸上的一缕头发,牵到头顶上放着。
那面小厮过来:“郡马爷,要换衣上朝了。”
肖金安头也不抬:“今日告假。”
小厮若是此刻还不明白,那就是蠢钝人一人了,忙问道:“那郡主那里怎么说?”
肖金安回眸瞧他一眼,并不作声。
小厮心下了然,点头答应去了。
何家贤隐约感觉有点压力,睁开眼一瞧,发觉肖金安站在身前,忙起身整理仪容。
肖金安后退一步,笑着道:“去梳洗吧,天已经大亮,我找马车送你们出城。”
何家贤心里正是作如此想,叫了红梅起来,去重新梳妆。
走的时候,虽有心向郡主请安,奈何郡主还未起,便作罢。
肖金安带着主仆二人去早市上的摊点,吃了一碗馄饨:“这是我寻常上朝之前爱吃的,你也尝尝。”
何家贤与红梅无暇细想,吃了一份。
又带去马车租赁处,却还没开门。
她们来的时候,方玉珠借的从家的马车,送到京城就返程回去了。毕竟她们不知道在京城要待多久才能请到大夫,人家的东西不好久借。
何家贤退步行礼:“我们自己等就是了,大人先回去休息吧。”
肖金安笑着挥手:“无妨,今日休沐。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亲戚。”
前妻的二嫂。
何家贤心里默默的想,这也是一种很尴尬的亲戚关系了。
肖金安不拘小节的用汗巾擦了一处台阶,让何家贤坐下,自己也坐下,遣了红梅去买些路上带的吃食。
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肖金安开口:“……他……方其瑞,待你好不好?”
何家贤没料到他这么问,脸上一红:“恩。”
“梅姨娘还有没有为难你?”
“恩。”
何家贤不想这样的私事跟一个不熟的男人说,只闷哼作答。
肖金安看着她脸红到脖子根,眼里带了一抹笑意,笑眯眯的道:“我要当爹了。”
“啊,恭喜恭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何家贤慌忙看看身上,半响摸了一只玉镯子,又一想,万一是个男孩子呢,镯子可不太合适,忙褪下手指上一只通透的玛瑙素圈,上面半点装饰也无,递过去:“……我不知道,来的匆忙……”
肖金安看她手忙脚乱,却是情深意切恭贺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摊开掌心。
何家贤便定定的将戒指放在他手心里。
肖金安握拳收起。
身后吱呀一声开门了。
租了马车,何家贤微微俯身行礼:“若是方便的话,我还有一事相求。”
肖金安看着她,示意她说。
何家贤从衣襟里拿出三张银票:“我昨日去七王爷府,发觉方玉烟过的不是很好。若是有机会,能否请大人将这点银票转交给她,让她能过得好些。”这是她来的时候带的全部家当,对于方玉烟来说,可能杯水车薪,可对于她来说,已是倾尽所有。
肖金安接过去放在怀里:“放心。她到底是玉婷的妹妹。”
何家贤便提裙上了马车,与来时焦急的心情不同,此番她可以悠哉开心的回去了。
真好,那么小小的文宣,也要生孩子了。
肖金安在街上踱步,跟着的小厮欲言又止,半响才说道:“郡马爷让小的派人盯着方家,谁知道竟查出来的腌臜事,唯独这个方家二奶奶,倒是一股清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厮绞尽脑汁:“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难怪郡马爷对她另眼相看。”
昨夜郡马爷眼里的疼惜和怜爱,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能在那样的大染缸里,至情至性,有情有义,实属难得。
肖金安仍旧是不作声,手心里摩挲着那枚戒指,心里漫山遍野,开满了花。
他近三十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唯独这一夜,最是坦然,最是踏实。
“把那个方其乐的官也给我撸了。”他言简意赅的下令,小厮愣一下,片刻后回:“可他的岳丈不是好惹得……”
“那就叫他尽管来惹,我看他有几个胆子。”肖金安冷冰冰的回,吓得小厮打了一个寒颤。
当初梅姨娘利用他,逼死了方玉婷,虽说他有他的算盘,可绝计不是这样被人当刀子使的。
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傍晚时分,何家贤回到方家,被梅姨娘因为私自外出,罚跪两天的祠堂。
听说方其云已经无大碍,剩下的就是慢慢将养,她略微放下心,跪在祠堂也不觉得委屈。
林姨娘自然是感激涕零。
两天下来,膝盖都跪肿了,何家贤刚回汀兰院,一群孩子们涌上来将她围住。
然然抹着眼泪,帮她揉膝盖。
宝乾和宝坤,给她擦脸。
就连方其凯也来了,站在远处不好意思近前——他已经十二岁,知晓男女有别了。
何家贤招招手让他过来:“最近念书可好?”
他是最大的孩子,秋季就要首场应试了。
方其凯点点头,略有些担忧道:“我是没事,只是最近姨娘不大好。”
他不敢跟别人说,忍着等何家贤出来后才说:“最近总是吐,吐得连苦胆汁都出来了,也不爱吃饭,只一个劲儿的睡觉。”
何家贤下意识摇摇头觉得不可能,当着孩子们的面不好说,只得对方其凯道:“你别担心,我等下晚间去看看。”
方其凯点头,回去温书了。
何家贤既忧心又疑惑,等天色黑了才到沈姨娘院子里。
方其凯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另辟了院子单住。
沈姨娘果然趴在洗脸盆上呕得天昏地暗,看到何家贤来了,满是惊慌,将丫鬟都赶了出来,才抹抹嘴:“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
何家贤狐疑的瞧着她,并不相信她的话。
沈姨娘之前在何家贤手上吃过亏,最近这几年一直小心做人,既不得罪梅姨娘,也不得罪何家贤,只好好看顾着方其凯读书,此刻见她瞧着自己,心里难免有些怵。
何家贤就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老爷都已经不在了。你若是不狠心,别说你自己一尸两命,就连四弟的前程只怕也全叫你毁了。”
沈姨娘下意识就回:“我怎么狠心……怎么狠心?他到底……”说完也没把话说全,只忍不住流下泪来。
何家贤瞧着她冷笑:“梅姨娘费劲周章要把方家发展的妥帖体面,怎么能容得你坏了她和方家的名声?你且好好想想,明日我命人端药过来……等她察觉,只怕药也没有你一口喝的了。”
沈姨娘忙噗通一声跪下求饶:“二奶奶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您就饶了我吧……”
“饶你,怎么饶?”何家贤有些生气:“若是你执意生下,你在方家如何自处?四弟如何自处?孩子又如何自处?这个家里,谁能容得下她?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决定我替你做了。你且想想,四弟马上就要下场了,若是能一举过了童生考试,你就跟着扬眉吐气了!燕州城还没有十二岁的生员呢。”
沈姨娘不磕头,也不说话了,呆滞得跌坐在地上,垂头不言。
何家贤给她时间安静,起身走了。
她吃了太多优柔寡断的亏,断不能再这样。
等方其瑞此番回来,不管有没有银子,一定要先分家再说。
第二日,何家贤还未起床,红梅进来低声道:“沈姨娘走了。”
何家贤吃了一惊,赤着脚跳下床,一面穿衣服一面问:“何时的事情?四少爷怎么样?”
红梅道:“四少爷去学堂了,还未回来。是丫鬟禀告了梅姨娘,梅姨娘大发雷霆,正全城命人细细的找呢。”
与人私奔了。
何家贤想,可怜的方其凯。
沈姨娘下了决心要跑,自然是再也没有找到,梅姨娘为此又怀疑是何家贤教唆的,看她愈发不满。
何家贤不以为然,只满心等着深秋时节,方其瑞回来后提分家。
三夫人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像是接受了三老爷被撸了官职的事实,又回到公中吃银子。
梅姨娘不肯,被三夫人要挟,说要将她买官的事情说出去,梅姨娘无法,只得应允。
五夫人家又出事了。
方其乐的县令也被撸了。
先是找了一大堆他不作为的罪证,逼他自请辞职。再没有达成目的之后,便真得将罪证递上面去了,不多久,一纸斥令下来,丢了官。
五夫人这边赖不着梅姨娘,只不住的过来借银子,要拿去给方其乐的老丈人,由他帮忙打点。
梅姨娘焦头烂额。
再有京城的消息传来,说方玉烟被新来的世子夫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梅姨娘又气又急,一下子病倒了。
在被梅姨娘关着的这些时间里,方其业吸食五石散更厉害了,一个时辰不吸一次,就觉得浑身痒痒的难受,人的身子骨也日渐衰弱起来。
☆、238、沈姨娘有孕归家
入秋后,四夫人过来找何家贤,眼里莹然有泪:“当家人想让其宣娶一位小姐,可那位小姐行为不端,据说婚前就与人有染有了身子……”她抹抹眼泪:“我不求其宣大富大贵,可至少清清白白。可当家人说,若是不娶,其宣这辈子就别想走仕途了。中了一个秀才算什么,日后老死也就是一个秀才了。可其宣那么爱读书,先生也喜欢他,说他是个好苗子……”
何家贤没想到梅姨娘为了权势,居然到了这样丧心病狂地步。
只是如今梅姨娘见都不愿意见她,她又如何为四夫人说项?
只能劝道:“其宣坚持不娶,她也没办法的不是?”
四夫人知道她的处境,摇摇头:“她……她……”却为了不给何家贤添麻烦,到底没说。
哭了一阵子,才抬起头来道:“若是她再逼迫于我们mǔ_zǐ ,我们宁愿脱离方家。到时候,你可要给其宣做个证!”
脱离,他们也想脱离。
虽说这世道,离了宗族总会受人欺负,可却也没旁的路了不是?
何家贤点头:“婶娘放心。”
四夫人这才擦着眼泪,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去了。
算了算方其凯还有半个月就下场了,还是呆呆愣愣的,上课经常走神,何家贤忍不住担忧,却也明白,沈姨娘的出走,怕是严重影响了孩子的状态。
她不好劝,甚至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
若是沈姨娘另嫁,明媒正娶,她还能说,母亲不是孩子的附属,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可这是私奔。
也就是说,沈姨娘为了一个至今不明身份的男人,放弃了十二岁的方其凯。
她想想就心酸,只能尽可能得陪着。
方其瑞赶在方其凯下场前两天回来。
方其宣也在那几天,参加秋闱。
方家一门心思为两个后生准备考试事宜。
就连方其瑞虽然忍得要死,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亵渎了方家的神明,不保佑他二人高中。
何家贤见他虔诚,也不好强求,只笑着依偎在他怀里,将方其宣的事情说了。
方其瑞答应了四夫人所托。
等孩子们下场了,何家贤安顿几个小鬼吃着点心等着,一面翻花绳,一面说着吉祥话,期待二人都能通过考试。
雪梨急吼吼跑过来,冷清的季节,脸上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二奶奶……”她上气不接下气:“四夫人投缳自尽了。”
何家贤只听得浑身一震,下意识捂住孩子们的耳朵,难以置信的又问雪梨一遍:“你说谁?”
“四夫人……四夫人投缳自尽了。”雪梨急吼吼的:“梅姨娘已经派人赶过去了。”
何家贤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晕倒,雪梨手忙扶住她,掐她人中:“二奶奶!”
何家贤命她带孩子们玩,自己急忙忙过去。
梅姨娘的人挡在屋子外面,不让人进去。
何家贤等了一会儿才出来,四夫人已经盖着白布了。
方家又开始办丧事。
何家贤心里明白,四夫人这是赌上了自己的命,也不向梅姨娘屈从。
她不想攀炎附势,可偏有人逼迫她。
如今她身死,不说别的,方其宣要先守三年孝。那位行为有亏的女子,定然是等不得的。
何家贤泪流满面。
她又一次想起这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方其宣回来后,是何等样的伤心,她已经不敢去想。
四夫人的丧事有梅姨娘料理,自然是盛大周全的,她不必担心。
只是不知道梅姨娘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之情?
一直到四夫人丧事办完,方其瑞才得空,眼里布满红血丝,何家贤心疼得不行。
方其瑞道:“宣弟说,他想在腊八的时候,自请脱离族谱,让我帮忙,我答应了。二叔也会回来过年的。”
何家贤忙问:“那咱们呢。”
方其瑞咬咬牙:“我想过了,咱们也一并提出吧。这次挣的银子,足够咱们买一个小宅院了。”
何家贤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点点头,躲进方其瑞怀里:“……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怕最后,连家里现在的几个孩子,都要成为她联姻,买官的牺牲品。”
方其瑞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做下决定。
梅姨娘所残酷,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何家贤又将方玉烟在王府过得不好的事情说了,方其瑞叹气道:“那种门第,咱们伸手够也够不着,能如何?再说,她自愿去的,如今只怕也不愿意回来的。”
何家贤也只能跟着叹口气,不再去想,把给了银子的事情告诉了方其瑞。方其瑞点头:“能帮一点是一点。”
约定好了,觉就睡得踏实。
过了十来天,上面放榜,方其凯没过,方其宣中了举人。
到了腊八那天,方其宣恭敬请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出现在宗祠里,无论他们说什么大逆不孝,高中了就忘本之类的话,只穿着孝衣,意志坚决的自请脱谱。
州府大人应邀前来主持,对新得的举人还是很尊重,劝说方家老爷们让步。
方其瑞也帮着说项。
最后妥协了。
方其瑞便趁机将方其宗在世时的文书拿出来,说早已经分了家,只是一时寻不到好住处,因此耽搁了。
过完腊八,就打算搬出去。
若说方其宣脱谱还在大家意料之中,方其瑞要分家就让所有人意料之外了。
就连州府老爷也没想到真的会有分家文书,专门叫师爷过来看了又看,对比了方其宗以前的字迹,确认无误后,才点头。
一时哗然。
只是方家说起来,上面已经没了父母,兄弟二人均已成家,约定文书要分家,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方宝乾仍旧是落在方其业名下,但是跟着方其瑞他们过日子。
方其业控家产,梅姨娘仍旧是当家人。
方其瑞自愿放弃宅院分配,净身出户。
方家几位老爷也不好说什么,二老爷颓然道:“方家气数已尽。”就再也不愿意踏入祠堂。
气数已尽么?
何家贤不这么想。
她觉得,方家是要苦尽甘来,东山再起了。
梅姨娘知道的时候并没有阻拦,四夫人一事,方其宣本着家丑不外扬,并没有对外说什么,只跟几位方家老爷说明了原委。
三老爷五老爷之前的感恩戴德早就消失,与方其宣一般同仇敌忾,自然枪口一致对准梅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