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到时候,只怕相貌身世比从家少爷好的如过江之鲫……任凭进了谁家,都只好不差的。”
陈氏和方玉荷皆是大惊,没想到一向不显山露水的方玉露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忙道:“宫里面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怕。母亲这些年苦心教导我,不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做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当家主母么?”方玉露笑:“有这个机会,错过可惜了。”
“什么机会,这是欺君之罪!”方玉荷大怒:“赶紧收了你那心思。”
“不会欺君的。我问过了。”方玉露笑得笃定:“只要二叔愿意推举我去参选即可,我虽不是他亲闺女,可是也是侄女,有这样的先例。”
“那是方玉珠的名额……”陈氏提醒道。
“所以呀,要玉珠姐姐把这个名额让出来,反正她也不想去。”方玉露似乎掌握了一切。
陈氏与方玉荷面面相觑,半响后陈氏才道:“这件事情你筹划多久了?”
“母亲请大姐去帮我打听从家少爷的婚事的时候,我见好几天没信,想来那个方玉婷不大愿意帮忙的,索性就给从七小姐写了一封信,套了她的话,她昨日就回信了,我就起了这个心思,顺道连玉珠姐姐的口风都探好了。”方玉露有一种窥见机会的得意感:“如今,一是要二婶和玉珠姐姐同意不参选;二是,请州府老爷改名册。”
“第二桩事没问题,我跟州府夫人熟悉,花点银子也就办了。”方玉荷看了陈氏一眼。“就是玉珠那里,她性子素来温和,想来是会同意的。”
母女三人就这样将事情敲定。
陈氏起身去二房去说,没想到被方玉珠一口回绝:“大伯母费心了,不知道是谁跟您说的这种话,简直别有用心,败坏我爹爹的名声。”
陈氏以为自己面子不够大,又找上何家贤。
何家贤倒是觉得这个是个好主意,反正方二老爷家里出了女孩子,不管是亲闺女还是亲侄女,都能交差了,一举三得。
方玉珠却点着她的额头:“你傻呀。”
官员的女儿想不服从安排参选,那简直就是“藐视圣恩”。皇上赏赐的姻缘,就算是火坑,也得跳了还要叫“谢主隆恩。”
陈氏没做过官太太,以为什么都能变通,才会被方玉露怂恿来提这个话。
方玉珠也不可能跟一个长辈说:“你不懂规矩。”只能表示自己没那个意思。
就算有,也只能私下里牢骚,抗旨不遵?她可不敢拿她爹的前程开玩笑。
对着何家贤就将实话和盘托出:“别说圣上只是叫我参选,就是叫我去死,我爹也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交出去。你以为什么事情都能变通?都能想办法?没有。天子面前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何家贤又上了一课,自然也不敢原话说给陈氏听,只说方玉珠还是决定参选。
方玉露听了道:“玉珠姐姐与她向来交好,我瞧着是她没用心罢。”
陈氏也是心有疑惑,只按下不表。
到深秋的时候,私塾招来了新的老师,何儒年没有被选中,彻底赋闲在家。
何家贤一得知这个消息,立时去找了方老爷。
方老爷的确很忙,一面看账目一面道:“若是内宅的事情,该去找你母亲先商议才是。”
何家贤忙道:“媳妇不是不知道规矩的人,只是此事特殊,事关方家前程,我想还是直接禀明父亲更加妥当一些。”
便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日思夜想的“开办族学”的事情说了。
方老爷听了她的计划,半响没作声。
何家贤怕他不同意,忙道:“儿媳算过了,家里光是给四婶家的弟弟读书每月都要出二十两银子,可若是将几位弟弟一齐集中,请先生来教,一个月的束脩也要不了多少银子。更何况,大嫂要生了,林姨娘也要生了,这些后嗣子弟将来也要读书的。”
方老爷瞧着她笑了一笑:“想得很不错。”
何家贤见他并不欣喜,也不赞同,不由得十分失落:“不知道父亲还有什么顾忌?”
“我没有什么顾忌,十分赞同。可是你大概没有去了解,像咱们这样的经商人家,是不许超过三人以上,单独请先生教授的,更不能私自办学!”方老爷说完,喟然长叹:“我何曾没有想过,只可惜……”
何家贤一愣,还有这种法律法规?她以为请先生教自己家的孩子,就跟请家教一样,是自由行事的。
碰了这么个硬钉子,何家贤准备的一大套的说辞,全都消散不见。
片刻后,她才道:“若是请亲家教外孙,那是不犯法的吧。”
“都一样,不超过三人私自收徒,不算犯法。”方老爷笑着合上账本:“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何老先生现在赋闲在家,你想请他教方家的子弟。实不相瞒,我在老四跟着你学习的时候,就起了这个心思,已经去请过三次,都被何老先生推辞了。如今,我想他即便是要教,也不会教我们这种商家子弟。从家、白家还有一些世家大族的族学,都已经发了帖子请他去了。”
何家贤只得悻悻作罢。
“方玉珠不同意又如何?州府夫人说她有法子直接把妹妹报上去,用二叔的侄女名义。”方玉荷回娘家禀告结果,得知方玉珠那边没成,如此说道。
“那若是你二叔……”陈氏有些担心:“这不成欺瞒了吗?再说,若是落选……”
“母亲,你就是这种瞻前顾后的性子,才在方家没有威严。”方玉荷冷笑道:“若是成了,二叔难道去举报自己亲侄女欺瞒,让她获罪?连累方家?若是不成,就更当此事没发生过,默默地就算了。若是提前说明,二叔那个性子,肯定不允许的。”
陈氏一听她分析还真是如此,便笑着道:“如此倒是一条妙计。”
“不过可不能让州府夫人白帮忙呢。”方玉荷适时开口。等陈氏望过来时,便伸出一只满戴着玛瑙戒指的手:“她要五千两。”
“这么多?”陈氏沉吟:“我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容我想想。”
正说着,芍药进来,将何家贤去找方老爷的事情说了,因为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根本没有背着人,一眨眼功夫消息就传过来。
陈氏听闻此事,冷笑着道;“她倒是好想法,竟然越过了我去,直接找老爷说,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还想给她爹找一门好差事,也来吃方家的喝方家的,她想得美!”
只是内心并不是很信,疑心何家贤对外说是族学的事情,只怕私底下跟方老爷说自己挪用公中的银子的事情。
好在公中的银子她已经与周氏言明,换了方氏的银票走账。又用厨房的采办职权,让周氏免了那一万两银子的账目。
周氏虽不情愿,却清楚知道,这是陈氏给她脸面。若是陈氏不给,拖着不还,她也无法,只能欣然领受,心里越发对陈氏不恭敬了。
方玉荷便笑着道:“母亲还是太仁厚了。您瞧瞧我婆婆,杀伐决断,我和方玉婷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只见了猫老鼠,被她提溜的团团转。”
侯夫人的厉害,陈氏一直佩服并向往,此刻听方玉荷提起,也露出钦慕之色:“只可惜啊,我没她的眼界和手段。”
“要什么眼界和手段,您是婆婆,一个孝字就能压死她,还用得着讲手段?”方玉荷对陈氏的理论嗤之以鼻,却不敢明着显露:“不说别的,我婆婆叫我把翰哥儿寄到她膝下养着,我尽管万般不愿意,我能说一个不?敢说一个不?”
陈氏听了只心里一动,方玉荷却已经转移了话题:“母亲快些做决断吧,州府夫人那边还指着您回话儿呢。”
“这不是小数目,我过两日派人去给你回家。”陈氏答应了一声,又陷入沉思。
方玉荷见她几千两银子也要犹豫,眼神闪烁了几下:“若是四妹妹被哪位高门大户选中,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陈氏一听彻底下了决心:“你去应承州府夫人,银子我过几日给她。”
方玉荷脆生生的答应了回去。
陈氏唤了金娘子进来,小声问道:“咱们攒了多少银子了?”
“不过三千两。”金娘子看了看账目数了一下:“还不够一万两,您是要提前还给舅太太?”
为了摆脱薛舅妈的阴魂不散,陈氏当了不少首饰,又卖了名下的一间铺子,一直在筹钱。虽说薛舅妈咬死了只要字画不要银子,可陈氏哪里去给她弄字画?只能想着银子先攒够一万两,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得声泪俱下,如论如何把借条先拿回来再说。
毕竟不能真的赔上方其业的一生,去娶那个刁蛮任性,一无是处的小商户的女儿陈玉敏。
“不还,拿五百两出来。”陈氏咬咬牙,发了狠:“她居然瞒着我去找老大媳妇,若不是老大媳妇告诉了我,我还不知道她已经起了要置我于死地的心思。她到处说,总有一天要走漏风声的。”
“奴婢知道,这不是要凑银子还给她吗?”金娘子有些不解。
“四丫头那里也需要银子。”陈氏算了算:“你把我在西郊的那个庄子卖了,尽快脱手。”
“夫人不可,那可是您陪嫁里面最值钱的一块地了。”金娘子忙劝阻:“舅太太不讲情义,咱们多求求她也就是了。”
“夜长梦多。”陈氏既然起了心,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庄子也必须卖,都是我的儿女,决不能厚此薄彼。”
金娘子抹一把眼泪:“人家的儿女都是孝顺的,怎么偏几位小姐少爷,全都是讨债一般的,把你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快别胡说,只要她们都过得好,我没什么委屈的。我老了,那些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陈氏叹口气:“倒是儿女们都大了,各自有主意,我管不了了。如今,只能含饴弄孙喽。”
金娘子一愣,还没发问,陈氏就对她道:“你去跟老二媳妇说,我闲着没事,帮她带带小然然。她不是要搞什么族学吗?成天操心这些事,只怕孩子也带不好……”
陈氏和金娘子的到来,对何家贤来说,是一个噩梦。
当陈氏说膝下孤寂,要亲自带然然时,何家贤浑身打了个冷颤。
但是祖母带孙女,却是天经地义的,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何家贤瞧着金娘子唆使丫头们把然然抱走,想上去抢,却被芍药隔开来:“二奶奶有什么意见还是去跟夫人说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说是抱走,莫不如说是抢走。
红梅已经拔脚往外溜去。
其余的丫鬟们见何家贤不乐意,也都冲上来将人团团围住。
“反了你们了!这个家谁是当家的?”金娘子怒喝:“回头都赶出去!”
☆、184、然然争夺战
小然然睡得正香,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嗓门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何家贤听着心里一阵抽痛,本来都打算妥协了的,听着孩子嘶哑竭力的哭声,突然之间力大无穷,扑过去推开几个丫鬟,从金娘子手中一把夺过然然,死死抱在怀中。
金娘子没提防,一下子被何家贤推得一个趔趄,又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摔在地上,顿时“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陈氏怒不可遏,走过来一个巴掌就狠狠扇在何家贤面上:“反了你了,我是然然的祖母,还能害她不成?你这是什么态度。”
何家贤脸上挨了这火辣辣的一巴掌,却顾不上听陈氏的训话,只将然然抱在怀中反复的摇晃,轻声哄着叫她别哭,眼泪急得都要流下来,只怕然然受了惊吓魔怔了。
小然然一张嫩白的脸此刻憋的通红,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闭得紧紧的,发出“呜呜呜呜”的越来越细小的哭声。
“还敢不理?你眼里还有没有一个孝字?还有没有长辈?”陈氏打了她一巴掌,觉得特别解恨,所有的猜忌和愤怒都席卷而来,将手高高举起:“这一巴掌,是你给金娘子赔罪!”
她胳膊抡圆了往下扇,何家贤躲避不及,亦或者根本就没想到躲避,她的注意力全在怀中的孩子,千万不要受到惊吓上,一直轻声细语的哄着,眼里根本没有旁的人,别的事。
又是“啪”的一声清脆的响,何家贤另外一边脸上也狠狠挨了一个耳光,甚至嘴角都溢出了一丝血迹。
围观的丫鬟婆子们,全都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说以前两个人的敌意是暗地里的,如今,就赤裸裸的到明面上,谁也别藏着掖着。
“倒是有骨气,一声不响的,是觉得我打的不对?教训的不得?是不服气我这个婆婆的管教?”陈氏一大堆烂摊子事情,想到就气得要死。若不是何家贤不肯好好劝方玉珠,她又何须多花五千两?
一切都是这个罪魁祸首。明明跟从家交好,却不愿意为方玉露去打听。遇到事情都推三阻四,从未把自己当成方家的人。
陈氏越想越气:“都怪你,让二爷不好好进学……十九岁了连个秀才也考不上……”一巴掌过去。
“汀兰院的人也是,在你的纵容下无法无天……居然敢阻拦我……”陈氏又是一个耳光。方才她们要抱然然走,见何家贤不愿意,春杏吉祥梦梨她们都上来拦着,没把陈氏的命令放在眼里。
“祸害!我们方家娶了你进门,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陈氏打得越来越顺手,正反手不停得抽她的耳光。
何家贤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的血丝变成了血线,又变成血条,却仍旧是一声不吭,只爱怜而恐惧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外面的丫鬟婆子全都围在汀兰院外头,谁也不敢求情,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她们一向宽厚仁和的当家主母,对儿媳妇左右开弓,每一巴掌都是抡圆了胳膊,打得要多恨就有多狠!
“母亲若是打够了,就休息吧。”何家贤嘴角肿得像是含着一个馒头,却仍旧力图把话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好叫大家都听得见:“您说的这些错处,若是有真凭实据,就休了儿媳。若是没有,儿媳一条都不认!”
“儿媳自嫁进方家,虽没什么功德,却也是循规蹈矩,晨昏定省,一刻也不敢马虎。母亲突然说要来带孙女到鹤寿堂去养。”何家贤说着抱着已经哭得声竭力嘶的然然杵在陈氏面前,直挺挺的:“儿媳不知道,母亲既然如此恼恨儿媳,又如何会善待儿媳的孩子!”
“你……”陈氏突然被她反将一军,猝不及防,哆嗦着手指头指着她,一时辩驳不了。
金娘子被人扶起,早就在一旁看热闹,此刻便接话道:“夫人管教你,是因为你犯了错。这跟小小姐有什么关系?正是因为母亲不仁,夫人才要亲自教养,免得二奶奶再带出一个不知道忠孝礼仪的孩子来!”
“金妈妈这么说,就是说我不仁了?不知道忠孝礼仪?”何家贤肿着脸,伸出大拇指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痕,强忍住疼痛:“既然如此,小小姐不也是我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生的,天生就自带这种血脉,教是教不好的。还请夫人让带着我这祸害人的品质回家去,免得在方家带坏方家的人。”
说着,抱着然然也不管众人,大踏步的就往外走去。吉祥急忙跟上。
陈氏被她这么一说,一时愣神,忙使了个眼色叫芍药去拦着。
芍药伸出胳膊,刚想去拦,何家贤将然然往吉祥怀里一放,伸出手就抽了芍药一个耳光:“我还没被休呢!还是方家的少奶奶,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
芍药被这一打,冷不丁的见何家贤瞪红着眼睛,吓得不行,瑟缩回了手,求助似的望着金娘子。
金娘子便一瘸一拐的上来:“二奶奶,您要自请回家去请便,孩子是方家的骨血,您不疼爱,自有夫人疼爱……”
“疼爱?”何家贤冷哼:“当着孙女的面羞辱她的母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疼爱!不顾孩子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只管自己争夺,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疼爱?”
她冷笑着:“金妈妈大抵是没读过书,因此也不知道这个故事。”
“说是有一回县太爷审案子,两个女人都拉住一个孩子,说是自己的孩子。县太爷见说得都有道理,无法评判,便说,既然如此,那就你们两个人一人扯住一个胳膊往外拉吧,谁扯赢了孩子就是谁的。可是孩子疼的哇哇大哭。其中一个女人就放了手。说若是孩子受这样的苦楚,她宁愿不要这个孩子,只求孩子平安。”
何家贤一面讲,一面环顾众人:“你们都听明白了,谁是孩子的母亲?谁是疼爱孩子的人?”
她又转身朝着金娘子,指着脸上的红肿:“刚才然然吓哭了,我为了安抚她,生生挨了母亲十个耳光,十个……若是母亲还一口咬定,她能比我更疼小小姐,能够在这样的羞辱下,还把孩子的感受放在第一位,那就请母亲抱回去教养吧。”
她话说到这里,陈氏的路已经被堵死了。若是坚持声称自己更爱孩子,那岂不是要挨十个耳光?
金娘子的嘴嗫喏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想了想才道:“二奶奶伶牙俐齿,老奴自然是说不过你,你读了那么多书,老奴大字不识得一个。那老奴却有一条是比二奶奶懂得的,便是一个‘孝’字。夫人既然发了话,二奶奶便是该听从的,否则就是不孝。”
“既然说到孝字,可就要提到一个慈字了。”何家贤咬牙切齿:“母慈子孝,若是脱了慈只说孝,母亲的意思是,即便是今天我把然然打死打残,她日后也得孝顺于我?毕竟她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的呀。”
“你强词夺理!”陈氏怒喝:“别以为读了几天书,就狂妄得不知所以,连孝顺都不懂了。”
“我懂啊。”何家贤不怒反笑,迎着陈氏怨毒的目光瞪着她:“所以我忍了您的十巴掌,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嘴!在场的可都看见了……”
“我不与你废话。”陈氏见情理讲不通,怒道:“来人,把二奶奶给我关起来,小小姐抱到我那里去,跟着这样的母亲,没白的辱没了身份……”
“那母亲就等着一尸两命吧。”何家贤见她要来硬的,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脖子上,稍微用力,便沁出一点儿血珠来:“我宁愿两个一起死,也绝不让我的孩子,去让一个仇视她母亲的人跟前教养!”
她如此决然,已经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此刻别说是陈氏,就连一向厉害的金娘子也吓傻了,一旁的春杏忙道:“二奶奶,您别冲动,别伤了自己……”
不知道何时在外面围观的雪梨也叫道:“夫人,家和万事兴,别让二奶奶伤了小小姐……她才三个月啊。二奶奶是一时想不开,等她想明白了,会知道您的苦心的。”
围观的人平素都知道何家贤宽厚,若不是逼急了,只怕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来,此刻陈氏也是不敢彻底将事情闹大,她们便急忙一叠声的劝,以求解围。
金娘子适时抱着腿大声叫疼起来。
陈氏顺着台阶:“还不快把金妈妈抬回去,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正待离开,方老爷匆匆忙忙赶过来,只一眼就瞧见了何家贤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子和怀中哭泣不止,犹如猫儿叫一般微弱的孩子,顿时怒不可遏,冲过去一巴掌就打在陈氏脸上:“你还有没有个长辈的样子!”
陈氏对方家恩重如山,便是方老太爷在世时,都没有长辈敢这样对她。方老爷当着众人的面抽的这一耳光,便是将她这些年苦心孤诣维持的尊严,体面和恩情全都抽的一点儿不剩。
陈氏愣在当场,却不便发作,只捂着脸,呆呆的瞧着方老爷,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
方老爷也发觉自己太过分,愣愣得看着自己粗粝的大掌,也不知道怎么就下手打了下去了,瞧见没有方其瑞的人,又怒喝道:“老二呢,把老二给我抓回来,孽障!”
命芍药:“扶夫人回去休息,以后再不许提养孙女儿的事情!”芍药急忙安排人,一行人匆匆离开。
方老爷又命一干主仆,今日这一场风波,谁若是走漏半句,打死不论。顿时围观的人作鸟兽散开。
他今日这冲动下的一掌,却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给陈氏留。
陈氏自然是恨得要死。在外面还勉强撑着,待回到房间,立刻咬牙切齿,将能摔的能砸的砸了个干干净净,犹不够泄愤,将桌子上铺着的上好的绣布撕开了,怒道:“她算个什么东西!老爷居然为她来打我!”
金娘子腿没有大碍,站在一旁劝道:“老爷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方家的体面……”
“体面?我的体面呢?”陈氏咬咬牙:“我与他快三十年的结发夫妻……”
“我瞧着老爷心情不大好。”金娘子不想陈氏陷入这个陷阱中无法自拔:“不止是这个,奴婢听说老爷把二爷手上的生意夺了,给了三爷,可是三爷瞧不上,老爷很是生气……说三爷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又如何?他是我方家的嫡子,是我嫡出的儿子,方家的产业就该是他的。老爷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明白的。”
“不是……”金娘子见陈氏怒火稍霁,附耳小声道:“奴婢听说,是梅姨娘因为二爷再考不中,想让他潜心读书,因此不许他做生意。”
“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陈氏眯起眼睛,恨恨出声:“可惜啊,方家不是让她当家的,也不可能让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晚上方其瑞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也不洗漱就上床睡觉,没有发觉何家贤的异样,何家贤也没有说。翌日一早,就被方老爷派来的总管抓了去,据说狠狠训斥了一番。
晌午回来时,方其瑞不提被训斥的话,只盯着何家贤还有很多未消退的红印子道:“怎么不和我说。”
这是两个人吵架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何家贤扭过脸不让他看,被方其瑞强行掰过脸,只不过手上很轻,并没有用力。
方其瑞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才道:“以后别这么拼,保护孩子也要讲究方法。”
“什么方法?”
“你先让她抱过去,回头找个什么借口再抱回来好了。”方其瑞点点她的额头,将头抵在她头上:“还是一点儿没学会。”
“别的讲方法,我愿意讲。关于然然的,我不想讲。我挨了这十个巴掌,换来以后她再也不能摆弄然然,我觉得很值。况且,她不止是为然然的事情打我,她心里对我的怨恨,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今天不打,以后也会打的。不管她什么时候打,我都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还手……”
☆、185、何梅两世家
何家贤感受到他的关心和温柔,也不再反抗:“然然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就是一个孩子,以后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可是,我们对于她来说,就是整个世界,我不保护她,谁保护她?我不能接受她出一点点的意外,一点点都不行,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小女儿心性。”方其瑞叹口气:“所以呀,你成不了大事。你现在如此为她,她长大后也许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又怎么样?我生她养她,是为了让她来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感受风吹云动,感受人间情爱,品尝美食,见识人情冷暖的。”何家贤说着情不自禁激动起来,那些陈丽没有想到的,没有做到的,她要统统都回馈的然然身上:“等我老了,她愿意承欢膝下,我自然欢迎,可是她若是不愿意,我绝不勉强。”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一事,拉着方其瑞的手:“你答应我,然然以后的亲事,让她自己做主,好不好……”
“……”方其瑞愣住了,他从未想到这些,一时犹豫:“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是。那是因为你们总把孩子当成自己专属的东西。”何家贤冷哼:“她既然出生了,首先是什么?不是我们的女儿,不是方府的小小姐,她是个人,是一个独立于任何人的人。她有她的喜好,有她的喜怒哀乐,有她的憎恶和讨厌……”
“我们要做的,只是引导,引导她往正确的道路上去。”何家贤想起以往跟陈丽过的日子,眼里泪光盈动:“我们在生她之前,没有问过她同不同意。自然,以后也没有权利干涉她。”
“一派胡言。”方其瑞实在听不下去她这些“歪理邪说”:“生她出来,给她生命,还是委屈了她了?”
“那是她生在方府。”何家贤指着外面:“你去问问,春杏,红梅,吉祥,无论哪一个,她们小时候所受的苦楚是什么样子的?你去问问,若是再有一次,她们愿不愿意被生出来……”
方其瑞见她神色激动,脸上本来渐渐消退的红肿立时红艳艳的,看着让人心疼,忍不住叹一口气:“你书读的太多了,这些大道理我永远也讲不过你。”
何家贤知道他一时肯定无法接受这些“荒谬”言论,也不勉强,只认真看着方其瑞的眼睛:“人都说父母生孩子,孩子是来讨债的,等她长大了叫她还。可是佛经说,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既然生下来受苦,那父母生孩子,怎么孩子还反而欠债了?我们带她来受苦,是我们欠着她才对,该用一生来保护她,免她苦忧……”
“嗯。”这段话方其瑞勉强听进去了,将头埋在何家贤颈窝里,去闻她身上的清香。
“你打算怎么办?浑浑噩噩这几日,也该清醒了罢。”何家贤出声问道,她不逼方其瑞做决定,这一切还要他自己想通。
“今日父亲呵斥我时,我很想说我不读书,可是他和梅姨娘一样,都盼我高中光耀门楣……”方其瑞很是苦恼:“即便是不读书,我瞧着父亲心意已决,只怕方家的生意不会再让我插手。我那么拼命努力,不过还是个备胎,他的心里,这方家,到底还是三弟的。”
何家贤一时无法,只得作罢,心里对梅姨娘以前的那些好感,却荡然无存。
她能理解梅姨娘的想法和目的,可是,有能耐请自己去做,别勉强孩子。
这和陈丽有什么两样。
需要韬光养晦时,不需孩子出头,明明腹有诗书,非要当个鹌鹑,被人耻笑辱骂轻视。等需要锋芒毕露时,又让他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罔顾本人意愿。
方其瑞又不是她的提线木偶。
方玉珠启程进京的那一天,方玉露也启程了,对外是说应母亲的命,去瞧瞧嫁入王府的方玉烟。
她的孩子已经七八个月大了,是一位小公子。之前报喜的时候,因妾室的家人不作为亲戚来往,方家也不敢派人去瞧。
如今孩子大了,方玉烟生下了王府的长孙,文磊少爷又没有别的妻房,便是她一家独大。
陈氏就趁此机会修书一封,说了方玉露的事,请她从中间斡旋,方玉烟满口答应。
两辆马车一起启程。
方玉珠虽不情愿,却也不十分抵触。待走了一半,突然浑身长疹子,搔搔痒痒的,难以忍受,只能停下来,找大夫医治。
方玉露等不了,先走了。
“听说玉珠在上京途中犯病了?”陈氏一脸担忧的问二夫人:“可不会耽搁了行程吧。”
二夫人一脸忧心忡忡:“谁知道呢,只能请上报的州府大人上折子说明情况了。若是带着一身疹子贸然参选,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哎,我早就听说玉珠不大乐意……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陈氏感慨道。
“大嫂可不能乱说。”二夫人一脸正气:“能得到圣上钦点,是玉珠的福气,断没有不愿意之说。再说,她在燕州城被退婚了,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本想着能去京城,被指婚也是好事一桩,谁知道好事多磨啊。”二夫人很是颓然:“二老爷知道,也很生气,不过我们玉珠从来都是贤良规矩的,绝不会乱来,这些都是意外。”
“是意外,是意外。”陈氏叹了口气:“哎,只希望圣上不要怪罪。”
得了确实的消息,陈氏急忙将方玉荷叫过来,递给她一打银票:“五千两。你确定玉露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
方玉荷笑着接过放在怀里:“确定,母亲放心吧。妹妹这样能干,一点儿马脚也没露,自然一定能中选。”
陈氏脸上笑开了花。
出了方家的门,方玉荷从里面拿出两千两放在自己的怀里,将剩下的三千两用一个锦盒装好了,才对丫鬟道:“去州府衙门。”
何家贤还是回了何家一趟。
脸上的伤养好了,回去请何儒年出山,既然是不超过三个人,那就请他先教教四夫人家的方其宣和方其凯两个。
却意外碰见了黄缺。
这才得知,黄缺此番中了秀才,来何家求娶何家慧,却没人告知他何家慧的去向,已经纠缠了好多天了。
徐氏病着管不了,珊瑚做不了主。
春娇自从流言蜚语闹得满城风雨,怕再闹给何儒年火上浇油,不敢再沾手何家慧的事情。
何儒年提起何家慧就恨铁不成钢,甚至觉得自己的得意门生黄缺要被何家慧带坏的节奏,根本不许。
黄缺求告无门,只得终日在何家门口徘徊。
见着何家贤的马车,黄缺急忙迎上来,作一个揖:“二奶奶,您劝劝老师,家慧她是年纪小不懂事,如今懂了,还请他给我和家慧一个机会……”
当初何家慧出事时,黄缺正潜心读书准备考试,也不好过问这种女儿家的私情,何家贤还以为他退缩了,觉得人之常情,没必要苛求,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有这种心意,实属难得,便将家慧的去向告诉了他,答应劝劝何儒年。
黄缺这才明白了回去。
何儒年丢了职缺,家里一下子少了开支,本以为冷清寂静的。却没想到一进小院子,发觉比以往还要热闹,不少总管小厮都排着队,等着进去见何儒年。
“何先生,我是李家的总管,我们老爷想请何先生去教小少爷……”
“何先生,我是张家三少爷的随侍,三少爷已经过了童生考试,如今只等着考秀才,束脩我都拿来了,您瞧瞧,两百两的银票……”
“何先生……”
一个个满怀希望进去,一个个垂头丧气出来。
春娇虽不管黄缺和何家慧,家里的进项她还是要管的,此刻插着腰站在卧房门口嗑瓜子,一面喜气洋洋看着他们进去,一面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失望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