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头也不回对着何家贤的方向说了一句:“走了!学着点儿!”
何家贤瞧着她潇洒无挂的模样,很想问问她有没有去看梅姨娘。听陈氏话里的意思,大概是没有的,又觉得唏嘘。只是人已经远去,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静静凝视着方玉烟的背影,思忖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以前仿佛不是这般,却又好像是这般。
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一样。
方玉烟一走,张玉环就撒泼似的指着何家贤:“你等着,我与你不共戴天。”她脸肿了,说话大舌头,特别搞笑,何家贤强忍住没笑,只掏掏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陈氏见张玉环被打成这样,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她也听不见张玉环吐词含糊不清的在说什么,只命人扶她回去上药。
出了方府上了马车,方玉烟瞧着两个石狮子中间站着的穿着绫罗绸缎,环佩叮当的一众女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弯腰进去。
柳青道:“小姐好像很不舍?”
“不舍什么?一家子妖魔鬼怪。”方玉烟擦了一下眼泪,泪中带笑说道:“唯有一个正常人,只盼她不要被吃掉才好。”
柳青皱着眉头不解:“是谁?”
“谁有良心,就是谁。”方玉烟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低头摸着小腹,不再说话。
她是临时回家,却并不是临时起意。若是大张旗鼓率先通知,只怕方老爷一定会在家里等着她。她不想见方老爷,也不想见梅姨娘。就当她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此天涯远去吧。当初她被王妃从家里抬走时,陈氏立刻反应过来,叫金娘子挨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打掉孩子,是老爷的意思。”估计是怕她翅膀硬了胡乱猜忌到方玉露的身上,毕竟,她的所作所为,除了方玉露有可能怀恨在心,别的再没有碍着旁人。
“我觉得方夫人怪怪的。”柳青见她不说话,故意提起话题:“看着对小姐很是疼爱,可奴婢瞧着不真心。”
“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先歇歇,出了城再叫我。”方玉烟不想说话,也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待出了城门,柳青依言叫醒方玉烟,方玉烟便掀开帘子朝外面望了一眼,就见城门边上,方老爷和梅姨娘一脸风尘,静静的瞧着护送马车队。看见帘子被掀开,脸上露出一抹欣喜,殷切期盼着。
方玉烟看见了,心里没由来升起一抹愁绪,不想面对,立时将帘子放下,倚在车厢壁上,一言不发,留下二老一脸怅然。
梅姨娘轻拍方老爷的手背:“不要紧,她这一去,到底是福不是祸。”
“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她飞扬跋扈,不够乖巧。倒是小瞧了她。”方老爷叹一口气:“她还是遗传了你的聪慧,只可惜,没有用在正道上。”
梅姨娘望着马车扑起的灰尘,突然道:“她比你我都聪明。小时候我听她念诗,念来念去只有一句‘若要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方老爷听懂了。整个方府,方玉烟似乎跟谁都不亲。而且越是血缘亲近的,越是离得远远的。
汀兰院,何家贤发觉那小金盒还在手上,命吉祥送去给方玉静。
方玉烟回来没看到方玉静,她没有问,陈氏也就乐得不提。
何家贤却知道,方玉烟肯定是记挂方玉静的,却不知道为何不专门去看看她。
待屋里只剩下雪梨和她,何家贤想了想,斟酌了用词,才问道:“雪梨快十七了吧。”
“恩。”雪梨低下头答道:“二奶奶怎么问起这个?”
“我想着,你与和气情投意合,如今赶上又赶上过年,不想在耽搁你。”何家贤笑眯眯的:“趁刚过完年我手上尚且宽裕,体体面面的把你嫁出去,可好?”
雪梨便羞红了脸,笑笑的不说话,也不反对。
何家贤知道她是同意了,就允诺说:“夫人那边我去说,二爷这边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你这就回家一趟,跟你家人商量商量,今日就算你放假,先别回来了。”
雪梨自然是感激不尽。
待吉祥回来,何家贤将对雪梨的打算与吉祥说了,吉祥疑惑道:“先前都没听到什么风声?”
何家贤道:“我这也是临时起意。她跟了我那么久,多少你能看出些端倪来的。”
吉祥一愣,随后瞧着何家贤。
何家贤见她猜到,这才点点头:“出了一个纹桃,我差点儿连命都丢了,不敢再对任何人冒险。雪梨好是好,就是聪明过头了,从我刚到汀兰院来的时候,就发觉了。随着跟我的时间越久,她说话做事的胆子越来越大,个性使然也好,脾气暴躁也好,论忠心耿耿我是信任她,但是也担忧终有一天……”
吉祥点头:“二奶奶怎么决定都好。成全她与和气,也是您的善意。”
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何家贤:“我拿去给冯姨娘,只说是四小姐给的,五小姐却不要,质问四小姐为什么没来看她。推来推去,盒子掉在地上摔开了,除了上面的一套首饰,里面却还有个夹层,有一张字条。”
何家贤展开来看时,发觉只有一句话:“若要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请二嫂帮我照顾好姨娘,五妹和二哥,还有,你自己。
前一句话的意思何家贤是懂的,意思就是说若要不用体会生离死别的痛苦,就不要相信人间有白头到老的感情,基本可以理解为不投入就不会有伤害,和以前的自己价值观一样。可后面的几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想到方玉烟只去看了陈氏。那些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却一个都没有看过。
来看自己,想必也就是要把这张字条交给自己吧。瞧着清秀的“二嫂”二字,何家贤有些唏嘘,方玉烟对她,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这一声被承认的“二嫂”,她始终没有亲耳听到,原来都在这里。
方玉烟不是不顾念生她的梅姨娘,同胞的亲哥哥,守望相助的五妹妹,而是,不敢过分惦记……
以前她总觉得方玉烟嚣张跋扈,愚蠢霸道,连梅姨娘的一层聪慧都没有。现如今才发觉,生在方家这种深宅大院,出身起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谁都不爱,谁都不信,只凭着一腔直率的性子做人做事,才是最简单粗暴,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方法。
她那时,自怕也是真心想救方其瑞的吧,刚好出这个主意的,是她平素最亲近的五妹妹,所以,她信了,她去了。
……何家贤正沉浸在对方玉烟的伟大意yín 里无法自拔,面上露出谜一般的微笑,吉祥打断她:“二奶奶?二奶奶?”
☆、143、雪梨强出头
“嗯?”何家贤茫然回头,吉祥指指门口:“芍药姐姐来了。”
那就是陈氏有请了。
何家贤知道张玉环被打成猪头,陈氏必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方玉烟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真是一点儿虚的都不来。
不过也不是,陈氏不是不会来虚的,而是,不屑于跟她来虚的罢了。
小声叮嘱吉祥:“叫红果跑一趟,把二爷叫回来。”
方其瑞果然以低价进了一批春天的衣裳,最近在铺子里忙这些事。
到了鹤寿堂,张玉环脸上敷了药,之前青一块红一块,现如今成了白一块紫一块,别提多滑稽了,一说话嘴巴两边就像含了两个包子,瞧着何家贤进来,一脸警惕与怨毒。
何家贤面不改色,行了礼,就见陈氏一拍桌子:“老二媳妇,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连表小姐也敢打!”
“我没打她,是三妹妹打得她,四妹妹可以作证。”何家贤杵在那里,漫不经心,抵死不认。
陈氏被她气得脸铁青:“若不是你教唆……”
“没有的事,是她说话得罪了三妹妹……不信您问四妹妹……”何家贤觉得方其瑞别的不行,死皮赖脸这一招倒是用的很溜。任你吆五喝六,我就一厚脸皮。“三妹妹素来不喜欢我,怎么会帮我出头?”
“谁知道呢。”陈氏冷笑:“她到底跟老二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高深莫测。”陈氏不无讽刺的说道:“我也纳闷怎么偏就去看你了呢。”
何家贤不说话。
陈氏拿她无法:“你有个丫头打了玉环,叫她过来。”
“那丫头我已经许给二爷的小厮了,加上以前是二爷的丫头,还是请二爷回来您再叫吧。”何家贤知道雪梨若是被叫过来,不死也得脱成皮,笑着道:“这事我正打算请示母亲,择个良辰吉日就让他们……”
“那是我的丫头,当初是我给老二的,我记得卖身契还捏在我手里呢。”陈氏冷笑:“老二媳妇,你这是翅膀硬了想飞了?”
即便有卖身契,方其瑞也应该能想到办法吧。何家贤忘记了这一茬,倒是百密一疏。早知道应该把卖身契想办法先拿过来才是,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若非雪梨今日太自作聪明,也不会弄得进退两难,遍地荆棘。
“媳妇不敢,只是汀兰院都是母亲和二爷的人,没有一个是我的人,我不敢做任何人的主。”何家贤严肃的瞧了陈氏脸上的褶子:“母亲怎么说就怎么样,媳妇不敢违拗,自当遵命。”
“那就去把那丫头给我提来,以下犯上,自己找死!”陈氏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打死雪梨。
“我打发她去买糕点了,等一下就回来。”何家贤算了算,雪梨回家有一会儿了,再这样拖延一时片刻,大概等到方其瑞回来没有问题。
“那咱们就等着罢。”陈氏伸下胳膊,拍拍手掌,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来人,给二奶奶上茶。”
何家贤见她是动了真怒,也不想火上浇油,顺从的坐下。
旁边张玉环给陈氏捶背,一面含糊不清的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坏话。
“我瞧着,二奶奶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啊。”张玉环唯恐天下不乱:“居然敢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顶撞您,传出去还以为方家是她在当家……”
“闭嘴!”陈氏不耐烦,呵斥张玉环。
一时间鹤寿堂安静的落针可闻,大家都心照不宣,目不斜视,只盯着眼前那杯茶。
一杯……两杯……三杯……
每当她茶喝得见底,一旁的芍药就会立刻续上新茶,一言不发,只听见“霍霍”注水的声音。
何家贤跟陈氏比耐心比到脖子都僵了,才听见外面通报方其瑞来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张玉环在一旁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表哥,你可要公道评判,我来府上作客,却被打成这样,实在是太没天理了!若是此处讨不到公道,我自然会让张家来讨!!!”
似乎是被她的话震慑,方其瑞扭头看一眼何家贤:“雪梨呢?”
何家贤当着陈氏的面不好说已经让他回家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去买糕点了,大概是迷路了吧,这么久也不见回来。”
“那就等她回来为止。”方其瑞面色冷峻:“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还不回院子里去,晚饭都没吃……”
“老二,你这就有失偏颇了罢。”陈氏瞧他们夫妻一唱一和,冷笑道:“你媳妇纵容丫鬟欺负客人,现在丫鬟没拿住,她自己还想回去?”
“夫人放心,那丫头一回来,我立刻命人送过来,绝不二话,任凭夫人处置!”方其瑞客气有礼,说话却掷地有声:“至于她,我带回去严加管教便是,就不给夫人添麻烦了。”
“老二,你浑归浑,说话却是算数的,那此事就先这么办,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陈氏摆手示意。
何家贤跟着方其瑞走出鹤寿堂,就迫不及待的挽住他的胳膊:“来说说你的法子,我也学学!”
“学什么?”
“雪梨啊,你打算怎么对付夫人?”
“对付?”方其瑞很是吃惊:“为什么要对付?”
“难道你真的要把雪梨交出去给夫人处置?”何家贤此刻大惊失色。
“难道不应该?”
“不行!”何家贤失控的大叫,被方其瑞捂住嘴巴往边上一扯:“回去说。”
何家贤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抿着嘴,低着头走在方其瑞身后,刹那间心思千回百转,力保雪梨的论据想了千万条,回到屋里,却被方其瑞一句话说的无言以对:“她以下犯上,恶奴欺主,乱了方家的规矩,怎么不该受罚?”
……何家贤知道这是正理,可自小接受“人人平等”的教育,她始终无法觉得雪梨,吉祥等人低她一等。她可以训斥雪梨,雪梨也可以训斥她!
只是,方其瑞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心里面自然是封建等级森严的,更何况他还是当权者。
“当时我为难,因此她就替我出手了,你那妹妹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咄咄逼人……”何家贤心有戚戚。
“如此,就是你教唆的了?”方其瑞挑挑眉:“那方才夫人问你时,你为何又一口咬定跟你没关系?”
……逻辑如此严谨,何家贤无法狡辩,只能把当时的场景再现一次,让方其瑞自己去评判。
“如此说来,还是她自作主张,胆大妄为。”方其瑞瞧着何家贤,第一次眼里带着凌厉的审问:“她人呢?”
“……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何家贤不说,只哀求。她知道她不占理了。偌大的方府,若是连方其瑞都无法理解她支持她,那就再没有任何可能性。
“不说算了。”方其瑞对着院子叫人:“把和气给我叫过来。”又对着在院子里观望的吉祥:“看好二奶奶,这几天就别让她出门了。”
吉祥吓了一跳,这是要软禁二奶奶吗?犹豫道:“二奶奶没有错……”
“既然分不清是非,你也与她一同进来吧。”方其瑞起身往外走:“这几日我住书房。她若是想明白了,就到书房来找我。”
何家贤在屋里没有说话,方其瑞铿锵有力的,踩着冰渣子的“咯吱咯吱”的步伐声,像是踏在她的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站在这个古代社会的土地上,他是对的,但是,他也背弃了她!
何家贤知道方其瑞说的话有道理。张玉环受了那样的屈辱,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方玉烟他们现在得罪不起,也没办法再找她,只能把气出在过错分明的雪梨身上。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何家贤才不愿意把雪梨交出去。
若是没有方玉烟前面下狠手,雪梨就算打了张玉环,不顾也就是被打棍子,或者撵出去的事。
可如今很明显,张玉环只怕早就把方玉烟的那一份儿也算在雪梨头上,好的话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不好的话,估计小命难保。
如今他们的想法都很清楚——把雪梨交出去,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可是交出去,就是叫雪梨去死!
“你说我该怎么办……”何家贤对着吉祥喃喃自语,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我本以为二爷会想办法保住她的,看在我的面上,看在和气的面上……”
“雪梨的确是激进了些。”吉祥眼底也有些湿润,何家贤想的那些,她再清楚不过,不交出去不占理,交出去的话,雪梨只怕死路一条。
即便是她想尽办法,让陈氏可以轻罚。可是张玉环若是不愿意善罢甘休,那大陈氏再过来兴师问罪,陈氏也一样不会卖她任何情面。
为今之计,方其瑞是指望不上,只能想办法在和气把雪梨找回来之前,让张玉环放弃追究此事。
谈何容易?真的容忍她给方其瑞做妾?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何家贤欲哭无泪。
她知道一切的根源是什么?从方玉烟怀着身孕,踏入方府的第一步开始,她就已经看明白。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这而起,因这而落。
那就是底气,绝对的底气!
试问若是今日打张玉环的是王府的侍女柳青,她张玉环敢放一个屁?敢说一句追究的话?陈氏敢咄咄逼人紧追不舍?只怕讨好都来不及。
若是那厚颜无耻之辈,说不定还会摸着脸叫一声:“打得好!”
她在方家被轻视,被冷落,被驱逐,被拿捏,岂不都是因为家中无权无势,没有丝毫底气?
要么有权,要么有钱……何家贤发觉自己一样都没有。
哦,有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去抽屉里拿出方玉烟送她的小金盒子,之前拿去给方玉静被拒绝,吉祥又拿回来了,对吉祥道:“快……你跑一趟!”
吉祥疑惑而犹豫:“二爷说不许咱们出去……”
“她可没说不让人进来。”何家贤打开小金盒,抚摸着里面一整套的绿宝石首饰,做工精美,价值不菲:“去请四小姐来一趟。”
她若是没记错,方其瑞被张玉环设计陷害的那一日,是方玉露过来请方其瑞的。回来后方其瑞说,方玉露过去,是想请他帮忙存私房钱。
一个爱存私房钱的姑娘,想必对银子应该不会太清高,况且她所求不多,不过是留雪梨一条命而已。
吉祥眼前也是一亮:“夫人素来听四小姐的话……”
两个人像是都找到了突破口,高兴的拉手相庆。
吉祥整理了衣衫,这才信步出门去,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诚恳一些。
方玉露与何家贤算起来无冤无仇,倒是肯过来,笑着道:“二嫂今日好威风啊。”
何家贤谦虚的笑笑,不说多余的话,只将金盒子推过去,当着方玉露的面打开:“不知道四妹妹可还喜欢?”
方玉露眼前一亮,面上就忍不住的钦羡之色:“三姐果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出手好阔绰。”之前在张玉环面前,何家贤是把金盒子还给过方玉烟的,只是方玉烟没要,方玉露因此认识。
“二嫂可是为了那丫鬟的事情?依我看,二嫂别白费力气了,表姐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一肚子气没处撒……”方玉露摆摆手。
“妹妹聪慧,自然会有办法。我求的不多,只保她一条命即可。”何家贤也笑笑:“母亲还是听得进妹妹说话的。”
“二嫂实在是太善良了。哎。”方玉露盯着那一副首饰,吞了一下口水:“若只求保命的话,我尽力而为,到底是咱们方家的丫头,可不能让张家的人定夺她的生死。”
两个人客气一番,方玉露便光明正大的收了那金盒子,笑着行礼:“二嫂等我的消息罢。”
关了屋门,何家贤浑身疲软的瘫在矮榻上,却又立时直起身子,双手合十祈祷,吉祥也忙跟着学样。
如此辗转难熬,到了半夜,外面有人敲门,吉祥忙起身去开,却是红果,急吼吼的道:“雪梨回来了,被二爷径直送到夫人那里去,挨了十五个板子,抬回来了。”
何家贤在床上本就没睡着,此刻听得一惊,急忙披上衣服起身:“去请大夫,我去瞧瞧……”
红果忙道:“二奶奶别慌,二爷命人叫了一个女大夫,已经在屋里给瞧病了……”
☆、144、方玉珠选婿
何家贤这才松了一口气,整理衣衫,起身去院子后面的耳房。
雪梨奄奄一息,神志不清,屁股和大腿上血迹斑斑,早已经和打得尽烂的衣衫粘在一起,大夫正给她剪开。
待上了药粉,又给雪梨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大夫开了药方,已经是凌晨时分,大夫道:“虽然打得重,伤口深,却没有伤及筋骨,还在皮肉上面。只是要好好休养……”
何家贤付了诊金,好生送走大夫,见雪梨还是昏迷不醒,吩咐梦梨好生照料,她回屋里去。
方其瑞并没有回来。
连续五日。
“四小姐收了东西就去鹤寿堂,不高兴的说表小姐坑过她,给了她银子又要回去……还说姨太太背地里说夫人的坏话。又跟夫人撒娇,说凭什么张家的人在方家耀武耀威。方家的丫鬟也是方家的人,张家的主子那就回张家当主子去……埋怨了好一会儿,表小姐吃了晚饭再来请安时,夫人就变了脸色了,对她没有之前那么好。”吉祥回禀着从腊梅那里听来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何家贤。
何家贤听着暗道方玉露真是有办法,又讲情又讲理的。讲情就说张玉环跟她感情并不好,大陈氏跟陈氏感情也不是那么好;讲理就是这里是方家,张玉环再怎么牛逼也不该在方家牛……
“说着说着二爷就带了雪梨来了,雪梨承认打了表小姐……夫人就说要按照家规处置,表小姐在一旁哭诉,说一定要严惩不贷。夫人下令说打五十个板子……”吉祥说着都有些后怕:“二奶奶怕是没见过方家的规矩。您只想想,十五个板子雪梨就已经奄奄一息,五十个板子,就算保得住命,那也是废人一个了。”
何家贤愈发觉得陈氏狠戾。雪梨再不好,也是她一手调教出来后,安插在方其瑞身边的,如今为了几个耳光,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有可能,她也如同方其瑞一般,犯忤逆犯上者,均用重刑,以保护封建统治阶级的绝对权威。想到当初的纹桃,再看看如今的雪梨,古人就是古人,脱离不了阶级观念!
“四小姐就说大过年的,闹出人命不好。夫人听了,就说叫几个婆子掂量些,打三十下算了,别沾了血光给府上带来晦气。表小姐却不干了,对着雪梨大声呵斥说‘给我朝死里打’,才三十个板子太便宜她了……”吉祥越说越怅然:“她心也毒!几个耳光就要换一条命。”
“后来二爷就说,人他是带来了,为的就是方家的规矩。下人做错了事,不罚不成;但是公报私仇,狭私报复也不成!让夫人斟酌着量刑。平时家里小事是夫人做主没错,可家里的大事,尤其是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闹出去了,就不是夫人能做主的事情了。”吉祥惟妙惟肖的学着方其瑞说这话时狠绝的神态。
“夫人一听,知道若是真的打废了雪梨,只怕闹起来不好看。还在犹豫,四小姐又说,老爷这几日正为春季缺粮,铺子里没有存粮发愁呢,怕到时候燕州城百姓没饭吃,好几日都是着急上火的,若是此刻火上添油……夫人听了就说既然是为了家宅和睦,又是大过年的,算是给雪梨发一个红包,打十五板子,伤好了,到杂物房去干活。”吉祥说着,有些忧愁。
这样的处置还算合适。何家贤虽然觉得有些重,可是立场不同,她能理解。若是同学之间,你打我打你实乃平常事,两三个耳光,还她两三个耳光就是了。可是这里是古代,雪梨的出手,是以下犯上,那罪责起码要翻上十倍。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何家贤总算松了一口气,此刻想起方其瑞,心里有些愧疚。
若是方其瑞一开始说,把雪梨交出去,能保她不死,她根本就不会跟他置气,弄到现在这样难收拾的地步。
可若是叫她此刻去求饶认错,她也做不到。
若不是她求了方玉露中间说情,只怕也没有这么好的结果。方其瑞一开始表露出来的那种“把雪梨交出去此事就了了”的冷漠态度,让她心寒。人说爱屋及乌,她与雪梨,吉祥二人情同姐妹,方其瑞却不问情由,开口就逼迫她舍弃姐妹。他二人之间阶级立场的鸿沟,现在才开始显现而已。
若是日后吉祥犯了错,他就舍弃吉祥;和气犯了错,他会舍弃和气;自己犯了错,他也会舍弃自己……
何家贤缩在屋里,除了去看雪梨的伤情,就是看书打发时间,日子一日一日的熬,掰着指头一日一日的数。
方其瑞却杳无音讯。若是以往,还有雪梨时不时跟和气见面,带点儿方其瑞的消息回来:“今日二爷中午吃的酒酿圆子,还没到下午就饿了……”“二爷选了一只金钗,只怕是要送给二奶奶的……”
现在雪梨病着,吉祥也不许出门,何家贤便一丁点儿音讯也无。
方其瑞说的是软禁她,实则并没有派人看着。汀兰院还是那些人,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过是自己将自己捆住了手脚,束缚在了院子里而已,为的就是赌那一口气。
她很想某一天方其瑞突然走进来,笑着像往常一样搂着她:“在干什么?”
可惜很多天午夜梦回,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床上,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过完正月十五,过年的热闹渐渐散去,来往的亲眷也都少了,方府又像往常一样关起门来过日子。
倒是方玉珠来了,笑着道:“你为啥对冯公子有意见?”原是她派人查探过,冯公子家在燕州城的口碑并不差,提起来都是“经商有道,价格公允”,冯公子本人虽然不是特别出众,但也是有口皆碑。
方玉珠其实不太喜欢生意人,但是二老爷小时候生活优渥,后来为官后,因为清廉正直很受上峰赞许,外放至西北那种蛮夷荒凉之地,又因为大手大脚惯了俸禄又少,生活一度困窘,全靠大哥接济才渡过难关,感触颇深,觉得男孩子可以走仕途,磨练磨练;女孩子家,还是找个有钱人家,吃饱穿暖更舒服,因此与二夫人倒是不谋而合,一心想把她嫁到生意人家,留在燕州城。
何家贤听到这个结论,倒是有些疑惑不解。冯一飞的人品,从他在人家新婚之夜的轻浮浪荡之语中,就可以感知一二,怎么会毫无破绽,反而还是一致好评?
瞧着方玉珠一脸憧憬的模样,何家贤劝道:“还是再细细打听下,毕竟他们这两年才到燕州城,底细都摸不清楚……”
方玉珠笑着道:“是不是二哥跟他有什么过节?所以你总是说他坏话?”
何家贤自然不会把那种被调戏的事情跟她说,却从方玉珠口中得知,冯公子变着法儿送了她不少稀罕东西,件件都是宝贝,哄得方玉珠心花怒放。
何家贤愈发好奇,送的都是什么?按照方玉珠为人处世的聪慧劲儿,不该被这种表面现场所蒙蔽才对。
“他给老爷写过信,老爷很看好他,说他有文采,日后定成大器,又肯对我们小姐用心,二奶奶您还是别担心了。”跟着方玉珠的丫鬟宝儿笑着劝道。她见何家贤和方玉珠为了冯公子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一向感情好的都快吵起来了,急忙打圆场。
“老爷对夫人就是如此,凡是想着,处处谦让,所以琴瑟和谐。小姐自然就动心了。”宝儿跟着方玉珠耳濡目染,也很聪明,直接示意何家贤“杞人忧天。”
何家贤这才顿悟,方玉珠为人处世很是精明,可是在于两性关系上,却非常懵懂,简直就是有些迟钝。
再想到方玉婷,方玉烟为了一桩连男人品行都摸不清楚的婚事,闹得一出接一出的,她这才明白过来。
古代女子婚姻大事向来轮不到自己做主。方玉珠能躲在屏风后面看,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独特的殊荣。家世、能力、长相等排在前面,人品排在后面。
所以方玉婷和方玉烟只听说要嫁入侯府,便撕破脸争抢。
后方玉烟与方玉露又见有机会能入王府,更是不顾礼义廉耻,将所有的一切抛诸脑后,最终两败俱伤。
她们真的就能幸福吗?
可是,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呀。
按照方玉珠的眼界和思维,男方家里有钱,符合方二老爷的期许;看起来风度翩翩没什么失德之处,此刻会对她好,那就符合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