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千万个理由,竟然没有想过这个,她居然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的。
他终于明白,她的那些泪水和那些纠结因何而来。
她,一定很恨他吧。
心口那处似被什么堵着般难受,南宫弦将剩下的半坛子烈酒仰头饮尽,因喝得太猛,猝不及防被呛了几口,酒从他唇边溢下,淌进绣着腾云祥纹的领口中。烧灼的酸痛梗在喉间,他浑然未觉,冷着脸把酒坛子往地上一砸,朝门边大声嚷着:“给我酒,给我酒!”
顶层的这个房间是世子与五皇子包下的,归鹤楼的掌柜不敢怠慢,忙让小二送了几坛子酒过来,站在他旁边赔笑道:“世子爷今日喝了不少,可要小人给您送些醒酒茶来?”
南宫弦不理会他,扭头望着外面的景致出神。掌柜的也不敢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就躬身退下了。
天上阴云密布,淅沥的秋雨从江面急掠而过,织成细密的雨帘,天地间霎时一片浊白茫然的混沌。沁凉的秋风裹着水气迎面扑来,一下子让他回归了些许神志。
“此心不移,相守白头,永不后悔。”
那日她在御前说的这句话,依然在他耳畔回荡。她前世受尽心伤,还愿意跟他在一起,今日是他迎娶她过门的日子,他怎能让她空等!
南宫弦急忙跳下窗台,还没站稳,就跌跌撞撞急急往门边奔去……
夏府这边,夏立德在大门口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半个靖南侯府迎亲的花轿的影子,急得来回踱着步子。
“眼看吉时将至,为何迟迟不见世子前来迎亲啊?”夏立德拧着眉头,朝街上张望着。
“老爷您别急,兴许侯府事忙,耽搁一刻两刻也无甚要紧。况且天还下着雨,行路多有不便。”管家赔笑着给夏立德下定心丸,“皇上下旨赐婚,靖南侯府再势大,也没胆子抗旨啊。”
夏立德稍稍心安,向管家点头,“那就再等等吧。”
“哎。”管家拢拢袖子,站在夏立德身后,也朝那边望着。
没一会儿,一个小厮骑马回来,跪在两人面前,支吾道:“启禀老爷,侯府那边迎亲的队伍还未出发,小的使了银子暗里跟门房打听了一下,说,说世子爷人不见了。”
“啊!”夏立德双腿冷不防一哆嗦,朝后退了两步,被管家扶住胳膊才未摔倒。
芷汐院这边,众人也是等得焦心。周氏在一旁叹着气,“世子他,该不会不想答应这门亲事了吧,若想悔婚早点说啊,这成亲当日不来迎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外面风停雨歇,夏浅汐看向桌上的铜漏,好言劝着周氏,眼圈却有些发红:“娘,他会来的,我相信他。”
索索握住她的手,坚定道:“世子爷他不是那样始乱终弃的人,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跟,咱们再等一等吧,没准儿一会儿花轿就上门了。”
夏浅汐忍下委屈,勉力挤出一个微笑,点头道:“嗯,再等等。”
子栗看不下去,悄无声息地出了闺房,下楼跑到后园,大声喊道:“随风,快给我下来……”
子栗话没说完,随风就现身站到了她跟前,“子栗别急,我们家爷不会不来的。”
“今日是我们家小姐成亲的大喜日子,新郎却没来迎亲,我能不急嘛。”子栗一急就哭,抬手捶着随风的胸膛出气,“你快去找你们家世子爷,耽误了吉时,你以后就别想跟我好了。”
“我这就去。”随风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是揪心,爷一再叮嘱他保护世子妃安危,事急从权,答应一声转身就往门口跑。
“你跑什么呀,你不是会轻功么?”子栗在他身后急得直跺脚。
“哦!”心一慌把这茬给忘了,随风后知后觉停住脚步,提气纵身一跃,瞬时闪得没影儿。
随风离开夏府,到世子爷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了个遍,都没找着,束手无策之时,他想着去归鹤楼那边碰碰运气,便抢了路人的一匹马,丢下一锭金子,骑马往城门口奔去。
刚出城外一里路,他遥遥看到一人策马往这边赶来,看身形与他们家爷有几分相似,便迎上前去,确认之后挥起马鞭喊道:“爷,可找着您了,夏府那边都急成一锅粥了。”
南宫弦策马至近前,拉住缰绳,吁一声让马停下,“我去夏府迎亲,你去替我办一件事。”说罢与他吩咐几句,两腿一夹马腹,扬鞭催马,朝城门口奔去。
“是,爷。”随风拱手领命,策马紧随其后。
还有两刻就到吉时,就算南宫弦从天而降,恐怕也来不及了。夏浅汐扯掉耳上的金坠子,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子姝,替我卸妆。”
“小姐,这……”子姝看小姐伤心,心里也是难受。
好好的一桩亲事,就这么,毁了?
“小姐,世子爷来了!”
子姝拿着羊角篦子的手顿住,换上喜悦的笑容道:“小姐,你听见了吗?世子爷来了。”
子栗两手提着裙角,蹬蹬蹬跑上楼,一边大声喊着:“小姐,世子爷来了,就在门口。”
夏浅汐唇角高高翘起,只一瞬间脸色又拉下来,生气道:“什么事能比成亲重要,这么晚才来,是想讨打么?”
“好了,好了。”周氏帮她把耳坠戴上,扯过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为她盖上,“人来了就好,要打要骂,你们夫妻二人洞房里闹去,眼下还是赶紧上轿要紧。”
“娘,你说什么呢。”夏浅汐羞着嗔了一句,被丫鬟左右扶着下了楼。
南宫弦还穿着昨日那件蓝色江绸暗纹袍子,又被雨水浇了个透,发丝黏在额头,好不狼狈。
“小婿来迟,不敢奢求原谅,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南宫弦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夏立德虽然憋着一肚子火,但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怪怨的话,人来了就罢了,总好过成亲当日,女儿还未过门就被夫家抛弃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随风回侯府取了喜服过来,轿子由八名轿夫抬着跟过来,停在夏府门口,只是不见吹打的随从。
南宫弦在夏府侧厅换上喜服,夏浅汐在正厅向父母行过闺阁大礼,手执一面海棠纨扇,哭哭啼啼由喜娘扶着上了花轿。
恰在此时,迎亲队伍及时赶来,仪仗从侯府一路排到夏府,锣鼓唢呐震耳欲聋,蔚为壮观。
南宫弦骑上高头大马,拜别岳父岳母,狠抽几下马鞭,朝靖南侯府疾驰而去,八名轿夫是他的影卫,个个轻功了得,随风在轿帘旁跟夏浅汐说了句,“世子妃请坐稳。”
言罢轿夫抬起轿子,足下生风四平八稳跟在南宫弦身后,一道前往侯府。
一行人在吉时的最后一刻到达靖南侯府,南宫弦下马,拉弓朝轿门射出三支红箭,鞭炮燃起,礼乐吹奏,狮舞吉庆。
几个嬷嬷上前撒谷豆以求吉利,夏浅汐由喜娘背出,一直背到侯府前厅,方才落地,两人拜过天地高堂,牵巾步入洞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终于成亲了。
☆、成亲(下)
新房里是满满当当炫目的红色, 绣着百子嬉春图的大红锦被铺满床,上方悬挂缀着红缨流苏的云锦纱帐,由金钩勾在两旁。一身红嫁衣的夏浅汐端坐在宽阔柔软的婚床上,仿佛也融进了这一片红色的汪洋中。
案几上一对儿臂粗的龙凤蜡烛将婚房照得明亮又喜庆。南宫弦念了一首却扇诗, 取下她手里的海棠纨扇,沉吟片刻, 伸手揭下她头上的大红盖头。
佳人垂眸含羞, 浅笑嫣然,在烛火和珠翠赤金凤冠的照映下, 一张惊鸿绝艳的容颜摇曳着珠光玉色,别样柔美妍丽。
南宫弦看得怔怔,旁边的喜娘提点了一声:“请世子爷入帐, 与世子妃共坐,奴婢们要撒帐啦。”
南宫弦上榻, 与夏浅汐相对而坐,几位喜娘一边唱着撒帐歌,一边往账内撒同心钱和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荔枝、核桃等五色彩果,两人捏起衣裾两角接着。
撒帐过后, 喜娘呈上喜酒,奉至近前:“请世子爷与世子妃喝交杯酒。”
南宫弦与夏浅汐各执一杯,交臂饮尽。
“出去领赏吧。”撒帐合卺之后, 南宫弦一挥手,几位喜娘一脸欢喜地退了下去。
房门关上,洞房只剩新郎新娘两人。
静默一瞬, 南宫弦握起她的手,温然深情地望着她,愧意交织的情绪滚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汐儿,对不起。”
夏浅汐抬头埋怨地看他一眼,含了几分气恼道:“你说,为何来得那么迟?今日可是我们成亲的大喜日子,害我等了许久,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说着头偏向一侧,眼睫半垂着,满腹委屈化作泪水盈满眼眶,将落未落,晶莹如清晨凝在草尖的露珠。
南宫弦被前世过往磋磨得心肝俱裂,见她这般伤心落泪,更加愧疚无地自容。他伸臂将她揉进胸膛,轻嘘了一口气,“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夏浅汐推了他胸膛一把,坐在对面,两手扳着他的脸,郑重其事道,“那你想要怎么补偿我?”
“就让我用余生好好待你爱你,好吗?”南宫弦握着她覆在脸上的手,沉声道,“这辈子还不清,就下辈子,下辈子还不清,那就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赖着不走。”
“瞎说,人哪有什么下辈子。”夏浅汐抬眸对上他温柔又怜惜的眼神,心中的委屈散去大半,话音也软了下来,“虽然来迟了些,所幸没有误了吉时,不然我说什么也不会原谅你。”
“世子妃大人有大量,就宽恕为夫这一回吧。”南宫弦捏起她的下巴,俊脸凑近,颤抖着落下一吻,“汐儿,我爱你。”
夏浅汐心里似打翻了蜜罐般甜蜜万分,脸上浮起的两抹彤云有着说不出的娇羞妩媚,南宫弦手环住她的纤腰,微微一转,将她按在了床上。
正想低头寻那芳唇,却被她抬手拦住。夏浅汐拿眼波嗔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你该去前院招呼宾客的,婚宴上迟迟不见新郎,多不像话,传出去还以为我不懂事硬要缠着你呢。”
“好罢。”南宫弦只好遗憾地叹口气,翻身下榻,夏浅汐也跟着起身,帮他整理衣襟。
“我去去就回。”南宫弦捉起她的玉手浅啄几下,靠近她耳边,“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与世子妃……”
“快去。”夏浅汐抿唇横他一眼,南宫弦便住了口,笑着出了房门。
前院中间搭了个戏台子,伶人水袖轻挽,管弦钟罄,曲声悠扬,宾客按次入席,觥筹交错,欢声一片。南宫弦与父亲南宫珏一桌桌轮流敬过去,下来的时候已经酒醉微醺。
他的酒量一向极好,许是昨夜宿醉,又没休息,才会如此不济。他唤下人端来醒酒茶,连喝了三碗,又用内力压着酒劲,继续陪父亲招呼宾客。
三皇子宋承卿与五皇子宋承启走过来跟他敬酒,宋承启说些调侃的浑话,南宫弦只当没听见,跟他喝了两杯就算打发了。
宋承卿喝得有点高,走路都有些虚浮,他手执一把白玉酒壶,过来与南宫弦碰杯,大着舌头道:“你世子爷大婚之日,便是本宫伤情之时。”
南宫弦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宋承卿给他满上,靠近些,用仅能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道:“待她好些。”
南宫弦仰脖饮尽,寒着脸道:“本世子明媒正娶的妻子,自会待她好,不劳殿下操心惦念。”
又喝了几盅,南宫弦招来左右近侍,架起摇摇欲坠的宋承卿,“殿下喝醉了,送去休息。”
宋承卿平日最重仪容,今日却有些失态,他蹬着两腿发起酒疯:“本宫没醉,快上酒来,本宫要喝它个一醉方休……”
前院的欢声笑语传到厢房这边依然清晰,顾念生躲到内室捂住耳朵,也难清净。
爹娘和兄长都去赴宴作乐,留她一人呆在厢房煎熬。
丫鬟莹儿叩门进来,笑着道:“小姐,靖南侯夫人让人送了一碗燕窝过来。前头那么忙,夫人还记挂着您,可见是真心疼您呢。”
“放那儿吧。”顾念生斜歪在一方黄花梨贵妃榻上,手里烦躁地绞着一块锦帕,光洁的眉心笼着一抹哀愁,“我心里烦的慌,什么都吃不下。”
“奴婢知道小姐心里不痛快,本来世子爷今日不见踪影,眼看亲事要黄,谁知最后世子爷还是及时赶回来,将夏浅汐迎娶过门了,真是可恨!”莹儿端起燕窝,好心劝道,“可话说回来,小姐心里再不痛快,饭总要吃的不是。”
顾念生懒懒摆手,“我是真的吃不下,一想到表哥跟她成亲,洞房花烛鱼水共欢,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难受。”
“依奴婢之见,夏浅汐这个世子妃的位置坐不坐得稳,还不一定呢。只要她怀不了身孕,您还是有机会的。”莹儿笑笑,“到时夫人做主,将您许配给世子爷,哪怕是个侧妃,只要先生了儿子,就能与夏浅汐平分秋色,假以时日,母凭子贵,世子爷会到您身边来的。”
顾念生扔下帕子,看着房内虚无的某处,幽幽道:“说得轻巧,做起来可就难了。”
“事在人为,原本世子妃的位子就该是小姐您的。”莹儿放下碗,眼睛亮的瘆人,“奴婢买通下人,在世子爷的醒酒茶里多加了安神镇定的朱砂和琥珀进去,若是洞房之夜二人没有圆房,小姐大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好好打压一下那位世子妃。”
莹儿素来鬼主意多,在家的时候没少帮她和娘对付爹后院里的那帮争宠的妾侍。
顾念生想了想,担忧道:“多加的那些药,剂量可捏好了准头,不会伤身吧?”
莹儿笑道:“小姐忘了,奴婢家里以前是开药铺的,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药性了如指掌,况且世子爷又有武艺傍身,喝下那碗醒酒茶,只会睡得昏沉,不会伤身子的。”
喝一碗定然无事,连喝三碗下去……朱砂服食过量,会让人神志不清,世子爷会不会有事,她也有些吃不准。
倘若告诉小姐实话,就凭小姐关心世子爷那着急的样子,非生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顾念生定了心,从贵妃榻上起身,握起莹儿的手,将自己手腕上一只蓝水飘花翠镯捋过去,舒心一笑:“夏浅汐不如意,我便如意了。莹儿,你做的很好。往后好好地为我办事,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小姐赏赐。”莹儿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心虚地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剧透:宅斗过后,造反完结。
☆、花烛
夏浅汐在婚床上静坐半晌, 陪嫁丫鬟子栗与子姝推门进来,见面就跟她福身道喜:“奴婢恭贺世子妃新婚大喜,祝愿世子爷与世子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还有早生贵子, 瓜瓞延绵。”子栗笑着补充一句。
子姝上前奉上一对串珠同心结八宝璎珞,笑着道:“我跟子栗姐姐拿不出什么贵重东西, 就合计编了这个同心结当做新婚贺礼, 送给小姐和世子爷,菲薄小礼, 不成敬意,还望小姐笑纳。”
夏浅汐接过同心结,手抚过上面密密麻麻的赤玉玛瑙珠子, 微笑道:“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世子爷回来我会把你们的话带给他的。”
这些赤玉珠子细腻油润, 红艳如锦,有养心养血的功效,这么多颗,想必价值不菲, 这两个丫头还真是下了血本,以后得找机会多多打赏她们。
子栗子姝见小姐收了礼,心里高兴, 两人对视一眼,又福身道:“奴婢服侍世子妃沐浴。”
夏浅汐颔首,站起身来, 忽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你们住的地方安置好了么?我在这里不能随意走动,也没空过问你们。”
“小姐放心,世子爷老早给奴婢们安排好了住处,就在旁边的院子里,我们两个一人一间房,里头添置的东西也齐备,是府里下人房中最好的。”
夏浅汐安下心来,随子栗子姝去净室沐浴,换上一身轻薄柔软的正红云缎锦绣长衣,其上是由镂金挑线镶绣的桃花、荷花、菊花、梅花组成的春夏秋冬四时景致,每一朵花的花心是由稀世罕见的黄晶宝石或上等红珊瑚嵌缀的,繁茂的缠枝连理簇拥着玉蕊琼花,晶莹辉煌,栩栩如生,泛着光艳奢贵的色泽。
子栗跪在她脚边,为她穿着云头绣花锦履,子姝在她身后用巾布擦干秀发,用玫瑰刨花水将发丝浸润,梳成抛家髻,髻间饰以一朵红色嵌宝牡丹绢花,两侧各簪一只镶玉蝶恋花赤金步摇,顶端的蝴蝶彩翼颤巍,振翅欲飞,其下垂挂三串玲珑珍珠石榴石流苏长坠,轻盈灵动,垂落至肩头,衬得肌肤白皙剔透,细润如脂,粉妆玉砌一般。
早间的妆容洗去,用玫瑰花汁子兑着合浦珍珠粉仔细净了面,脂粉不施,只绘了远山黛眉,用檀色口脂点唇,淡雅中带着俏丽,清素又不失妩媚。
一切拾掇妥当,主仆三人围坐在红木嵌理石圆桌旁,大眼瞪小眼,无聊至极。没一会儿,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戚索索从外边探出一只脑袋,嘻笑着喊道:“浅汐姐姐,你看我带了谁来?”
戚索索退出去,推了两个姑娘进来,其中一个还穿着青衣戏服。
“夕姀,蕙娘,索索,你们怎么来了?”夏浅汐眸光微亮,站起身与她们见了礼,吩咐丫鬟看座。
“我先说。”索索伸臂拦着两人,“世子爷前几日就让人给我递话,让我今日过来陪姐姐说话解闷,五皇子殿下带我进来时才知道还叫了她们两个,世子爷还单独辟了一座庭院招待我们呢。”
子栗子姝捧来香茶糕点摆满一桌子,索索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心攥着磕着,眼瞅见另一只盘子里的核桃个大饱实,抓了一颗张口去咬。
子栗取来夹子剥核桃皮,扑哧笑道:“索索姑娘快别咬了,当心累了牙,奴婢给您剥了肉来。”
“子栗姐姐最好了。”索索笑嘻嘻端过碟子,捏里面的核桃肉吃。
夕姀扶了扶鬓角的珠花,笑道:“世子爷包了庆喜班三天戏,这会子有弟子们唱着,我就偷个懒过来讨杯水喝。”
子姝有眼力见地给夕姀奉茶,钦佩道:“夕姀姑娘都收弟子啦,真了不起。”
夕姀很是受用地看了子姝一眼,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将随身带来的贺礼盒子在夏浅汐眼前打开,“这尊白玉送子观音可是我请莲华寺的法师开过光的,放在室内,每日清香供奉,一准儿灵验。”
“这么贵重的厚礼我怎么好意思收呢。”夏浅汐客气一笑,看那玉石质地,即知乃非凡物。
“我能有今日,多亏当初你扶危济困拉我一把。”夕姀将盒子合上,让子姝收起,“就当我投桃报李,还你一点恩情。”
“多谢。”夏浅汐微笑颔首。
索索见状,也从随身携带的杏色小花包里取了一串珍珠项链出来,交给夏浅汐,“姐姐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银钱,这项链还是上次殿下和世子爷给我的,现在借花献佛送与姐姐。”
夏浅汐也笑着收下。
蕙娘先道了喜,盈盈笑道:“妾出身小门小户,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就与家母做了些如意糕、吉祥果、合意饼和珍珠翡翠汤圆,图个好寓头罢。”
“蕙娘有心了,妾在这里谢过。”夏浅汐让丫鬟摆上蕙娘带来的糕点,几人一起说笑吃着。
蕙娘知她不是嫌贫爱富之人,见她谈笑自若吃着自己带来的如意糕,欣慰笑道:“晌午皇上来过,妾远远见到仪仗,威风凛凛,果然天家气派,真是托了你的福,我回去可要跟几个闺阁密友好好炫耀一番。”
索索咽下一口汤圆,又掰了一块合意饼吃着,含糊不清道:“浅汐姐姐你是没见,几位皇子也来侯府赴宴,个个长得英俊倜傥,玉树临风的,看的我都没心思吃饭了,一双眼睛跟长在他们身上似的,怎么也挪不开。”
“你呀。”夏浅汐伸指戳了她额头一下,打趣道,“这没羞没脸的话可不能对外说,当心被五皇子殿下听到,打翻醋缸子,可就不妙了。”
众人立时哄笑一片。
又吃了一会儿茶,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三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起身告辞。
子栗子姝送走那三人,将桌子上的瓜壳狼藉收拾干净,也退了下去。
未几,南宫弦推门进来,看到两手交叠坐在婚床上的夏浅汐,温然一笑:“让娘子久候,我先去洗漱。”
“妾身伺候您。”夏浅汐欲下床服侍,被南宫弦抬手拦下,“为夫满身酒气,娘子不要靠近,乖乖坐在那儿等着。”
说罢就去净室沐浴,换了身干爽寝衣出来。
夏浅汐拉过他的手,给他看了那几人送的贺礼,南宫弦等她讲完,屈身将她打横抱起,一双温情的笑眼打量她,“春宵苦短,还是早些就寝吧,世子妃。”
夏浅汐环住他的脖子,含情脉脉喊了他一声:“夫君。”但见他目光定定,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突然发现自己的领口因抬手的动作而下滑了一段,露出胸前一片大好风光。
“你别看。”夏浅汐将他的脸扳到一边。
“我有什么看不得的。”南宫弦失笑道,“本世子不但要看,还要……”
余下的话被夏浅汐用手给捂了回去。
说笑间,南宫弦已抱着她来到床边,轻然将她放在花团锦簇的锦被上,利落翻身上来,修长分明的手指临摹她脸颊的轮廓,眼眸深深,“汐儿,我以前对你亏欠太多,不敢奢求你原谅,从今日起,我会全心全意待你好的,这一生定不负你。”
夏浅汐听到这些话有些疑惑,还未发问,他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夜深情浓,洞房里新郎新娘爱意缠绵,两道身影却不合时宜地摸进了这座庭院。
“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五皇子宋承启在戚索索后面问道。
“嘘。”索索转脸,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小声,压低声音解释道,“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女伴新婚之夜,与她要好的姑娘要去窗棂根底下听壁脚的。”
宋承启视线往下,看到被索索攥着的手腕,有些心花怒放,笑着问她:“听壁脚这事你干过几回?为何拉我过来?”
“这是第一次。”索索瞪他一眼,一副就你话多的厌烦表情,“不带你,门口那些守卫能让我进来吗?”
窗户是用纤薄透光的软纱烟罗糊的,手指捅不烂,看也看不清,索索将耳朵贴在窗上,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抬手给宋承启打了个手势,眼睛闪着精光,“有动静了。”
内室珠光摇曳,朦胧的云锦纱帐中,南宫弦闭着眼伏在夏浅汐身上,忘情勾弄她那柔软湿滑的丁香小舌,手也未闲着,一路向下摸到她纤细的腰间,扯开衣衫结带,云缎锦衣轻轻从她肩头滑落。南宫弦离开她的唇,若有似无地触碰她的耳垂,而后埋首在她玉颈间流连。
夏浅汐无力地抱着他,脸颊发烫,口中溢出细碎的娇吟,听得南宫弦心肝一颤,头却不知怎地渐渐昏沉起来。
他睁开眼睛望着身下娇美的人儿,脑中浮现前世她在街上向他下跪的那一幕。
他抬手拍拍额头,努力不去想这些事,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却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出,挥之不去,折磨得他头痛欲裂,目光也有些涣散。
他的动作突然停下,夏浅汐睁开迷离的双眼,看到他紧紧拧着眉头,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忙抬手抚摸他的俊脸,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南宫弦喘息几次,低头再去吻她,脑袋似用钝器锉开一般疼痛难忍,终究只是徒劳。
片刻,他翻身下来,躺在一旁,手指一圈一圈揉着太阳穴,痛意未减半分。
不知因何缘故,他的脸色突然沉凝几许。夏浅汐拉开他的手,代替他揉着额角和头顶的穴位,“是不是喝了太多酒,酒劲上头了。”
“兴许是吧。”她手上力道精准十足,揉得他几欲沉睡。南宫弦缓解了些,慢慢阖上眼,嗓音有些暗沉沙哑,“今日有些累,早些睡吧。”
说完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匀长,这就睡着了。
夏浅汐不疑有他,将滑落肩头的衣衫拢好,拿帕子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躺下来,侧身抱着他结实的身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闭目睡去。
窗棂底下,索索听不到里边的动静,疑声道:“怎么突然就没声儿了,这就完事啦?”
是啊,这么快,世子他该不会……不行吧?
宋承启也很纳闷,但又不好明说。
眼前这个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片子,根本什么都不懂啊。
“许是世子白日过度操劳,累着了。”宋承启拉着她的手腕子,把她往院子外面带,“咱们该回了,让人家好好休息。”
侯府后园花木深处,随风拉着子栗一阵亲昵。
“出来太久,我该回去了。”子栗在他怀里娇喘着道。
“今晚子姝守夜,晚些回去没事。”随风环在她腰上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说完低头又亲住她的樱桃小口,由刚开始的不得章法,到现在的游刃有余,随风觉得今晚的风都是香的。
“到我房里去吧。”随风亲她亲得身体火热,想着更进一步,“爷已经答应将你许配给我了,你早晚是我的人。”
“不行。”子栗推开他些,坚决道,“还没成亲呢,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随风是世子爷的贴身近侍,又是影卫当中最拔尖的,嫁给他不吃亏,但他说要她就给,会显得她太轻浮,欢好时你侬我侬,顾不上别的,事后指不定会轻看她。
见她不答应,随风猴急起来,小声央求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一亲你,一碰你,就……平日只有早上醒来时,才会这样,现在我难受的紧,你快帮我揉揉,求你了。”
子栗在夏府从年长些的婆子口中听过些房中秘辛,对男女之事隐隐知晓一二,看他求得那么可怜,半推半就间应了,让随风很是得意快活了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一首薛之谦的《绅士》,灰常好听。
☆、侯府
翌日, 夏浅汐睁开眼,见南宫弦还闭目睡着,紧蹙的眉头显得极为痛苦,想必夜里睡得不甚安稳。
她的脸枕在南宫弦的肩头, 这样一夜睡着没动,肩膀该给他压麻了。夏浅汐半坐起身, 伸手想给他揉一揉, 却被南宫弦一把捉住。
一张温柔的笑颜映入眼帘,南宫弦看着倍感舒心, 但想起昨夜紧要之时竟然扫兴睡去,心中不免有些挫败。
洞房之夜没有圆房,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想通, 可以淡然以对从前的那些事,毕竟过去已成过去, 再自责愧疚也是无用。
他们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上苍厚爱,让她重新成为他的结发妻子,以后漫长的时日里, 他会把她宠上天,爱到地老天荒,再也不让她落一滴眼泪。
可世事总难如意。
直到昨晚, 他才恍然发现,前世那些过往已然变成了心魔业障,牢牢困住了他。
该不该告诉她, 他记得上辈子的事?
南宫弦手撑着床榻坐起来,拧拧眉心,沉声道:“天亮了。”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是在提醒她,他这个新郎在新婚之夜有多没用,该做的事情没做,该给的温柔没给,竟然撇开新娘独自睡着了。
夏浅汐看他眼下挂着青影,关心道:“你昨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头可还痛着?”
南宫弦心中窘迫,掩饰地望望帐子外头,有些无所适从,“已经好多了,我保证日后再也不饮酒了。”
夏浅汐温婉笑道:“男人喝酒应酬也属常事,哪有一点不沾的道理。不过饮酒伤身,适量就好,切莫贪杯。”
南宫弦转过脸,握起她的手,点头应下:“我记下了,以后一定注意。”
两人下床,唤来丫鬟伺候梳洗。跟子栗子姝一起进来的,还有前院的几个嬷嬷。
张嬷嬷领头,给他们行礼问安,到内室整理一下床铺就走了。
夏浅汐惦记着南宫弦头痛的事,让子栗取来一把牛角梳子,把他按在梳妆镜前,解开发髻,轻柔为他篦头。
头乃诸阳之首,牛角镇痛安神,舒筋活血,每日用之梳发,有缓头痛疲劳之效。
牛角梳温润如玉,夏浅汐使来得心应手,篦完头,梳好发髻,她将下巴搁在南宫弦肩头,看向镜中俊朗清爽的面容,莞尔笑道:“如何?”
南宫弦心头涌上暖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静了静,突然道:“汐儿,其实我……”
“你怎么了?”夏浅汐敛容问道。
话到嘴边突然没有勇气说了,南宫弦心尖颤得厉害,片刻,他看向镜中那对般配的璧人,脸色缓了缓,随即浮现微笑。
他摸着下巴左右看看,嗯了一声,“本世子果然英俊不凡。”
夏浅汐被他逗乐了,推了他肩头一下,哧哧笑道:“不害臊。”
新婚第二日,新人依礼要给公婆敬茶,夫妻二人穿戴齐整,相携去前院请安。
夏浅汐穿了身海棠红织锦妆花褙子,上面遍绣火红如荼的石榴纹,寓意多子多福。头上梳着端庄的盘恒髻,簪了几支精巧的点翠发钗,耳上是素银南红坠子,秀美又不张扬。
南宫弦特意翻出夏浅汐去岁为他做的那件鸦青暗纹袍子穿上,腰系一条金丝镶边玉带,衬得身姿挺拔如松。
这件袍子他没舍得穿几回,存放得当,跟新做的一样。
来到前厅时,南宫珏与顾氏已经端坐堂前,前面的地上放着两个蒲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顾念生站在顾氏旁边。
两人跪在蒲团上,向高堂叩首三拜,问过安,夏浅汐从丫鬟呈上来的托盘里端了一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