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上)
翌日一早, 夏立德一家围坐桌前刚用罢早膳,管家一路小跑过来,还未进门,就高声禀告:“老爷, 夫人,靖南侯府世子爷携聘礼登门提亲, 此刻已在前厅等候。”
“什么?”夏立德大吃一惊, 慌忙从椅子上坐起,“世子爷?他为何现在来提亲?我已经收下荀家的聘礼了, 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老爷。”周氏也是一脸忧虑,“靖南侯府家大势大, 世子爷又是独子,入赘极不可能, 汐儿若是嫁过去,唉,荀家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夏浅汐抿了下唇,走到父母面前一跪, “爹,娘,女儿与世子爷两情相悦, 女儿愿意嫁给他,还望爹娘成全。”
此话一出,夏立德与周氏惊诧不已, 尤其是周氏,她是知道夏浅汐重生之事的,这两年女儿对南宫弦避之不及,怎么现在突然改了主意,还要重走老路呢?
嫁入侯府,南宫弦待她好也就罢了,若是跟前世那般结果,不如现下好心劝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女子而言,被夫家休弃,可是奇耻大辱。
周氏扶她起来,攥住她的手,眼睛望着她,“汐儿,你可都想清楚了吗?以前……”
“娘,女儿知道您担心我。”夏浅汐向她眨眨眼,“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娘您不必再劝,女儿看清了自己的心,说什么也要嫁给他。”
周氏知她性子倔强,做下的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劝她不住,心下又为她担着心,不由急出眼泪来。
“夫人莫哭,仔细伤了身子。为夫这就去前厅看看。”夏立德招呼丫鬟,“送夫人回房休息。”
周氏由丫鬟搀扶着回主院了,夏立德去前厅会客,夏浅汐也要跟去,被他轻斥一句,便只好躲在侧厅的帘子后边听着。
“世子爷莅临寒舍,草民有失远迎,多有怠慢。”夏立德客气拱手。
南宫弦直接在他跟前撂袍一跪,言辞恳切:“员外在上,晚辈今日特来提亲,还望应允。”
“这……”夏立德看向院中大大小小的箱笼聘礼,犹豫片刻道,“草民已经收了荀家的聘礼,媒人已将小女的八字讨去,来信说与荀染的八字相合,如今只差纳征请期,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
说着他扶南宫弦起身,语带歉意:“草民是个生意人,最重信誉,世子爷这般贸然前来提亲,着实令人为难。”
南宫弦躬身道:“本朝律法有言,纳征之后才算定亲,晚辈现下提亲犹未晚矣。”
“这……”夏立德觉得于理不合,被世子拿律法相压,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两厢僵持不下,夏浅汐从侧厅出来,也向夏立德跪下,“女儿心意已决,愿与世子缔百年之好,还望爹爹成全。”
“你怎么出来了?”夏立德气急,“女儿家应矜持知礼,你这么没规没矩的,成何体统!”
南宫弦在夏浅汐旁边跪下,两人向夏立德齐齐叩首。
“请父亲成全。”
“请员外成全。”
夏立德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抬手按着额角,头痛道:“先起来吧,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只好去荀家登门致歉了。”
夏浅汐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夏立德坐到太师椅上,嘻笑着为他揉捏肩膀,欢喜道:“爹您答应了,谢谢爹。”
南宫弦亦道谢起身,站在一旁。
“世子请上座。”夏立德向外吩咐,“看茶。”
日后成为一家人,总不能怠慢了这位未来姑爷不是?
哎呀,与靖南侯府攀上亲事,也是极长脸的,是女儿一门心思要嫁给世子,只能对不住荀家了。夏立德手指在腿上轻叩几下,心里打着小九九。
南宫弦在下首的位置坐下,接过丫鬟奉上来的茶喝了两口,道:“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夏立德放下茶盏,摊手道:“世子有话请说。”
“晚辈要带汐儿进宫。”
“什么?进宫?”夏浅汐与夏立德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他。
一刻钟后,南宫弦与夏浅汐坐在驶往皇宫的马车上,随风在前头赶车,车内,南宫弦将夏浅汐揽进怀中,浅笑道:“有我在,不用怕。”
夏浅汐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说,皇上会答应吗?上次我不但在御前拒婚,还说……”
还说心中早有意中人。
提起上次,南宫弦心里就开始泛酸,不顾车外人声喧哗,他一手捏起她的下巴,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张口含住她的樱唇,肆意吸吮起来。
灼热的气息扑洒在鼻间,夏浅汐往回躲,嘴巴闭得紧紧的,就是不给他可乘之机。
这可是在车上,只隔着一道帘子,外头还有随风呢,怎么可以这样胡闹。
南宫弦挑了挑眉,手一路往下游移,在她腰侧细嫩的软肉上轻轻一捏,夏浅汐瞪大眼睛,口中呜咽一声,身子顿时软了半截。
他有的是法子治她。
南宫弦眼角浮现窃喜之色,趁势将舌滑入她口中,追逐她的香泽,轻勾慢吮,情意缠绵,让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个细微的动作愉悦了他,舌尖轻巧地卷起一片湿润的战栗,霸道掠夺她的芬芳,每一下都到最深处。
夏浅汐被他吻得不知今夕何夕,下意识温顺地闭上眼,手攀上他的肩膀,轻颤着回应他,心跳如鼓。
待得终于分开之时,两人皆气喘吁吁,南宫弦一脸餮足,用指腹轻抚夏浅汐红艳饱满的唇瓣,低头在她耳边呵气:“喜欢我这么对你吗?”
夏浅汐本来就羞得不行,被他这么一问脸更红了,这种问题怎么好意思回答。她佯怒嗔了他一眼,便依偎在他怀里不动了。
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下,随风跳下车,躬身道:“爷,到了。”
南宫弦帮她理好发髻和衣襟,扶着她下来。
昭阳宫的大殿上,皇帝听到跪在地上的两人向他请旨赐婚,好笑道:“上次人家姑娘不要你,不是一口回绝了么?现在又是闹的哪一出?”
“皇上。”南宫弦脸色沉如锅底,叩首道,“臣这半年来锲而不舍,徐徐求之,终于打动夏小姐芳心,特来请旨赐婚。”
皇帝捻须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你这么个顽石一样无趣的人,也有小儿女情长的时候。”说着他转向夏浅汐,“你呢,这次是真的愿意嫁给阿弦吗?”
“回皇上的话,民女心中一万个愿意。”夏浅汐叩首,“此心不移,相守白头,永不后悔。”
“好好好,既如此,朕就成全你二人。”皇帝笑着一挥手,“传朕旨意,靖南侯世子南宫弦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今有夏公之女夏浅汐品貌出众,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夏浅汐许配南宫弦为世子妃,择吉日完婚。”
“臣叩谢皇上大恩。”
“民女叩谢皇上大恩。”
南宫弦与夏浅汐向上首三拜,携手出了昭阳宫。
回来的路上,夏浅汐抱着一卷明黄圣旨,依偎在南宫弦肩头,幽幽地道:“你是怕侯爷和夫人不答应,才想着去御前请旨的吧。”
“嗯。”南宫弦拉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你别多想,我从未在意过什么身份。你只要记得,我是一心一意想要娶你,想要跟你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
夏浅汐满心甜蜜,攥紧他的手,十指紧扣。
过了会儿,突然想起一事,夏浅汐坐正身子,郑重道:“我想去见一见夏子衿,你能帮我安排吗?”
南宫弦没问原因,只点了下头,吩咐随风调转方向,先去京兆府衙。
府衙的地牢阴暗潮湿,充斥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霉臭。两人跟着狱卒来到一间普通的牢房门前,看到里面躺在稻草堆上睡着的夏子衿。
夏浅汐从随风手里接过食盒,向南宫弦一礼,“世子爷先去外面等候,我要跟子衿说会儿话。”
南宫弦点头应了,命狱卒打开牢门,目送夏浅汐进去,才踱到拐角处等候。
夏浅汐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在牢房的矮桌上,食物的香味引得夏子衿醒了过来。她身上的囚服破烂不堪,头发凌乱,脸也脏兮兮的,看到夏浅汐,不由吃了一惊。
“堂姐怎么来了?”夏子衿坐起来,偏着脸,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夏浅汐也不回答,指着桌上道:“这里的饭菜不好,我从附近的酒楼带了些饭菜过来,你先吃吧。”
“堂姐若是动起菩萨心肠想可怜我大可不必,是我把你推进湖里,是我想害你,我无论落个什么悲惨下场,都是报应。”
夏浅汐走过来,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和婉道:“我在翠湖落水后被世子爷救了上来,大难不死,也想通了许多事,我并不怪你。”
夏子衿抬头看她,带着一丝疑惑。
夏浅汐将那日夏青青下药粉和串通歹人合谋玷污她的事跟夏子衿讲了一遍,叹息道:“事后我也后悔不已,若是早些报官,你姐姐也不会失踪,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夏子衿哀凉地看她一眼,望着墙上唯一的一方小小的气窗,轻吐一口气,“其实,我推你落水,并不全是因为我姐。”
“那是为何?”夏浅汐追问。
“因为先生。”夏子衿唇角忽而扬起一抹弧度,脸上却因嫉恨而变得扭曲,似哭似笑,“我心慕先生,但无论我做什么,他从来都感受不到,他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夏子衿落下泪来,抱住单薄的身子,头埋在膝盖里,抽噎声声,“因为先生心里的人是你。”
回到芷汐院,夏浅汐脑中还回荡着夏子衿说的那句衔恨刻骨的话。
“先生心里的人是你。”
“怎么了?”南宫弦从身后拥住她,温声道,“发生什么事了,让我的世子妃心不在焉的?”
夏浅汐思量许久,将夏子衿的话与他说了。
“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南宫弦松开她,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坐下,手指一勾,“过来,我给你慢慢说。”
夏浅汐走到他旁边坐下,拽拽他的衣袖,“你快说。”
“你们家的那位账房先生来头可不小,他是魏国失踪多年的太子。”南宫弦语气平和,无波无澜,“这位太子殿下是皇后所出,魏王与皇后伉俪情深,对这位殿下也是十分宠爱,可就在太子十五岁时,皇叔勾结晋国,率十万人马杀进皇城,弑兄逼宫,自立新皇。太子在混乱中逃往大凉,万卷书院的院长受他老爹所托,收留了他。至于他为何辗转来到京城又离开,我也不得而知。”
总不好告诉她,是他把人逼走的吧。
夏浅汐惊讶地无以复加,急问道:“那先生现在人在何处?”
“他啊,”南宫弦叹口气,有些吃味,“据探子来报,卧松云离开京城后,到千霞山避世隐居去了,过着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自在日子,倒是跟他的名字相配。”
夏浅汐面色稍展,似是放下心来。她一看桌上滴漏,竟然快到子时,就向他扬扬下巴,“世子爷,您该回府了。”
“那好。”南宫弦乖觉起身,理好衣衫上的褶皱,往门外走去,“你早些睡,明日我再来看你。”
夏浅汐本来想跟他说,让他明日别再来了,还未出口,门边身影一闪,就不见他的踪影。
第二日晚上,南宫弦又悄悄来到她的闺房,毫不客气地躺在她那张六尺宽大床上。
“你这张床十分舒服,不如成亲时,把它当做嫁妆搬进侯府吧。”南宫弦把玩着她的秀发,半认真半玩笑道。
“你先下来。”夏浅汐在他手背拧了一把,拽回头发,“我有事与你说。”
南宫弦甩甩手,悻悻从床上下来,“何事?”
夏浅汐向他跪下道:“我想了一天,想求您去府衙求情,从轻发落大伯父一家。”
“你这是做什么?”南宫弦扶她起身,“夏立仁一家作恶多端,还想害你,你却反过来为他们求情,本世子真佩服你的胸襟。”
夏浅汐听出他话里的不情愿,眉头紧蹵,柔声道:“我求你也不行么?”说着眼圈红红,眼泪说来就来。
南宫弦最受不了这个,心软地一塌糊涂:“你说什么我听就是,别哭,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夏浅汐忍住眼泪,向他莞尔一笑:“还有一事。那个,成亲前见面不合规矩,也不吉利,你能不能……”
别来了。
南宫弦定定看着她莹润的眼睛,瞬时明白过来。
他们前世就是夫妻,他对她做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可她不一样,她如今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他这样堂而皇之地频繁出入她的闺房,还是大晚上,是有些不妥当。
“那我走了。”南宫弦遗憾地叹口气。
“嗯。”夏浅汐低头应了一声。
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从她耳边飘过,到了门边的时候突然停住,风声一动,南宫弦折身回来,紧紧拥住她柔软的身子,低头重重吻上她的唇。
不同于先前的温柔撩拨,这次他吻得急切,用力探索品尝,带着离别前的不舍与怅然失落,想要在这个缠绵的吻里得到些许慰藉。
他边吻边将她抱起,往里头走,一路吻到床上。
浓情蜜意情长在,无奈春宵苦短,相思难解。良久之后,南宫弦伏在她身上,气息不稳地道:“这回是真的得走了,不然就走不了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来娶你。”
夏浅汐手撑着床榻,抬头在他唇边亲了一下,羞赧道:“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爷吻技见长啊,有木有?
☆、婚事(下)
皇上下旨赐婚之后, 夏立德亲自去荀府拜访,歉意的话说了一箩筐,荀染深表遗憾,命人抬回聘礼, 关了染溪堂,黯然神伤回了荀国。
没过几日, 府衙的八字墙上从新布告, 夏立仁被免去死罪,一家子流放到边塞做苦役。临行时, 夏立德前去看望,备了些糗粮棉衣给他们带上,并打点了不少银子给押解的狱卒, 劳烦他们路上照顾些。夏立仁的长女夏青青似从世上消失了一般,一直杳无音讯, 其姓名便未在流放之列。
圣旨大如天,侯爷南宫珏和侯夫人顾氏就算心中不愿,也不能抗旨不遵,到底是亲生儿子, 婚事给安排的半点不含糊,侯府上下四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之气。
婚期在即, 夏立德与周氏忙着张罗女儿的嫁妆,铺子里的生意都交给底下得力的人去做,夫妻二人每日核对嫁妆类目, 添了又添,改了又改,恨不得搬座金山让女儿带过去,最后拟好的嫁妆单子足有厚厚一大摞。
妆奁丰厚些,女儿在婆家才不至于被轻看。
南宫弦这些日子倒是听话地没再摸黑爬墙,但他时不时地会让随风送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过来哄她开心,像小花灯,糖葫芦,鱼哨,傀戏木偶,花卉盆景之类,昨儿个还给她送了一对面人过来,那面人捏成他们两个的样子,身着喜服,笑容可掬,夏浅汐喜欢极了,把这对面人小心收好,没过一会儿就拿出来瞧瞧。
这日,夏浅汐在家中闲得无趣,乘轿去胭脂铺子里照看生意。来点妆记的多半都是女眷,不需要回避忌讳,她与子姝正跟客人介绍新制的牡丹花冻胭脂膏子时,一位贵气不凡的美貌小姐领着几名丫鬟进了店中。
那几个丫鬟穿着一水儿葱绿锦缎烟衫,水仙散花绿草香菱裙,戴的首饰赤金嵌宝,个个模样出挑,乖巧伶俐,举止间却是一副凌人之势。
再看那位小姐,碧霞罗五彩刻丝八团缎裳罩体,半曳地锦边弹墨撒花长裙,勾勒出姣好的身形,臂挽藕荷色软纱披帛,华簪环佩作响,面似芙蓉柳如眉,肤若凝脂唇如丹果,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颇有灵气。
嗯,是个美人。
她款步轻盈,漫不经心地打量店里的各式胭脂,眼角却不经意地往夏浅汐身上瞄。
夏浅汐迎上她略带审视的目光,只是回以淡然一笑,继续忙自己的。
此人她识得,她是宣平候府嫡女顾念生,顾氏的娘家侄女。
南宫弦的,表妹。
“你们店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们家小姐好好说说,没准儿我们家小姐一高兴,就把你们店里的东西全都买下来。”顾念生身边的一个丫鬟傲声问道。
夏浅汐给子姝使了个眼色,子姝走到顾念生跟前行了一礼,热心笑道:“启禀这位小姐,我们店里专卖各类胭脂水粉,口脂黛眉,还有熏香,像陌花海棠脂、玉颜玫瑰粉、珍珠雪莲面膏,口脂有杏花口脂、梨花口脂、桃花口脂,蔻丹用的是凤仙花汁子加明矾细研的,来这儿的女眷们都会顺道带上一盒。”
“好了好了。”顾念生笑靥微生,闲闲一挥手帕,“听着倒是花样挺多,拿你们这里最好的面膏给我试一试吧。”
“是,这位小姐您请坐,妾这就为您取来。”子姝又一礼,转到柜台后头取了一只精巧的描彩镂花的圆盒子过来。
“小姐您生的貌美,肤色又白,这个珍珠雪莲面膏,滋润匀透,清香不腻,用起来正合适。”子姝一面往顾念生的手背上试涂雪莲面膏,一面夸赞道。
顾念生从小养尊处优,奉承的话早听得腻味。她轻抚手背上白嫩的肌肤,淡淡道:“尚可。”
旁边的丫鬟莹儿道:“你们店里的这款雪莲面膏都包起来吧,以后专供我们家小姐使用,有多少我们买多少,不许卖给别人。”
夏浅汐惊了一下回头,看向这边。
子姝招呼过的客人不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豪气不讲理的。她知道店里的规矩,温婉笑道:“这位小姐,真是对不住,这个雪莲面膏有几位老客用着的,专供您一人我们恐怕难以交代啊。”
莹儿哼一声:“你是怕我们出不起银子吗?我们家姑娘是谁你可出去打听打听,委身到你们这小店来是看得起你们……”
“莹儿,不可胡闹。”顾念生站起来,斥了莹儿一声,“我也是路过此处随意看看,既然人家不肯卖,便也罢了。”
夏浅汐走过来,两人互相见了礼,夏浅汐拂了拂耳边秀发,柔声道:“我这丫头嘴笨,怠慢小姐,还望见谅。”
顾念生正眼将她细看,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表哥喜欢的人,竟长得这般仙姿佚貌,笑起来柔美端庄,眼睛亮亮的,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是妾失礼。”顾念生低头道。
夏浅汐打着圆场道:“小姐若不嫌弃,妾这里有新制的几盒牡丹花冻面膏,一年就出这一批货,您喜欢的话可以试用,全拿去了也无妨。”
顾念生依言试了面膏,满意点头,当即让丫鬟掏出银票全部买下。
出了点妆记,坐在马车里时,莹儿取了一盒子新买的面膏瞧了两眼,随手扔在一旁,不悦道:“小姐何时用过这种劣等货,就连我们这几个伺候小姐的丫鬟也是不屑一顾的。”
顾念生闲闲摆手,“我只不过是来看一下快过门的表嫂,买东西只不过是个幌子。今日一见,倒也是个能入眼的。”
莹儿翻了个白眼,轻蔑道:“听说她家里是京城首富,商贾之家,说难听些只是有几个臭钱罢了,人长得也不过平平,比起小姐简直云泥之别,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勾上世子爷的。”
“你少说两句。”顾念生有些不耐烦,“马上到姑母家了,不比咱们自个儿府里自在,说话还是要注意。行了,这些东西替我赏给底下的丫鬟婆子吧。”
莹儿低头应道:“是,小姐。”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丫鬟放好脚凳,顾念生搭着莹儿的手下车,刚下来就看到向这边走来的南宫弦。
“表哥。”顾念生挥起帕子,笑着喊他。
南宫弦走到近前,淡笑着,“表妹一路辛苦,娘让我来迎你。”
“多谢表哥。”顾念生随他往里走,一边高兴问道,“我爹娘半路上去寻访故友了,让我先来京城。不知姑母身体可好?念念许久不见姑母,可想得紧呢。”
“娘一切都好,总是念叨你和舅父舅母。”
南宫弦引她来到前院厅堂,命人去请顾氏。
顾氏许久未至,顾念生滔滔不绝讲起他们儿时一处玩耍的乐事,南宫弦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我来这里时,路过一家名叫点妆记的铺子,就进去瞧了瞧。”顾念生突然道,笑得神秘兮兮,“还见到了表嫂呢。”
南宫弦猛然抬头,眼底一片光华闪烁,急问道:“你见着她了!她在做什么?气色看起来如何?”
“表哥莫急。”顾念生眨眨眼,俏生生一笑,“我去时表嫂在店里忙生意,我还向她买了一大堆面膏,可花了我不少银子呢。不过,表嫂长得真好看,人也很好,表哥的眼光真是不错。”
南宫弦听她说起夏浅汐,仿佛亲眼见到她似的,英俊的面容缓缓浮现笑意,让顾念生看得一愣。
“你花了多少银子,改明儿我补给你。”南宫弦笑容满面。
顾念生脸上浮现红晕,含羞道:“表哥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不是有那句话吗,肥水不流外人田,表哥惦记着我的好就行。”
这时顾氏由张嬷嬷扶着过来了,见到顾念生差点高兴哭了,两人拉着手闲话一阵家常,南宫弦寻了个借口,向顾氏一礼,出去了。
顾念生望着南宫弦的离开的方向愣愣出神,顾氏唤了一句,她才回过神来。
顾氏拍拍她的手,敛下神色:“姑母知道你的心思,此番是皇上亲自下旨,姑母也是无法,此生恐怕与你没有婆媳的缘分了。”
“姑母。”顾念生垂下眼帘,“念念自小喜欢表哥,不看重名分,哪怕在他身边做个侧室都好,我不觉得委屈。”
顾氏原本也瞧不上夏家,看着眼前这个温顺可人的侄女,说不出的喜欢,心里盘算着等大婚过后,好好劝劝儿子。
晚上,南宫弦在灯下给夏浅汐写信,顾念生端了一盅滋补汤水来到书房门口,看门开着,就提裙入内,甜笑道:“表哥,姑母让我给你送汤品来。”
南宫弦心下一惊,慌忙把眼前的宣纸用书册盖住,放在脚边藏起,端正身子,指指桌上:“放下吧。”
顾念生径直来到案前,放下托盘,在南宫弦身边坐下,伸头张望,“表哥在写什么,这么入迷,给我看看。”
说着她倾身去拿里头的书册,姿势却像是扑在他怀里。
女子身上的幽香窜入鼻翼,温软的呼吸状似无意洒在他的脖颈,南宫弦皱皱眉,一把推开她,拿起那张宣纸揉成一团,面沉如霜,“时辰不早,表妹早些回厢房歇着吧。”
“表哥,我只是想看那书册来着。”顾念生双眸含泪,嘴唇哆嗦了几下,带着哭腔道,“小时候表哥最喜欢跟念念一处玩闹了,怎么现在对我如此冷淡。”
“表妹已经及笄,出入男子房间本不应当,下不为例。”南宫弦冷冷撂下一句,大步出了房门。
那晚之后,顾念生倒是没来缠他,日子平静过去,很快到了成亲的日子。
成亲前夕,南宫弦再一次翻墙进了夏府芷汐院的闺房。
房内夏浅汐正跟周氏说着话,南宫弦只好躲在帘子后面,等岳母走后再出来。
他摩挲着腰上挂着的一只盘金绣鸳鸯戏水荷包,唇边漫上笑意。
荷包做工精致,菡萏碧叶,五色鸳鸯,绣金珠水纹滚边,下缀红色如意结宫绦穗子,细密匝实的针脚,吉祥鲜亮的花样,是她一针一线亲手为他制的。
今日她让随风给他送来了这个,压制数日的思念一下子奔涌而出,便迫不及待地来找她了。
想亲口问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再抱着她温柔小意一下……心里美美的。
“汐儿,你是真的要嫁给世子吗?”周氏的声音在帘子外头响起。
房内贴着大红喜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夏浅汐笑着道:“我是真的想清楚了,这辈子非他不嫁。娘,明日女儿就要嫁人了,您还问这些有的没的。世子他对我很好,跟上辈子不一样的,您就把心安安稳稳放在肚子里吧。”
上辈子?南宫弦心生疑惑。
“万一你嫁过去,没过多久又被他一纸休书抛弃了,到时后悔便来不及了。”周氏仍不放心,叹着气,“娘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夏浅汐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可女儿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不管上一世他如何对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都会变的,他心里有我,不会不要我的。娘您快去休息,明日还要为女儿梳头呢。”
周氏点头:“那娘走了,你也早些歇着。”
“女儿送您。”
纱帘后面,南宫弦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她们的那番话仿佛一记重棒打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咔嚓碎裂,露出下面冷沉寒凉的冰水。
她,竟然知道上一世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知道浅浅也是重生的啦,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欢迎顾念生——情一念生大大参与本文这个重要角色,送你花花。
☆、成亲(上)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携连理,五梳和顺翁娌……”闺房中, 周氏捏着一把红木梳为夏浅汐梳头,一面唱着梳头歌。
夏浅汐寅时就被丫鬟叫起身, 细致沐浴过后, 刘妈和几个全福的年长妇人用五色丝线为她净面开脸,换上层层压叠的大红广袖对襟金凤朝阳婚服, 领口和袖口皆绣着夹金线的福寿双全纹,腰系美玉罗缨,精工刺绣的凤穿牡丹百褶长裙, 裙摆一圈镶有无数流光溢彩的碎小晶石,并龙眼大的无暇珍珠二十九颗, 光泽熠熠夺目,拂在雪缎罗地缀玛瑙明珠的鞋面上,华贵明艳不可方物。
此刻端坐镜前,子栗子姝为她绘上妆容, 涂上朱赤唇脂,眉心一朵芙蓉金箔花钿,斜红匀勾如初春桃花, 面靥更添娇羞。
周氏唱罢梳头歌,亲自为她将秀发高挽,盘成妇人髻, 簪上珠翠赤金凤冠,戴上金镶红宝石耳坠,额前的珠串玎玲作响,听起来是最喜庆欢乐的声音。
“浅汐姐姐,你真美。”索索在一旁瞪着眼睛看呆了,只顾一个劲儿地夸赞。
“是啊,小姐是世上最美的人了。”子栗和子姝也由衷赞叹。
“快别说了。”夏浅汐抿唇笑道,“多不好意思。”
“姑娘家出嫁的这一日是最美的,你们几个以后嫁人也都个个美艳如花,幸福如意的。”周氏说着吉祥话,笑着打赏了屋子里帮忙的下人,从丫鬟奉上来的托盘里端起一碗红枣莲子百合银耳羹,用汤匙舀起吹了吹上头的热气,喂夏浅汐吃,高兴道,“吃了红枣甜汤,夫妻恩爱,甜甜蜜蜜,早生贵子。”
“谢谢娘。”夏浅汐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汁水馨甜的滋味绽开在俏丽的脸上,再一路蔓延到心里。
吃完甜汤,一切收拾妥当,就等着新郎来接亲了。
此时江岸归鹤楼楼顶的观景房内,四面轩窗大开,南宫弦坐在北边的窗上,屈腿抱着一坛酒,喝得烂醉如泥,地上滚落数个空酒坛子,显而易见,他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
他忘了昨晚是怎么从夏府回来的,他只记得周氏和夏浅汐说的那番锥心蚀骨话,一字一句都重重剜在他的心上。
上一世,她全心全意地爱他,他却一纸休书将她休弃。虽说他有自己难言的苦衷,逼她离开是为了保她性命,但这些事从始至终从未与她说起过。
那时的她,一定很伤心吧。
之后她的父亲被人诬陷入狱,她走投无路,当街向他下跪,得到的却是他的冷嘲热讽。后来,她被人害死,投入自家的池塘里……
绝望,呵……
南宫弦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烦躁地抓了抓,拧眉低吼着,南宫弦啊南宫弦,你上辈子都做了些什么!
难怪她一直对他心防高筑,避而远之,原来上一世的情缘种种,她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