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恰到好处,笑意却不达眼底,忽又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做下人的主子不看重,日后也甭指望有什么好的出路。我看你挺可怜,就好心点拨你一下,趁着如今年岁小,早早攒些银钱去了奴籍,将自己赎出去,不然等到了年纪,只能配个小厮,随便往哪里一丢,低贱地过一辈子。”
子栗抿着唇不言语,但眼睛左右忽闪着,显然是听进去了。
夏青青拿帕子擦擦鬓角的细汗,笑容变得诡秘,“我说了这么多,也是为你着想,你欺负子姝的事儿底下都传开了,等传到你家小姐的耳朵里,堂妹定会认为你如此不知事,一气之下把你打发了也说不准。”
“子姝她……”子栗身上打了个激灵,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不用看我,是子姝说的,下人们嘴碎,又添油加醋一番,把你说得十分不堪,不然本小姐也不会那么快就知晓了。”夏青青啧声道,“我看你在府里也难待下去,本小姐想给你一个翻身的机会,不知你有没有胆子接下。”
“什么机会?”子栗眉间亮了亮。
夏青青往四周环顾一圈,确认无人留意这边,便从腰间系着的苏绣荷包里取出一个黄纸包,扬在她脸前,“你把这包东西下在夏浅汐的汤饮中,我就给你一百两银子。”
子栗一惊,“什么东西?我不能害我家小姐。”
子栗说罢就要走,夏青青扯住她的手腕子,唤住她,压低了声音,“别急着走,这只是寻常的泻药而已,你以为是什么呢。你若帮我做成此事,本小姐就将一百两银子奉上,而你呢,得了这银子赎身出去,剩下的钱当做嫁妆找个好人家嫁了,比窝囊地呆在府里做下人强。你也不用担心,夏日饭食经不出存放,又经过好些人的手,她闹一两回肚子,也没人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子栗还没挣开手,夏青青已把纸包塞进她的手心里,冲她挤挤眼,“别犹豫了,此事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子栗攥着纸包,往前挪了两步,又不住回头。
夏青青在身后向她挥了挥帕子,柔柔一笑,“看你的了。”
道旁花木葱郁,鸟语蝉鸣,子栗从厨房那边过来,手上端着一盅银耳莲子羹,并几道精致点心,往花园走去。
她心里想着事,不觉间放慢了脚步,忽然头顶树枝簌簌响动,从树上闪下一个人来,把她吓了一跳。
子栗情急之下护住了手上的托盘,又用手臂挡住瓷盅,才没让汤水飞出去。
“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此处?”子栗高声问道,但觉他眉眼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你,你是世子爷身边的那个随侍。”子栗细瞧他两眼,恍然大悟,追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夏府,私闯民宅可是要吃官司的。”
随风俊眸淡挑,嘴角带出好看的笑容来,“劳烦姐姐惦记,我叫随风。”
子栗眼里闪过一丝狭促,腾出手作势就要打他,“谁惦记你了,想得倒美,你赶紧走吧,我不说出去就是了。”
随风下意识握住她的手,但觉滑嫩柔软,似河里轻然灵动的游鱼,心里不由一阵惊颤。
子栗忙抽出手,恶狠狠瞟他一眼,扶好托盘低头就走。
随风哪肯放她,一个箭步闪到前头,伸臂拦住她,语气强硬,“不许走。”
“你再拦我,我喊人了!”子栗急着嚷嚷。
随风注目她片刻,眸转犀利道:“刚才你跟那位小姐说的话,我在房顶上都听见了,这碗里的东西不能送过去。”
“与你何干!”子栗不知是急的还是恼的,脸颊烧得通红,突然步子一转,想从旁侧绕过去。
随风敏捷握住托盘一角,不打算放她过去,“我奉世子爷之命保护夏小姐,不能让你做出这等错事。”
“你松手!”子栗跟他争着托盘,忽然一个闪失,瓷盅滑落,随风抬脚一勾,再轻轻一挑,瓷盅似变戏法般落到了他的手里,盅内的汤饮未溅出一滴。
“呀,还挺烫手!”他掀开盖子扇了点风闻了闻,眉头微皱,“没毒。”
“放下!”子栗把托盘放在他脸前,示意他放回原处。
随风眉头舒展,小心翼翼放下瓷盅,笑着道:“好姐姐,我误会你了。”
少年眉眼清俊,声音清澈带着几分温和,一句讨好似的“姐姐”让子栗很是受用,她按下心里的欢喜,仰脸轻哼了一声,踏着碎步盈盈从他身边走过。
来到花园时,夏浅汐与索索她们正摇着轻罗小扇扑蝴蝶玩,索索眼尖瞧见子栗端着点心来了,忙小跑过去,捏了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饿死我了,总算有好吃的了。”
索索鼓着腮帮说话的滑稽模样,逗得子栗一乐,她起了顽心故意把托盘往旁边一挪,撇撇嘴道:“你先咽下去再说话,当心把沫子喷到点心上头。”
索索瞪圆眼睛极力把糕点咽下去,转脸跟夏浅汐撒娇,“浅汐姐姐快来给我评评理,子栗姐姐欺负我。”
夏浅汐把扇子丢给丫鬟,走过来,往托盘里瞅一眼,疑声道:“夏天厨房里都备着冰镇酸梅汁的,怎么不端一碗过来?”
子栗道:“过两日小姐的小日子就要来了,莫贪凉吃些寒气东西,到时候腹痛难忍,别人可没法帮你受着。这银耳莲子羹降火润肺,香甜爽口,不比酸梅汁差,多吃些也无妨。”
夏浅汐用银著夹了一块糕点喂进子栗嘴里,和婉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子栗,我自己都不记得小日子是哪一天呢。”
“子栗姐姐真是用心,怪不得浅汐姐姐总是夸你呢。”索索边盛莲子羹边道。
夏浅汐指着一处道,“这会子暑气散了些,我们到凉亭那里坐坐,边说边吃。”
“是。”子栗心头一暖,眼中闪过一片晶莹的水泽,很快不着痕迹地忍下,跟着她们往凉亭那处去了。
几人有说有笑地玩闹好长一会儿,桌上一片狼藉,子栗与旁的丫鬟一道收拾了,端着碗盅送回厨房,走到一处繁茂的花树前面,子栗让丫鬟先走,她自己则是拐了弯往里面走去。
随风从树上跳下,站到她面前,含了几分喜悦道:“姐姐是来找我的吗?”
子栗道:“我是来问问清楚,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若照实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你们家小姐。”随风小声道,“世子爷让我暗中保护夏小姐。”
随风把南宫弦为救夏浅汐挨了一刀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听得子栗一愣一愣的。
“这么说来,世子爷是喜欢我们家小姐了?”子栗揪了一朵番石榴花,一片一片撕着红艳似火的花瓣,有隐约的担忧浮上眉间,“小姐似乎不喜欢他,还不许我们提起他。”
随风笃定道:“我跟你打赌好了,你们家小姐日后定会成为我们靖南侯府的世子妃的。”
子栗心算着时辰,估摸着该走了,便道:“夏青青给我的那包药我忘在厨房了,若是被别人拿走就坏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随风点头,“那你去吧。”
没一会功夫,子栗又跑了回来,往上方喊一声,“那什么随风,你还在吗?”
随风一个旋身跳下来,问她:“何事惊慌?”
子栗急急道:“那包药粉,不见了。”
随风摸着下巴道:“我先前看见夏青青鬼鬼祟祟跑去厨房,没准儿是她拿走了。”
子栗揪着帕子恨声道:“这个夏青青就会暗里使坏,真是萝卜坏了心——坏透啦。”
随风又问:“夏青青给你的是什么药粉?”
“她说是泻药,要我下在小姐的汤饮里,我原本还想把药粉带给小姐看呢。”
“这个好办。”随风施展轻功跃上墙头,离开了夏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问子栗,“那个夏青青住在何处?”
子栗带他来到垂花门处,指着北边的一间屋,“倒数第二间是她的闺房,你要做什么?”
随风凑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听后连连点头,脸上笑靥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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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
树上的夏蝉吱吱叫得人脑仁嗡嗡地疼,夏青青从别院厨房跑回房里,一屁股坐在花梨木圆凳上,拿起一柄湘妃竹绫绢扇用力扇着风。
幸好她行事机敏,看那丫鬟没往银耳莲子羹里倒药粉,就摸进厨房悄悄把药粉取走了。这么一来,就算子栗将此事捅出去,她只装傻咬死不认,任她红口白牙无凭无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夏青青收起那包药粉,惋惜地摇着头,这可是她托人花了大价钱从鬼市买来的,能够腐蚀容颜的奇药,夏浅汐只要服下那么一点,三个时辰后就会变成面目可怖的丑八怪,看她还勾引谁去。
哼,可惜了。
“小姐,您的莲子羹。”丫鬟在门外道。
夏青青指指桌上,“放那吧。”
丫鬟放下莲子羹退了出去,夏青青拿起汤匙正要吃,又听见门上传来叩响。
“谁啊?”夏青青不耐烦地问。
门外无人应声,夏青青起身开门,往外左右望了望,没见什么人影。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口跃入房内,将一包药粉倒进莲子羹里搅了搅,再从轩窗飞了出去。
夏青青在门外没有见到人,又退了回来,她看向窗外天色,只觉奇怪,天还没黑呢,难不成是见鬼了?
兴许是自己太过紧张听岔了,她摇摇头,抛却这些烦恼心思,端起瓷碗舀着汤水慢慢吃着。
子栗在垂花门外踟蹰张望,没一会功夫就瞧见随风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怎么样?”子栗急问他。
随风拍掉身上粘着的树叶,挺起胸膛道:“小爷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那泻药要一个时辰后才会发作,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你真厉害!”子栗立时露出一副钦佩的表情来,一想到夏青青捂着肚子往茅厕跑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夏青青小以惩戒,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对小姐动坏心思。”
随风含笑不语定定望着她,突然伸出手从她发间取下一片紫藤花瓣,放在指尖拨弄着,“这下你能答应我,不把我跟世子爷的事说出去了吧。”
子栗在他还未靠近的时候就羞红了脸,听言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就低头小跑着走开了。
随风将那片花瓣凑在鼻间闻了闻,唇边笑意漾开。
子栗回到下人房处,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子姝跟几个婆子在说话,她隐约听见她们提到自己的名字,就赶紧止住脚步,身子贴在墙上屏息听着。
一个婆子道:“子姝,子栗欺负你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都为你抱不平,你怎么不跟小姐说说,让小姐给你做主,出出这口恶气?你越不吭声强忍着,她就越觉得你软弱可欺,以后还会变着法的给你气受。”
“就是就是,子栗性子泼辣人又刻薄,我早看她不惯了。”
子姝叉着腰站在院中静听她们说完,气道:“姐姐何时欺负过我,我怎么不晓得,你们不要仗着自己年岁长,就把府里的规矩浑忘了,再在这里乱嚼舌根,唯恐天下不乱的,我就禀报小姐去。”
一听此话,几个婆子再不敢多言,纷纷端起自己的活计,作鸟兽散了。
子栗从墙角那边慢腾腾挪出来,眼泪啪嗒啪嗒滚落,一抽一吸着,“子姝,我那样对你,你还为我说话,我……”
子姝走过去,安慰她道:“咱们都是被爹娘狠心舍弃的孩子,又同是伺候小姐的丫鬟,有缘遇着了,便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份。她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子栗听着她的话哭得更凶了,越发觉得自己小人肚量,她握住子姝的手,抽噎着,“子姝,我对不住你……”
这日,夏浅汐正在天香阁照看生意,远远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她与李西玉几人出去,就见熙攘人群纷纷往街边退去,自发让开一条道,未几,便有数名锦衣侍卫护送着一顶由金帛围裹的轿子,浩浩荡荡而来。
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南宫弦的排场,心里将他鄙视一番,转身就往里走,还没迈进门槛,却被李西玉叫住了,“小姐,世子爷过来了。”
南宫弦下了轿,随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南宫弦径直走到天香阁门口,向旁边行礼的众人道:“本世子行至此处突然腹中饥饿,便在此处用了膳再回府。”说着眼瞥向夏浅汐,唇边勾起一缕薄笑,“劳烦夏小姐给我留个雅间。”
“是,世子爷请进。”夏浅汐一路带他来到二楼的一间雅致敞亮的包厢,唤小二拿来菜单给他过目,南宫弦随手翻了几页,丢在桌上,道:“这上面菜式繁多,看得人眼花,请夏小姐张罗着帮我点些酒菜。”说完又补上一句,“只要是你点的,我都会喜欢。”
夏浅汐心中一动,面上却平静无波,唯唯应了声是,便下去安排了。没多久酒菜上桌,随风在一旁斟酒,南宫弦一杯杯豪爽饮下,喉结微微耸动,眸中闪过淡淡笑意,“本世子一人吃饭甚是无趣,不如夏小姐也坐下与我一道用膳,顺便为我讲讲这几道菜的来历。”
“民女身份卑微,不敢逾越。”夏浅汐恭敬地垂首立在一侧,带着一丝得体的疏远。
南宫弦兴致缺缺,味同嚼蜡地吃完饭,离开时,经过她身旁,停下来问她,“夏小姐似乎欠本世子一样东西。”
夏浅汐细想了想,福身道:“绸庄已为世子爷做好衣衫,妾稍后便命人送至府上。”
“甚好。”南宫弦沉声撂下一句,离开了酒楼。
这日风和日丽,子栗领着几个丫鬟走在铺着彩石的小径上,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两声布谷鸟叫,她起先没留意,过了会又有同样的叫声传来。
她顿住脚步,向两旁道:“你们先走,我稍后就来。”
丫鬟应诺去了,子栗行至无人处,果然见到那个清俊少年斜靠着一棵酸枣树,含笑望着她。
随风神秘兮兮地向她招手,“过来。”
子栗走过去,红着脸问他:“你不是世子爷派来保护我们家小姐的吗,叫我过来做什么?”
随风从背后拿出一个鼓囊囊的纸包递给她,“送给你的。”
“什么?”子栗接过纸包打开一瞧,全是个大圆润的褐色栗子,一个个张口露着黄橙橙的栗子肉,香气扑鼻。
子栗满面欢喜,却又羞怯怯道:“你为什么送我这个?”
随风缄默凝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了。”
子栗垂下娇羞的脸庞,低声说:“可是我差一点就听了夏青青的话,做下无法挽回的错事。我有什么可招人喜欢的?”
随风温和道:“你不是最后没有做吗?可见你还是忠心的,没让歹人钻了空子。”
子栗低头道:“其实,就算你不拦着,哪怕夏青青给我一千两一万两银子,我都不会生出半点加害小姐之心的。”
随风捉住她的手,包裹在手心,“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因为你的眉眼清澈,一看就是善良可人的姑娘。”
子栗如何经得住这般夸赞,心中不由蜜意流淌,羞涩着抽回手,气氛突然变得怪异。随风打着哈哈道,“吃栗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一人剥着一颗吃着,栗子香而甜润,这香甜从口中一直蔓延到心里。
自那日后,随风不时约子栗见面,更是趁着四下无人,抓着子栗的手甜言蜜语一番,直到子栗走远了,还意犹未尽的巴巴望着。
“咳咳。”南宫弦立在他身后,掩唇清咳两声。
随风转身看见他,脸上的笑容胶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他还未开口告罪,南宫弦沉声道:“随我回府。”
随风一路不安地随他回到侯府书房,刚关了门,他就扑通向下一跪,膝行至南宫弦面前,叩首道:“爷请恕罪,属下跟那丫鬟好,完全是为了方便行事,她是夏小姐的贴身丫鬟,收服了她,有些事便可直接问她……”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府里又不是没有丫鬟对你频频示好,你何曾正眼瞧过谁。既然人家姑娘亦心悦你,就好好珍惜着这份情谊,要知道,这是很多人费尽心思也求不来的。”
随风从未听南宫弦说过如此长又蕴含惆怅的话,有些忐忑地应道:“是,属下谨遵教诲。”
连这个在男女之事上半点不开窍的属下都春风得意了,偏他还形单影只,拿夏浅汐一点办法也没有。南宫弦兀自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我有件事要问你。”
随风忙道:“爷有事尽管吩咐,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你是如何将那丫鬟追到手的?”
翌日,南宫弦捧着一包糖炒栗子走在大街上,心里直犯嘀咕,这能行吗?
“属下送了她一包栗子,她十分欢喜,就……”
他环顾一眼周围的人群,有些不适地取出一颗栗子捏开,咬了一口尝着。
清香软糯,味道还不错。
夏浅汐从铺子里回来,穿过一道月门,恰好碰见从绸庄上工回来的戚索索,两人悠闲说笑着往里面走去。
南宫弦在芷汐院里站着,随风在树上给他打着暗号,“来了。”
外头传来夏浅汐的声音,却又夹杂着别的女子的笑声,南宫弦进退两难,情急之下把装着糖炒栗子的纸包往石桌上一扔,在人来之前便逃得没影。
南宫弦趴在墙头上瞪了随风一眼,意思是说,怎么不是夏浅汐一个人来?
随风抿着嘴满脸无奈,似是在说,我哪知道半道上会突然杀出来个小丫头片子。
戚索索挽着夏浅汐的手臂,来到芷汐院中,双眼雪亮瞧见石桌上有一包东西,忙跑过去打开来看,高声问道:“谁把栗子放到这里了?”
子栗带着几个丫鬟过了来,两人的目光便齐齐向她身上看去。夏浅汐道:“鲜栗子要等秋后才有,从去岁贮藏到现在的栗子是打着灯笼也难寻,何人费心思送来这个,莫不是哪个眼光好的看上你了?这儿平时不准外人进来,不如叫人去问问。”
子栗手上绕着绢子,满面绯红,目光躲闪着:“小姐尽拿我取笑了,不过一包栗子而已,怎么就是送给我的呢。”
索索拍着巴掌打趣道:“哟,子栗姐姐脸红了。”
夏浅汐轻笑道:“你是个脸皮薄的,不肯说我便不多问了。不管是谁,既白送了栗子,又不肯露面,咱们就沾沾子栗的光,一道分了吃吧。”
“好呀。”索索掏出一颗剥开,向上一抛,再张口不偏分毫地接住,吃得那叫一个欢心惬意。
不远处的墙头上探出两个脑袋,随风头垂得死低,不用往旁边看也能猜到,此刻世子爷的脸定是黑如锅底。
南宫弦强忍着跳下去将那包栗子抢走的冲动,面色沉郁地道:“回府。”
☆、宫宴
忙碌的月底过后,夏浅汐得了几日空闲,在房中憋得发闷,便让绸庄放了索索的假,请了母亲周氏,又叫了别院的夏子衿来,几人聚在花园的凉亭中,悠闲说笑。
凉亭的各个角落摆放着几大铜盆的冰块,源源不断冒着沁凉的寒气,驱散燥人的暑热。丫鬟在旁边殷勤地打着扇子,夏浅汐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身下垫着冰蚕丝编制的凉簟,呜喵蜷在她脚边的蒲团上眯眼打着盹儿。
亭子四面悬着轻薄通透的鲛绡绫纱,隐有缥缈清逸之感。亭外媚柳蓬茸,田田碧叶大如金盏,菡萏艳而不妖,更添荷风送香,说不出的舒心快意。
索索拿着一捧糕点喂叶底游动的锦鲤,撇撇嘴道:“姐姐家的鲤鱼肥得都快游不动了,撒了鱼食也不见有几个来抢。”
夏浅汐张口含住周氏剥来的一颗水晶葡萄,慢悠悠吃了,笑道,“家养的鱼儿不愁食,况且你都撒了三四回了,再欢腾的鱼儿也禁不住这么个喂法。别光顾着喂鱼了,今儿有酒楼里送来的麻汁鸡丝凉面、翡翠白菜卷、醉仙八宝蜜汁片鸭和厨房熬的冰糖燕窝,快过来尝尝。”
说着她挥手让丫鬟呈上吃食,索索听她说起菜名就赶紧抛下手中糕点,两眼放光地跟在丫鬟身后,捡起筷子一道道品尝过去。
夏子衿呷了口茶,凭栏望着下面的亭亭莲叶,笑吟吟提议道:“小池清雅别致,总归是人为栽植,不免死沉了些,不及湖中十里荷花接天莲叶的鲜艳娇红。不若我们租一条画舫,游湖赏莲,闲看两岸风光,岂不乐事哉?”
夏浅汐闻言眉间有些犹豫,因着前世她被夏青青推进水塘毙命,便一直对深水的地方生出恐惧,那片水塘早让人填平种上各色月季,省得见到勾起伤心往事。
周氏知她心思,便笑道:“三伏天里出去一趟热得人难受,不如在家里凉快呢。”
夏浅汐虽不想乘船游湖,但听子衿这么一说,亦对浣纱游女,泛舟采香之事生出向往之心,遂莞尔道:“铺子里生意忙,脱不开身,等下回得了空暇,咱们再去。再等些日子,天气凉爽些,菊黄蟹肥之时,咱们边游赏边吃蟹,既有了眼福,又有了口服。”
索索第一个赞同:“只要有好吃的我都乐意去。”
子衿点头,“也好。”
夏浅汐用绢子细擦唇角,突然想起一事,对子栗道:“你去包五两上好的雨前龙井给卧先生送去,他熬了几个通宵帮忙盘账,也挺辛苦,总要送些东西答谢一番。”
夏子衿想到那个温文儒雅的俊逸公子,心中一提,忙道:“堂姐既然这么器重卧先生,这送茶之事就交给我吧,恰好我要去当铺斜对过的铺子里看看,由我送去也显得对先生的敬重。”
夏浅汐笑着颔首,“好,那劳烦你了。”说罢便让子栗带着夏子衿去库房取茶叶。
又闲笑一会儿,子姝从外头过来,向夏浅汐行礼:“小姐,管事说有个女子前来找您,说有要事。”
夏浅汐正拿丝绒线球逗呜喵玩耍,抬眼道:“那女子叫什么?”
子姝回道:“那女子说她名叫杜若,还说小姐虽不认识她,却认识她的夫君。”
“她夫君?是谁?”
“杜若姑娘说,她的夫君名叫陆明。”
夏浅汐心里“咚”地震了一下,即刻站起身向周氏告辞,向亭外边走边道,“快快有请。”
杜若被请进客厅,夏浅汐甫一进来,就向她福身道:“姑娘自称是茶师陆明的妻子,可是真的?”
杜若亦行礼,柔声道:“实不相瞒,妾并未与先生成亲,只是想借此让小姐出来见面。”
“哦?”夏浅汐吩咐丫鬟为她看了坐,神色有些不悦,“妾家世代都是生意人,不喜欢些弯弯绕绕,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杜若向下一跪,言辞恳切:“小姐容禀,五年前妾家中失火,陆明先生身赴火场将我救出,妾感激之余,欲以身相许,可先生却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些年,妾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却得不到半点消息。前阵子听说姑娘参加聚仙茶庄的斗茶大会,还赢了头彩,有人说,小姐师从陆明,故前来相问。”
夏浅汐扶她起身,温和笑道:“你就是师父救下的那位姑娘?”
杜若抬头,泪盈于睫,眼底光芒闪烁,“正是,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请小姐告诉妾先生如今的住所。”
夏浅汐犹豫一刻,如实相告:“师父避世,乃是因为,因为身有残疾,如此这般,你还愿意陪伴左右,终生无悔吗?”
杜若先是一怔,神色忽而变得坚定,“其实,妾早在那场大火之前就心怡于他,只是他不知晓罢了,无论他变成何等模样,只要他尚在人世,妾都要陪在他的身边。”
夏浅汐动容道:“先生是个深明大义的好人,妾也希望他身边能有个可心人照顾,不至于孤独老死宫中。姑娘放心,我自会安排。”
师父在宫里,私自带人进宫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夏浅汐托人打听到太后娘娘近日会在御花园举办宫宴,邀请四品以上官员家中女眷赏园。她找到上次带她进宫的小黄门,多给些银子打通了关节,让他去三皇zǐ_gōng 中为她送了一封信。
三皇子宋承卿很快给她回了信儿,并给了她一张宫宴的请帖。宫宴那一日,夏浅汐精心装扮一番,与扮作丫鬟的杜若一起乘坐马车来到皇宫的宣华门外。
杜若先下了车去,放好脚凳,撩开轻幔车帘,让夏浅汐搭着她的手臂下车。
夏浅汐留意到她唇边笑意盈盈,眼角眉梢皆是遮掩不住的喜色,笑道:“就快见到人了,高兴吗?”
杜若望着高大厚重的宫门和金碧辉煌的檐角屋脊,有些哽咽道:“不但高兴,还有些不敢相信。我日夜盼望此生能再见他一面,心里好怕这是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希望就又落空了。”
夏浅汐拍拍她的手,宽慰道:“相信我,这是真的。不过在见面之前,恐引人怀疑,你要先陪我到宴上溜一圈,然后再悄悄的去司茶司寻人,我交代你的规矩,也莫忘了。”
杜若重重点头,“是,奴婢谨记。”
此时南宫弦的马车也在一侧停下,随风掀开车帘,他下了马车并未往里走,而是立在车前愣愣朝她望去。今日她一改往日的素衣淡容,穿了一袭桃红绣经雨海棠折枝花绫裙,颈上戴着一串晶润明珠,烟眉秋目,粉面凝笑,丹唇启合间似两片红艳迷人的花瓣,发间一只七宝珊瑚簪摇曳珠光,映得一张芙蓉玉靥格外明媚,让他恍然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夏浅汐留意到身后这缕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扭头看见锦袍黑靴风姿俊朗的南宫弦,唇边的笑容隐去。
前些日子南宫弦随五皇子去南山打猎,数日方归,坊间便传了些风言风语,加之他多年不近女色,很多人信以为真。
这事儿传到夏浅汐的耳中,她虽然惊讶,心里却是不信,上一世她嫁给南宫弦的时日虽说只有小半年,但他的能耐还是知晓的,有时候兴致高了,折腾地她第二日连床都下不来,怎么会……
不过,这一世生了太多变数,这一桩,倒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夏浅汐抛开这些繁杂思绪,领着杜若来到宫门口,被侍卫提刀拦下,夏浅汐让杜若取出请帖,侍卫验看过后,看向杜若,问道:“她的呢?”
夏浅汐从腰间解下那只白玉玉牌,递向侍卫,“我有这个。”
侍卫接过玉牌翻看两眼,又看向后面的南宫弦,得了授意,命人检查了她们带来的箱笼物什后,将两人放行。
引路的宫人带她们来到御花园,已有不少贵女应邀到来,三五成群扎推聊天。
不多时,太后被仪仗簇拥着来到园中,众人叩首行礼,夏浅汐离得远,只遥遥看到太后鬓发上簪着的凤头金钗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巍巍晃动。
太后跟几个熟识的贵女说了会话,就让众人散去自行找乐子消遣,众人见来了个生面孔,又是个国色天香的,纷纷围住她问这问那。
女子生来爱美,上流名媛之间竟相华美之风已久,夏浅汐前世是世子妃的时候,京城贵女间的聚会也参加了不少,自然应付地得心应手。她行礼道:“妾是夏家商号的嫡女夏浅汐,今日来皇宫见到仙娥般丽质天成的名门贵女,幸甚之至,妾来时特带了些妆面的脂粉香膏送给各位,聊表心意。”
说罢她让杜若取来檀木箱子打开,里面齐齐码着许多精巧镂花描彩的小盒子,介绍道:“这是妾家的胭脂铺子里新做的面膏,全是用新鲜花汁子加了上好的合浦珍珠粉细研的,有桂花、牡丹花、茉莉花、荷花、栀子花香味儿的,还有夏日提神用的薄荷凉油……”
贵女们互相对视一眼,未几,一人上前取过一只盒子,打开盖子闻了,欣喜道:“这个盒子很漂亮,里面的香味也好闻。”
一人拿簪子挑了一点,抹在手背擦拭几下,赞道:“我这个是荷花味儿的,清香细腻,很滋润呢。”
夏浅汐兴致勃勃道:“妾家的铺子里还有很多花样的面膏、胭脂、口脂,诸位贵女闲暇时可要到敝店看看,价格从优。”
众人被吊足了胃口,不一会儿便与她熟络了。有人问起,“夏小姐今日的妆容很美,妾从未见过,请问是个什么名头?”
夏浅汐从容应答:“妾今日绘的是桃花妆,小姐有兴趣可去妾家的铺子里挑些喜欢的脂粉,会有妆娘为您改妆。”
“那我一定要去。”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