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青寝食难安了两日,没见那边有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卧松云大大参与本文男二这个重要角色,送你花花。
感谢阿夕和那时年少投的地雷。
☆、倚翠
夏立仁离开夏家商号之后,在夏浅汐的极力举荐下,卧松云成了名正言顺的账房先生,帮着她一起收拾这个烂摊子。
赶走了大伯父那只大蛀虫,账房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大半,让夏浅汐忧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下个月的茶艺比试她已借夏家商号的名义报了名,但是以她目前的茶艺水平,根本就是毫无胜算。早知今日骑虎难下,当初就不该夸下这个海口,到时一败涂地,灰溜溜躲进闺房不敢见人,旁人不知道要怎么笑呢。
白天她一边照看生意,一边在当铺的后院练习烹茶。
卧松云挟着一摞账本从廊芜下经过,闻见茶香走了过来,向她一礼,“清茶烟起引客来,小生不才,可否讨上一杯?”
夏浅汐请他坐下,用茶夹夹起一个莹白薄胎瓷杯放到他眼前,摊手道:“先生请用。”
卧松云两手端起,闻了下茶香,慢悠悠品着茶。
“我有一事想请教先生。”夏浅汐手上的动作未停,烫壶,点茶,分茶,幻化汤花,手腕灵活翻转,细致优雅。她倏而抬起头,神色有些茫然,“请问先生,当一个人处于困境之时,应当怎样做?”
她是问他,也是在问她自己。
卧松云放下茶杯,认真想了想,看向她,唇边笑意轻然如云,“容我给小姐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个车夫赶着一辆载满货物的马车上路,走着走着,车轮陷进泥坑之中,车夫很着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怎么也抬不出来。无奈之下,车夫只好乞求神仙帮忙,后来神仙真的出现了,但是神仙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并没有帮助他。”
“那神仙可是说求人不如求己,让他自己想法子解决?”夏浅汐道。
“正是。那神仙对他说,你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为何不再努力一把呢?”卧松云笑道,“后来车夫想,神仙都不帮他,只能靠自己了,于是他找来两块木板垫在车轮底下,又用树枝挖开些淤泥,扬鞭催马,很快把车轮从泥坑里拉出来,继续上路了。”
夏浅汐笑着颔首,“先生的故事倒是耐人寻味。”
“小姐谬赞。”卧松云道,“听说小姐要参加下月的茶艺比试,恕我直言,小姐候汤精准,技法娴熟,但分茶的火候还远远不够。”
夏浅汐执壶分茶的动作停住,抬眼道:“哦,先生如此说,莫非是个懂行之人?”
“懂行谈不上,万卷书院的院长极爱烹茶品茗,常邀小生品茶论诗,小生耳濡目染,时日久了,便也能效仿一二。”
夏浅汐双目一亮,站起身来,向他道:“请先生一试。”
“是。”卧松云拱手,在她的位置上坐下,从煮水开始,把泡茶的步骤挨个做了一遍。
夏浅汐惊喜道:“先生的茶艺在我之上,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赢得这场比试?”
卧松云闻言神色微微一顿,向她拱手一礼,“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小生的微末技艺亦是粗浅,并无把握稳操胜券。”
言罢他起身踱了几步,又道,“小姐可听说过茶师陆明,听闻他造诣精深,煮得一手好茶,曾以一己之力战胜多国茶道高手,若能得他指点,小姐的茶艺便会更上一层楼。”
“这个陆明先生,妾有所耳闻,不过他在五年前参加过那年的茶艺比试之后,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不过妾会让人打听,能找到他最好不过。”
“但愿如此。”
见夏浅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他身上,卧松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觉得没什么不妥,就试探一问:“小姐还有何吩咐?”
夏浅汐收回目光,莞尔道:“妾只是觉得,给先生开的工钱太少了。”
李西玉路子广,夏浅汐托他打听陆明的下落,不到两日就有了消息。
“禀报小姐,有一人知道陆明的下落,但是那个人说了,要小姐你只身一人前往倚翠楼与他见面,如果小姐不去,不管出多少银子,他都不肯卖这个消息。”李西玉搓搓手,担忧道,“这倚翠楼可是京城有名的青楼,里面龙蛇混杂,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小姐还是不要去的好。”
夏浅汐只问他,“此人的消息可靠吗?”
“这人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专门以买卖消息为生,应该不会以假充真,乱砸自己的招牌。”
夏浅汐听后认真考虑一番,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个人。
天上明月高悬,倚翠楼内灯烛辉煌,阵阵莺声燕语。门前几个浓妆艳抹的美貌女子在招揽路过的客人,言语轻浮。
“你叫我出来喝酒,居然是来这种腌臜地方。”南宫弦看着不远处挂红披彩的倚翠楼,眉头紧紧敛起。
“喝酒,喝花酒,一个意思。”五皇子宋承启拍着他的肩头,催促他,“走走走,今日兄弟请客,不会让你白来。”
“不去。”南宫弦冷冷瞥他一眼,神色中透着不耐。
宋承启歪着脑袋瞅着他,痞笑道:“听说你不近女色,连个通房都没有,可别告诉我,你至今还是童子身。”
南宫弦听见这话,脸色登时紫涨,冷眸中泛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危险。宋承启不饶他,硬拉着他往里走,“今日兄弟就带你去开开荤,听说倚翠楼来了几个番邦姑娘,一个个娇媚入骨细皮嫩肉的,保准伺候得你乐不思蜀。”
南宫弦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正待作色,忽然瞥见倚翠楼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猛地甩开宋承启的手,大步流星朝里面走去。
“嘴上说不去,其实比我还心急。”宋承启在他身后梗着脖子喊道,“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兄弟。”
夏浅汐从轿中下来,拿把折扇遮住半边脸面,迈上玉兰台阶,低着头就要进去,却被门口的几个女子拦了下来。
“哟,这位公子这么眼生,是不是第一次来啊,容我们姐妹给你介绍几个可心人伺候如何?”
夏浅汐将扇子挪开一些,低声道:“我找人。”
她身着男装,纶巾长袍,步子尽量迈得大些,却也遮掩不住纤柔如柳的曼妙身段。离得近的一个红衫女子一眼就看出端倪,当即噗嗤一笑,唇上的殷红口脂浓郁地似要滴下来,“我说怎么不正眼瞧我们呢,原来是个姑娘。这里可是男人们消遣的地方,姑娘想必是走错了吧。”
夏浅汐脸上发热,正无措间,一位美艳妇人走里头走出来,红衫女子拈着帕子,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那妇人轻摇着扇子,满头珠翠伴着她摇扇的动作发出清鸣的声响,“我是这儿的妈妈君姨,姑娘要找何人,烦请说出名字来,我好帮姑娘打听打听。”
“我找一个叫初十的人。”
君姨哦了一声,望向外边苍茫夜色,漫不经心道:“这个初十,我即知晓,又不知晓。”
“即知晓又不知晓。”夏浅汐心里掂量着这句话,猛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从袖中取出两锭金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妈妈现在可知晓了吗?”
“好说好说。”君姨眉开眼笑地接过金子,亲自带她上了阁楼,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一间房门外。
“多谢妈妈。”
夏浅汐推门进去,见案前坐着一名锦衣男子,正自饮自酌。她看过江湖上流传的画像,此人正是初十。
“夏小姐胆识过人,只身一人前来赴约,在下佩服。”初十放下酒杯,端正身子坐好,向她摊手,“小姐请坐。”
夏浅汐也不客气,坐下就开门见山道:“我要的消息呢?”
初十从怀里摸出一个细长檀木盒子,啪一声放在桌上,“有关陆明的所有消息都在里面。”
夏浅汐颔首,爽快道:“好,你开个价,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
初十举起两掌,得意一笑,“一千两。”
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夏浅汐心里暗骂几句,面上仍然平静无波,轻轻伸出一只手,还他一句,“五百两。”
“五百两?小姐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精。”初十身子前倾,唇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听闻夏小姐乃京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寻常的庸脂俗粉可比。如果夏小姐愿意陪我一晚,这个盒子就送与小姐,权当在下的见面礼。”
被人当面轻薄调戏,换作别的女子早就粉泪滚滚,羞得没处躲了,夏浅汐衣袖下的双手紧握,生生按下心头的怒意,朝他淡淡一笑,丝毫不乱,“三百两!”
“哈哈哈……”初十肆笑两声,摇头惋惜道,“夏小姐如此不诚心,这笔生意恐怕做不成了。”
夏浅汐不慌不忙,直视着他,“你这消息可不可靠先不提,这消息除了我,对别人毫无用处,阁下先要搞清楚,妾才是决定价格的人。你身上虽然穿得金贵,但是浑身上下除了手上这个赝品玉扳指,无一件多余的配饰,可见你身上并无银钱。妾方才来时可给了妈妈两锭金子,足见这里花费不菲,如果做不成这单生意,只怕你走不出这倚翠楼。”
初十心下一怵,强自镇定道:“老子不喜欢招摇,就喜欢赝品,你能奈我何!”
“妾如此说,并非毫无根据,你方才从怀中取出盒子时,露出一截里衣,妾瞧那质料,不过是十两银子便能扯上百匹的粗麻布,外头再光鲜,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唬那些没眼力的人罢了。”
初十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夏浅汐不依不饶,直击要害,亦不给他留半分脸面,“听说这里的打手可都厉害的很,那个妈妈君姨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阁下如果得不到我这三百两银子,付不起这里的酒钱,到时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丢出门外,是不是不太好看啊?”
“你……”初十被重重激了一把,无奈地磨了磨牙,把盒子推过去, “三百两,成交!”
夏浅汐给了他三百两银票,拿着盒子从屋里出来,看见一人抱臂靠在墙上,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廊上灯火昏黄迷离,更衬得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带着几分神秘。
南宫弦,他怎么在这儿?
转念一想,这里是青楼,男人来这里除了寻欢找乐子还能做什么?
夏浅汐装作未见,步履从容地从他身边走过,刚走了只几步远,旁边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仰面倒在她的脚下,嘴角留着涎水,一脸欲仙/欲死的模样,口中还喃喃呓语说着浑话。
“啊!”夏浅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按着胸口平复这突如其来的惊吓。
“这种地方,你不该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南宫弦淡淡丢下这句话,看也未看她一眼,径直向走廊尽头走去。
夏浅汐定了定心神,匆忙下了阁楼,上了来时的轿子,离开了倚翠楼。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一男二,你们更喜欢谁?
感谢初逢不识君大大来本文打酱油,美艳的君姨,么么哒。
☆、进宫
从初十那里买来的消息得知,茶师陆明如今身在皇宫的司茶司,但其职位不是掌茶,而是一个管理茶叶的无名宦侍,其中因由,消息中没有多作说明,着实让人费解。若不是李西玉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初十的消息来源十分可靠,绝对假不了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既然陆明人在皇宫,唯今之计,只有想法子进宫向他请教茶艺,无奈身边的人没有懂茶的,她只能亲自跑这一趟了。至于卧松云么,他能答应帮她迎战茶艺比试,心下已是感激,怎好让他以身犯险。
她托人买通了一个到宫外采买香粉的小黄门,她自己则扮成随行的宫女,与他带来的人调换了,两厢约定在宫门落钥前再调换过来。
两人进宫后,小黄门左拐右拐领着她到了一处花园中,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宫室道:“那里便是司茶司,小人要回采买司复命,只能送小姐到这里了。小人跟司茶司的掌茶高大人素日有些交情,已经跟他打过招呼,小姐见到人,办完事,可不要耽搁太久,私自带人进宫,小人有几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妾谨记,有劳公公。”
夏浅汐告别小黄门,径直向司茶司而去,眼看就要走到近前,突然一队披甲执戟的禁卫军迎面而来,夏浅汐心中一急,把小黄门叮嘱她的话忘了个干净,趁他们还未发现,便慌不择路地穿过小径,往附近的宫室小跑过去。
“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在此处乱走?”侍卫首领对着她的背影呵斥一声,见她没有停下,立刻挥手让人去前去捉拿。
夏浅汐本来想借着高墙躲藏身形,谁知刚穿过一条甬道,即刻有另一队禁卫军发现了她,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她心下难以镇定,手心里冷汗濡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禁卫军如铜墙般一步步逼近,阵前的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整齐有力的步伐似从她的心头碾过。
她哪里见过此等阵仗,惊慌失措之下正要下跪,忽然臂上一重,被一只强健的臂膀带到一旁。她抬起头,男子俊朗的面庞逆着光,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柔和的笑容,正一寸寸将她的恐慌慢慢驱散。
领头的禁卫军在他面前跪下,抱拳道:“启禀殿下,那宫女方才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卑职怕是刺客混入宫里,才命人捉拿。”
三皇子宋承卿伸开广袖,将夏浅汐护在身后,向侍卫挥挥手,“她是本宫新近提拔的贴身宫女,不是什么刺客。方才她是为了寻找本宫的那只波斯进贡的雪狮狸猫,才四处跑动,惊动了禁军实属不该,本宫保证会严加管教宫人,下不为例,都退下吧。”
“卑职不敢责怪殿下,卑职领命。”
待那群禁卫军离开,宋承卿转身,一双沉寂的眼睛凝视着她,似疑惑似审视,“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夏浅汐忙下跪,叩首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民女难以为报。”
宋承卿扶她起来,打量她的装扮,唇边挂着淡笑,“夏小姐冒险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我……”夏浅汐抿抿唇,犹豫一瞬,还是把她此番目的说与了三皇子听。
宋承卿听后扬眉一笑,“夏小姐一介女流,竟然挑战各国茶道高手,甚至不惜只身犯险前来宫中学艺,如此胆魄令人钦佩。”说罢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多了一分赏识,“宫中守卫森严,夏小姐私自进宫,多有不便,还是本宫为你带路吧。”
其实她参加茶艺比试只是因为跟爹爹打的那个赌,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厉害。夏浅汐心中赧然,仔细想了想,除了跟他走,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遂向他福身一礼,“有劳殿下。”
皇宫地方极大,宫殿巍峨绵延,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又有花涧幽径,蜿蜒不绝,走几步就能将人绕晕。
夏浅汐低头跟在宋承卿身后,往司茶司的方向而去。正走着,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夏浅汐抬头望去,只见一群身着白衣劲装的年轻男子迎面走来,其中一人走在最前头,头系白巾,身姿挺拔,虽然跟旁人穿着同样的衣衫,仍旧醒目打眼。
宋承卿的脚步一顿,夏浅汐立刻低下头,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拜见殿下,千岁千千岁。”那些人纷纷跪下问安,唯有五皇子宋承启和南宫弦纹丝不动。
宋承启开口道:“今日的蹴鞠踢得漂亮,皇兄却是错过了。”
宋承卿淡淡一笑,“无妨,下回本宫得空与你们踢上几局,舒展一下筋骨。”
宋承启抢着道:“这位靖南侯府世子的球技惊人,几乎无人可敌,皇兄以后要有对手了。”
“改日定要与世子切磋一下。”宋承卿瞥了南宫弦一眼,向宋承启道,“皇兄还有事,先走一步。”
众人跪别三皇子,哄笑着四散离去,南宫弦望着宋承卿身后的那一抹身影,长眸微微眯起。
未多时,两人来到司茶司所在的宫室,宫人见到宋承卿,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伏地跪拜。宋承卿免了他们的礼,叫来掌茶询问一个叫明路的宫人。
掌茶引着他们来到偏殿后院的一个小屋内,正好撞见里面的人单手提壶注茶,手法娴熟随意,腾起的茶香尤似花上露,荷上雾,清冽甘醇。他所用的茶具粗制简陋,却在一瞬间幻化出重山锁翠和寒宫玉兔两幅场景来,功底可见一斑。
察觉到有人进来,那人一挥衣袖,汤花随之散灭。
“明路,还不快快拜见三皇子殿下。”掌茶向他使眼色。
那人起身膝行至宋承卿跟前跪下,“小人不知殿下驾临,未能远迎,万望恕罪。”
宋成卿虽不懂茶,但这人刚才的那两下子耍得出神入化,令人眼花缭乱,想必此人定是夏浅汐苦苦寻觅的茶师无疑了。宋承卿屈身扶他起来,转身对掌茶道:“我有些话要与明路说,你先出去吧,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入内。”
“是。”掌茶应声垂首退下,关上房门。
“小人惶恐。”陆明盯着宋承卿扶着他的手臂,弯下身子又要下跪。
“陆明先生。”宋承卿松开他,退后两步,向他施了个恭敬的大礼,夏浅汐也跟着福礼。
那人嗫喏着,“小人……不是陆明,殿下找错人了。”
夏浅汐站了出来,又施一礼,“妾方才见识了先生的分茶技艺,精妙至极,让人叹为观止,先生就莫再隐瞒了。”
陆明听后不语,明显是默认了。宋承卿道:“这位夏小姐为了参加今年的茶艺比试,特来宫里向先生请教,可否坐下详谈?”
陆明看了夏浅汐一眼,揖礼道:“小人遵命。”
三人坐下,陆明为他们看了茶,宋承卿问道:“凭先生的能耐,到哪里都可混一口饭吃,为何辗转到了宫里,做起了区区管茶的小官,而且一做,就是五年?”
陆明叹了口气,手指拂过盏沿,细说起往事。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我走在街上,忽见一处屋宅走水,火势极大,里面隐有女子的呼救声,我冲进去将那女子从火场里救出,却不慎被烧着的木板砸伤了,那处。”
“后来,那女子硬要以身相许,我怕耽误人家,就改名换姓到宫里净身做了宦侍。”说着他重重吁出一口气,仿佛多年来的积郁一下子舒展开来。“小人所为,是不是很可笑?”
两人听过他的故事皆是欷歔不已,宋承卿道:“先生舍己救人,是为大义,到宫中来,也是出于善心,对于仁义之士,本宫一向敬佩。”
“殿下抬举小人了。”陆明为他添了茶,看向一旁安静的夏浅汐,“小姐远道而来向小人学习茶艺,本不应拒,但小人受先师遗训,不可轻易相授,除非,除非小姐拜小人为师。”
两人对视一眼,夏浅汐起身,在陆明身前敛衽跪拜,毅然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陆明面上一怔,随即抬手示意她起身,让她演示了一遍泡茶手法,针对她最薄弱的分茶技巧着重指点了一番。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暮色西沉,夏浅汐要动身出宫回家,与陆明约定改日再来造访。
从司茶司出来后,宋承卿护送她出了宣武门,夏浅汐福身道:“今日多亏殿下相助,妾铭感于心。”
宋承卿亦揖礼,温和笑道:“夏小姐惠心纨质,才华过人,能为小姐尽绵薄之力,乃本宫之幸。希望夏小姐能赢得这场比试,为我大凉争光。”
“多谢殿下褒扬,妾自当尽力。”
辞别三皇子,夏浅汐走到先前与车夫约好的地点。她来到车前,踩着脚凳,素手挑起纱帘,面上有须臾间的一滞后,镇定了下心神,上了马车。
她在座位上坐定,理好衣裙的褶皱,目不斜视道:“不知世子爷钻进妾的马车里,有何贵干?”
马车粼粼行走在长街之上,四面低垂的帷幔将世俗的喧嚣隔绝在外。车内,换上一身崭新玄色暗纹袍服的南宫弦肃然危坐,正色道,“宋承卿并非表面上那般和善,他对你不怀好意,本世子好心奉劝夏小姐,日后离他远些。”
夏浅汐不以为然,“不劳世子爷挂心,妾觉得三皇子殿下斯文儒雅,又热心帮了我许多忙,是个友善之人,倒是世子爷的行为,更像是不怀好意的人。”
“本世子没有闲工夫与你耍嘴皮子,我的话已带到,夏小姐好自为之。”南宫弦面色微愠,说罢弯身挑帘欲走。
“慢着。”夏浅汐叫住了他,摊开手掌伸到他眼前,扬了扬下巴,“拿来。”
南宫弦坐回去,掸掸衣袍,疑声道:“什么?”
夏浅汐唇角上扬,慢悠悠道:“世子爷搭坐了妾的便车,多少也该付些银钱吧?”
“付钱?”南宫弦仰面失笑两声,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般,顷刻,却又冷下脸色,“还从未有人问本世子要钱,本世子还从未带钱在身上。”
夏浅汐撇撇嘴,讪讪地正要缩回手,突然一个冰凉的物什落入掌中,她定睛一看,竟是南宫弦腰上经常佩戴的那只白玉玉牌,这玉牌通身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只末端刻着一个苍劲的‘弦’字,下面是串着一颗蜜蜡珠子的明黄如意宫绦穗子。
这玉牌乃今上赏赐之物,亦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以前碰都不让人碰,竟然要送给她?
她捏着玉牌的穗子扬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么丑,我不要。”
南宫弦浅浅一勾唇,推了回去,“本世子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有了这玉牌,无论何人,都可在皇宫大内任意行走,面见皇上也可不必下跪,夏小姐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说完他一撂袍裾,跳下马车,夏浅汐在后面叫住了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南宫弦目光幽幽看向远处漫天的霞光,沉声道,“就当是本世子上辈子欠了你的。”
“什么意思?”夏浅汐品味着这句话,正想再问,抬头时,早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车夫跪在地上,叩首道:“世子爷拿小人全家的性命相逼,小人不得已才让他进了马车,小姐如何惩罚都可,千万莫将小人赶走,小人的妻儿老母都指望小人在夏府的这份差事吃饭呢。”
夏浅汐微笑道:“我并没有怪怨你的意思,天色不早,咱们快些回府吧。”
“是,小姐。”车夫抬袖擦擦眼角老泪,坐在车前,扬鞭一抽,马车行驶而去。
夏浅汐放下车帘,将玉牌握在手中,哼笑了一声。
南宫弦,你本就是上辈子欠了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啦啦,卖萌打滚求收藏,嘻嘻。
感谢皮皮和寒江两位大人的地雷。
☆、斗茶(上)
接下来的几日,夏浅汐拿着南宫弦给她的那块玉牌去了司茶司几次,正如他所说,持此玉牌,皇宫大内可任意行走,无人敢拦,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御赐之物,果然十分合用。
陆明对她谦虚好学的态度很是欣赏,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加之她的悟性好,仅短短几日,就有了极大的进步。她请示过陆明,回去之后,与卧松云一起研习茶艺,参悟茶理,交情日笃。
清明新茶初出,祭扫踏青之后,两年一度的茶艺比试即将来临。
比试前夕,夏浅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安眠,许是紧张的缘故,她闭目挣扎许久,依然睡不着,最后索性下床,穿好鞋子走到梳妆台前,抓过一把弯梳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风息夜静,夏浅汐独坐窗前,托着腮想起近日种种,又是去青楼,又是进宫拜师,还差点被禁卫军当成刺客抓起来,真是惊心动魄。
她唇角弯起,正想唤来丫鬟端一碗杏仁羊乳羹过来,忽然瞥见梳妆台上的那只白玉玉牌。她拿起来,放在掌心摩挲几下,脑中不由闪现浸染在霞光之中的那张晦涩不明的脸。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就当是本世子上辈子欠了你的。”
这几日忙着学艺,倒是没有多想,她此时反复琢磨着这句话,霎时一道流光划过天际,心头的疑虑豁然明晰。
南宫弦,他该不会也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如果也记得前世的事情,定然不会再愿意见她,甚至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怎会主动帮她?
夏浅汐甩甩头,尽力把这些理不清的思绪驱散。
要不要找个机会试探他一下?该怎么试探?
好烦啊!她喝了口水,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怎么想也想不通,后来眼皮渐沉,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翌日,夏浅汐早早起身,精心装扮了一番,下楼用完早膳,一切收拾妥当后,乘轿去当铺与卧松云碰了面,两人寒暄几句,动身往聚仙茶庄而去。
刚至辰时,聚仙茶庄外已经停满了各式华贵的马车和轿子,夏浅汐和卧松云下了轿,身后丫鬟小厮将比试用的茶叶和器具从车上搬下来,子栗取出请帖交与门房,门房仔细验看后,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聚仙茶庄是荀国人在大凉开办的,庄内花木葱郁,溪水潺潺,鸟鸣啁啾,又有回廊精舍,隐于花枝树影之间,更似一个安闲惬意的庭院。
比试的地方设在一处宽敞明净的厅堂内,桌案依次排开,摆设讲究又雅致。茶庄庄主荀进是个随和的人,人到齐后,他拱手客道几句,将比试的规矩在堂上详说了一遍,随后命小厮取来签筒,让参赛人士抽取,捉对“拼杀”。抽到相同签号的人同时烹茶,由专人品评,决出优次,撤下输者的席案。胜出者重新抽签,继续比试,直至最后。
夏浅汐抽了签,找到位置坐下,向远处的卧松云点了点头。卧松云迎着她的目光,随之温和一笑。
此次斗茶,引来许多文人雅士和达官显贵前来观看,南宫弦也在其列。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熟悉的倩影,围观的人很多,从他那处只看到她贞静恬淡的侧脸,身上穿的浅杏色绣花衣衫,脖颈上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肌肤,还有小巧圆润的耳垂,耳上坠着的一颗南红耳铛,随着她烹茶的身姿不时晃动。她的手细嫩修长,轻柔灵活翻转,优雅得仿佛在画一幅画,弹一曲琴。
俏丽若桃夭杏红,清素若幽兰明菊。
他心下想着,喉结不着痕迹地滚了滚,莫名觉得有些口渴。
他被自己的失态惊了一住,目光往周身一旋,发现不少人都盯着她看。他忽而觉得,没有阻止她参加这场比试是个天大的错误。
顷刻,他视线往下,留意到她腰间系着的那只白玉玉牌,心底又重新舒畅起来。
席案一张张撤下去,夏浅汐与卧松云专心比试,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位和荀国茶师荀染及齐国茶师齐慕羽。
荀进看向剩下的四人,含笑道:“没想到留下来的茶师中竟然有女子,贵国人才辈出,令人刮目相看。今日比试,旨在以茶会友,剩下的两场比试,不如行个茶令,以助兴增趣,如何?”
“甚好。”人群抚掌附和。
四人抽了签,由夏浅汐对战荀染,卧松云对战齐慕羽。
四人互相行了茶礼,各自忙碌起来。
比试所用的煎茶之水皆是早晨汲来的山泉水,水质相同,茶是好茶,拼的是技艺和真本事。
瀹茶,候汤乃是关键,水未熟则茶浮,水过沸则使茶沉而苦,以微沸初漾时为最好。
齐慕羽碾好茶叶,先他们一步,张口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