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今日话说那崇祯年间,江南之地有一孙姓人家,家中小妾难产生子,那孩儿出生时,漫天仙鹤齐飞,那场面,说是遮天辟地亦不为过。
孙家老爷本觉此乃吉兆,却经不住夫人挑唆,认定了这孩子克死了母亲,说不得还要克死父亲,那孙家老爷生性风流,家中妻妾无数,内宅勾心斗角自不必提的,偏那孙老爷又是个极为怕死的人物,听夫人这般说,念头几转,终是厌弃了这个儿子,随意取了个名讳儿,唤作孙钰鹤。
如此这在家行六的少爷,便这般似无父无母,过的还不如家生奴才的孩子般长大了。
这孙钰鹤大名儿晓得的人不多,大家都唤他孙六郎,好念些,入口容易些,这孙六郎日日跟着她娘生前的大丫鬟,现如今他奶娘活在后院,平日里也跟着厨房干些活计,活似个小厮奴才,得管家的眼,这才能与奶娘吃的好些。
到了这孙六郎十六岁那年,一日,孙家老太君大寿,这孙六郎早早被打发起来干活儿,心里老大不愿意,却也没得法子。
这孙家在这儿江南之地,也算得叫得上名号儿的商贾之家,家中老太君八十大寿,前来恭贺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几近要踏破了那门槛子去。
今儿后厨也忙得个好歹,厨娘婆子只恨不得自个儿能长了八只手,便是这样,这舌根也是停不下来的嚼,“听说今儿大小姐定的姻亲也要来哩!”
“呸!哪里就定下了,还不是咱们那好太太上杆子贴上,人荣家少爷可不要咱们这大小姐哩。”
这孙六郎被打发了烧柴,正望着炉火发呆呢,那奶娘在身边折菜,听了这话,好奇问一句,“这是如何说的?”
那说话的婆子见厨房里人人都望着她,不禁有些众星捧月起来,得意道,“嗨,我听我们家翠儿说的,前儿荣家太太办了个什么劳什子花会,请了全城的商贾士绅的太太们前去赏花,咱们太太好容易巴着娘家嫂子的身份带着大小姐去了,本相安无事吧,谁料到……”
“料到如何?哎呀你快说呀,真真急死个人。”
那婆子似那说书先生,放下手中菜刀,围着众人转了几圈,这才神神秘秘道,“谁料到咱们大小姐‘误打误撞’闯了荣家少爷的院子,虽急忙退了出来,可咱们太太哪里肯放过的,几经宣扬,这不,全城都知道咱们大小姐说不得,要嫁给荣家少爷了。”
众人口中说起的荣家少爷,那可真真个不得了,这江南有一句童谣,“江南楼宇五分荣”,说的,便是这荣家家业之巨,再说这荣少爷,名靖安,三岁能作诗,七岁可写文章,顶顶得神通才子,长得又丰神俊朗,貌似潘安,江南的姐儿们,没哪个不欢喜他的。
后厨你插一句嘴,我说一句话的,七嘴八舌,那奶娘亦小声感叹道,“真是个顶了天风流人物。”
倒是这孙六郎,揉揉鼻子,留一块污渍,朝奶娘道,“我去外头洗扫,刚管家吩咐的。”说罢,便拿起身旁扫帚,出了门子。
奶娘‘哎哎’答应几声,见小主人这般赖活,又比对那荣家少爷,真个心酸,又怕被人瞅见,只得忍下酸苦,兀自折菜,再不说一句了。
说那孙六郎告罪一声,扫起了院子,他本就生的细皮嫩肉,便是多年来粗重活计干得多了,也不见发黑发糙的,这到让奶娘啧啧感叹个把月。
说那孙六郎正扫着,却见那大管家心急火燎得跑进来,四下看着,瞅见他,招子一亮,急匆匆道,“就你了就你了,六郎,今儿前头人太多,咱们人手实在不够,你换身衣服,去前头顶顶,不管别的,只端茶送水,切记别冲撞了贵人。”
话说着,手上也不见得停,三两下拿了衣服递给六郎,见六郎还支个扫帚愣着,跺脚急道,“哎哟我的祖宗,您可快点儿吧,前头可等不了了。”
管家选了这六郎,自然不太妥当,若让人晓得了六郎身份,一个小少爷竟做了伺候人的奴才,这如何说得过去,可事从权宜,那前头伺候的小厮无一不相貌端正,后院这些,除了六郎,还真真没个撑门面的。
管家无法,只得叮嘱了六郎不能多说话,不可言说自个儿身份,带人拐了几道,再走上一小段儿路,这才到了前头,那六郎只见眼前一片富丽堂皇,高朋满座,戏班子台上唱着莺莺燕燕,下头贵人们轰然叫好,小厮丫鬟们熙来攘往的端茶送水,额角皆出了细汗。
顾不得六郎惊叹,管家塞了个盘子,上头放了两盏青花瓷茶杯,吩咐道,“你便去上茶。”未说完,便被人叫唤走了。
六郎无法,只得深吸口气儿,往那达官贵人中走去。
如此忙碌了片刻,管茶水的大丫鬟见六郎手脚灵活,虽说年纪尚小,却十分沉稳,只觉此人妥帖,便放了盏茶水在他盘里,吩咐道,“你去给头一排的贵人换茶,就是那个穿青锦绣福纹长衫,手里拿着一把白玉扇子的少爷,切记莫换错了。”
六郎答应一声,顾不得擦汗,急急端了茶水便走,到了那头一排,这才觉出不对来,这上头坐的,竟是他家老爷少爷们,女眷们在里头,外头看戏的,自然是他家爹爹,和一群不怎么见过的受宠的哥哥弟弟们。
这六郎生怕被人发现了他,忙低着头,眼睛胡乱看着那坐在中间的,手中拿着一把白玉扇子,立马舒口气,躬身将茶送了上去,“少爷,小的给您换茶。”
那人身形欣长,就是没看着脸,亦觉出同身的气派来,再听身旁作陪的孙家大少爷口中喊道,“荣兄,这茶乃新出的龙井,你快尝尝,可能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