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再去看时,不好了,连脑袋也变作三个了。
或许是眼中所见离奇得超乎想象,羊生?两眼一翻,终于彻底栽倒。
两人一狐倒成一堆,都睡得死猪一般,打雷也打不醒。
翠娘默默过来,把地上的三只搬到屋里,宽衣脱鞋,伺候入睡。
徒弟都不在跟前,院中只剩下一天道人,和一些黄纸剪的假人。
桌上的饭菜渐渐冷去,纸人们仍是唱的唱,舞的舞。
一天道人独饮闷酒,忽然叹口气,说:“年?幼时不欲醉而易醉,到老来欲求醉而醉不得,向来世事如此?,难全人意。”
一口饮尽了杯中残酒,慢悠悠念道:“神仙醉,醉神仙,神仙求醉醉不得,何必求此?神仙醉?”
把纸人侍女手中酒壶拿来,直勾勾盯着看了半天,哂笑一声,扬手摔个粉碎。
一院的酒香弥漫,叫屋里的三个睡得更?沉,一天道人从?酒气中晃悠悠走过,却是神智清明,一丝不醉。
一夜好梦,待小鹤苏醒,只觉神采奕奕,通体?舒畅,全身?筋骨都松泛了。
她笑道:“昨晚这?觉倒睡得好。”
此?时已日上三竿,金灿灿的日光从?窗缝透进,活泼泼洒满了半张床榻。
窗外有?鸟叫虫鸣,声声传入耳中,小鹤把窗推开,往外看去,但见天高?云淡,晴空万里,空中有?雁儿一字排开,悠然东行。
时候不早了,小鹤从?床上跳下来,来到院子里。
灶房上飘有?一缕炊烟,是翠娘正在里头忙活,小鹤也不闲着,去把篱笆门打开,又把翠娘没空收拢的家伙事归置归置,免得碍手碍脚。
正收拾东西,她耳朵一动,听到了一点异样动静。
回身?四望,却什?么也没瞧见。
小鹤心中十分狐疑。
想了想,她绕到屋后,跳过那?里的篱笆,又施了个敛息术,绕了一圈,再回到门前。
看她逮到什?么!
门前篱笆外,疯涨的碧草中,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正狗狗祟祟趴在那?里。
牡丹妖娇娘盯着不远处的草舍,嘴里叽里咕噜咒骂:“这?家子亡人,仗着有?个山神的身?份,可以管到我头上,就把我相看好的小丈夫抢走,忒不要脸!到底是哪个娘们的裤腰带栓得不牢,才生?下这?么一伙盗贼!”
约莫气得狠了,十根涂了蔻丹的长指甲把地面不住抓挠,抠出无数坑坑洼洼。
娇娘愤愤骂道:“咒死这?些不要脸的贼,咒他们喝水塞牙,放屁崩坑!”
“野物!狗货!灾舅子!抢人丈夫的下三滥!”
“早晚一家跌死,都投到畜生?道去做猪做狗,为牛为马!”
小鹤听了,心里不大痛快:这?妖精也咒得太毒了。
不怪娇娘咒得毒,她也老大不小了,早到了成家的年?纪,一腔春情无处发泄,憋了满肚子邪火,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眠春山虽然有?些男妖,却要么丑得下不了嘴,要么熟得提不起兴致。
好容易来了个平头正脸的狐精,还没吃到嘴里,就被人家抢走,她可不得气得发狂。
心中虽怒,娇娘好歹还有?些理智,知道那?草舍里住的是山神,自己不能乱来。
她心里盘算着,要趁其不备,把自己的小丈夫抢回,届时只要动作够快,把生?米煮成熟饭,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她无法。
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耳边忽然有?人相问:“你躲在这?里准备做什?么?”
娇娘下意识答道:“准备把我的丈夫偷出。”
那?人又问:“什?么时候去偷?”
娇娘烦恼道:“我也在找时机,时机找得不好,被人家发现,就偷不成了。”
一问一答说了两句,女妖猛然反应过来,一时心惊肉跳,翻身?跃起,把小鹤戒备盯视。
小鹤笑眯眯道:“这?样看我做什?么?”
娇娘恼恨非常:“抢了我的丈夫不算,还来作弄我!”
小鹤指责:“你在我家门外窥视,反而怪起我来?”
娇娘怒道:“那?也是你们先抢了我的小丈夫,不然谁要来这?个地方?”
听她口口声声说什?么“小丈夫”,小鹤严谨纠正:“人家没应你,就不算是你的丈夫,倘若我见你生?得美?,一口一句地叫你小老婆,你可愿意?”
娇娘打了个冷颤:“谁是你的小老婆!”
“那?就是了。”小鹤摊摊手,“岂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愿,怎么能强迫人家。”
大道理娇娘都懂,可她就是不服:要说那?狐狸是个坚贞不屈的贞洁烈狐也就罢了,他分明是想吃软饭的!他分明是巴不得吃软饭的!为何就不能吃她这?碗软饭!
情愿给凡间?的妇人做小,也不愿给她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妖做丈夫,她想不开!
娇娘发狠道:“今时不愿,未必往后也不愿,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好狐,跟我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服了!”
一天不服,就两天!
一年?不服,就两年?!
不信扭转不过来!
小鹤见女妖凶言凶语,想起窝里呆昨晚说的话,不由感叹:“怪不得他怕你,你这?样凶,他又那?样胆小,怎么过得到一处?”
她诚心诚意劝道:“当真?想要丈夫,最好和气些,不要老是凶巴巴的,多说些甜话,多露些笑脸,才能慢慢把狐狸哄到窝呀。”
娇娘听了这?一番劝解的话,心中惊疑不定:“这?是什?么意思?”
听着像在劝解她,可她们不是有?仇,为何会好心相劝?
牡丹妖胡思乱想:是不是在嘲讽我哩?
又想:一个三岁小孩懂什?么情情爱爱,不要信她。
小鹤见她不信,就跟她讲:“绝没有?乱说,昨晚窝里呆自己交了底,说他不是不想吃你的软……当你的丈夫,只是你太凶,他怕自己被你打死,所以才不肯松口,若你不凶他,不打他,他还是情愿的。”
娇娘将信将疑:“果真?这?样说。”
小鹤叉腰道:“难不成还哄你啊,信不信都随意,反正不是我缺丈夫。”
把小鹤打量几眼,大约觉得她不像在说假话,娇娘回嗔转喜,拉着她的手,硬挤出个笑脸,巴结道:“我信,我信,你是山神老爷的高?徒,说出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定不会有?假。”
这?女妖当真?有?意思,先前还在那?里乱咒乱骂,把小鹤看得跟个生?死仇人一般,转脸就能放下身?段,将她小意巴结。
恭维了几句,娇娘急不可耐,信誓旦旦道:“我绝不打狐狸,把我的丈夫还来罢。”
小鹤却说:“急什?么,口说无凭,今天说了不打,日后一时气愤,或许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当屁放了。”
娇娘急道:“那?你要我如何?”
小鹤不假思索:“我要你当着窝里呆的面对?天发誓,日后要待他好,绝不无故打他,还要你正经写个婚书,到时我师父充作媒公,我与师兄充作娘家,彼此?交换了婚书,拜过了天地,才算是正经的夫妻。”
牡丹妖除了想要丈夫,也没动别的歪心,因此?对?于小鹤提的要求没有?不应的。
“都依你,都依你,”娇娘连声应道,心里惦记那?只狐狸惦记得狠了,禁不住小心试探,“我现在可能去见他?”
小鹤领着娇娘,走进了自家院子,一路来到羊生?房外。
窗子还关着,屋里的一人一狐还没醒。
小鹤敲了敲窗框,屋里传来困倦的声音:“哪个在敲我的窗。”
小鹤说:“是我。”
羊生?一骨碌爬起来,很快把窗打开。
他顶着个乱蓬蓬的鸡窝头,脸上睡得通红,两颊各有?几道压出来的草席印。
打了个呵欠,羊生?低下头,看到小鹤跟窗台一样高?的发顶,顺手把她拎起来,放在窗台上坐着,“小鹤,你起得好早耶。”
小鹤看了看晴天大日头,不知他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不早了,再不起床,就该吃午饭了。”
她往羊生?床榻上望去,见那?红毛狐狸睡在床边,上半截已掉出床沿,只剩后腿和尾巴还摆在榻上,整只狐狸拉成一个歪歪扭扭的长条。
娇娘站在窗外,盯着打呼的狐狸一个劲儿猛瞧,或许是知晓狐狸愿意跟她过日子,她眼中很有?些柔情蜜意。
羊生?看看妖精,看看小鹤,又看看呼呼大睡的窝里呆,人有?点懵:“这?女妖精为何在这?里?”
小鹤说:“自然是来找她丈夫的。”
把娇娘愿意发誓不打狐狸,并?且写正经婚书的事说了,羊生?有?点纠结:“要不要把窝里呆叫醒?”
窝里呆里头睡着,女妖精在窗外站着,一个浑然不知,一个目光火辣,总觉得有?些奇怪。
娇娘阻止道:“不必叫醒,让他好生?睡一觉。”
她现在看狐狸百般顺眼,因此?怜爱不尽:“他昨天受了些惊,是该休养休养。”
羊生?/小鹤:好怪!
从?昨日的泼辣凶蛮,到今日的温柔体?贴,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这?女妖当真?改了?
怎么越看越觉得古怪。
仔细一看,牡丹妖盯的地方似乎有?些微妙。
注意到两人的目光,娇娘抹了抹嘴角,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小鹤,说:“劳烦替我把这?方手帕给他遮一遮胯,免得露了丑。”
小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