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人在?旁边说话, 便是睡得再香,也要被吵醒。
窝里呆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就从?梦中醒来。
刚要同羊生小鹤问好?,眼角忽然瞥见窗外的女妖, 吓得“嗖”的一?声?, 缩到了床脚。
狐狸战战兢兢, 把爪子蒙住眼,屁股朝外撅着, 惊恐大喊:“鬼来了, 鬼来了!”
听得这话,娇娘笑意顿失。
她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心头蹿起八丈高的怒焰,张嘴就要骂人。
小鹤“吭吭”假咳两声?。
到嘴的叫骂又被娇娘憋了回去。
她记起先前的那些提点。
骂不得, 她这个小丈夫胆儿小,骂几句就要哭, 凶一?声?就想跑。
心中忍着气, 娇娘满脸堆笑,作出个温柔款款的模样, 轻言细语哄道:“乖乖,你不要怕,我性子好?比棉花, 既绵又软,任你怎么也不发怒, 你莫怕我,我待你好?哩。”
一?旁的小鹤与羊生, 齐齐看着这个“棉花性子”的女妖,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迷茫。
她真好?意思说啊。
这种?一?听就假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娇娘也不管人家怎么看她,她晓得这时不能要脸,要脸就讨不到丈夫。
因此厚着脸皮,继续哄道:“乖乖儿,你过来,我发誓不动你半根狐毛,还?要把你精心供养,好?生照料,过来,过来呀。”
耐着性子哄了半天,窝里呆不愧其名,脑子呆,心眼少,耳根又软,真被她给哄到。
他小心抬起遮眼的爪子,瞄了娇娘一?眼,又飞快把眼睛蒙住,好?似看不见就没这个人。
过一?会儿,他又抬起爪子,又瞄娇娘一?眼,又把眼睛蒙住。
再一?会儿,他还?抬起爪子,还?瞄娇娘一?眼,还?把眼睛蒙住。
如是三番,胆小的狐狸终于不那么怕,敢把自己的头露出来,往娇娘这边看。
娇娘说了无?数好?话,许了无?数承诺,窝里呆渐渐心动。
他心中还?有一?丝防备,不由抬起眼皮,求助般看向?小鹤,想从?她那里认个实在?。
小鹤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不必担忧,有天老爷在?上头看着,不怕她不信守承诺。”
又叫羊生:“你去摆个香案出来,叫娇娘正正经经立个誓。”
羊生就去拿了一?条香案,端端正正摆在?院子里,又在?案上摆了花果贡品,及一?只双耳三足莲花香炉,亲点了三炷清香,双手递与娇娘。
娇娘接过香,扎扎实实跪在?案前,起誓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娇娘今日?立誓,待狐精窝里呆跟了我,定然对他百般爱护,疼惜不尽,他若老实规矩,不出去勾三搭四,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就绝不骂他,打?他,连一?根狐毛也不动他。”
誓言一?出,天上响起数道闷雷,轰隆隆的,压得人心中发慌。
娇娘不由头皮发麻,越发端正了态度。
她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把手中的清香插.入香炉。
羊生、小鹤,与狐狸都在?一?边看了。
这回见证了娇娘的诚心诚意,窝里呆就有几分信她,待娇娘再来调弄,他就羞答答地递上爪子。
摸到了心甘情愿的狐狸爪子,娇娘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先前存在?心里的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喜滋滋地说:“噫,我有家室了耶。”
“噫,我不是个孤寡身了耶。”
打?了多年?光棍,一?朝脱离单身,牡丹妖这个老光棍喜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
羊生看了娇娘这番发癫般的举止,很是困惑:“有丈夫就这样喜悦?我们一?家都没有,怎么不像她这般猴急?”
小鹤老气横秋道:“你还?不到年?纪,所以不懂得。”
羊生思索片刻,复问:“那师父也没到年?纪么?”
小鹤:“……”
这个问题她很难回答。
说到师父,小鹤往一?天道人卧房望去,见那里房门紧闭,不由恼道:“师父也真是,打?雷也打?不醒他,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屋里困大觉。”
就噔噔蹬跑去捶门,喊道:“天光了,起床了,出来做媒公了。
喊半天,喊不醒,羊生说:“你弄不醒他,还?是我来。”
他把一?天道人卧房的窗子推开,从?窗口爬进去,看见一?天道人翘腿横卧,鼾声?如雷,不客气地一?顿推搡,“师父,起了,起了。”
一?天道人还?在?做梦,就被他推醒,心中恼火,嘀嘀咕咕道:“真是冤孽啊,好?容易困个懒觉,就被逆徒推醒,也不看看我一?把年?纪,这老胳膊老腿,怎么经得住推搡?”
小鹤扒着窗口,踮起脚尖朝里喊:“师父,出来做媒了。”
一?天道人无?奈应道:“就来,就来。”
胡乱披上道袍,趿着烂布鞋走出房门。
娇娘头回面见眠春山的山神,本有些拘谨,然而一?看到一?天道人的真面目,她就……
这邋里邋遢的老道是眠春山山神?
如今天庭招神仙都不挑拣了么?
一?天道人问了双方的生辰八字,替娇娘和窝里呆写下婚书,又叫他们各按了手印。
为?表正式,他自己也取出一?方小印,乃是眠春山山神的公印,盖在?婚书上头。
婚书一?式两份,一?家留存一?份,娇娘把婚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把上头那些“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的字眼反复看了好?几遍,心中渐渐生出一?股责任感?来。
先前她逮着狐精,其实没想太多,只欲解自家饥渴,如今立了誓,写了婚书,才有了成家立业的觉悟。
把婚书贴身收好?,娇娘冲一?天道人拜了几拜,用尽了一?生的雅气,文?绉绉相邀:“谢山神老爷做媒,小妖不日?成婚,厚颜请山神老爷携高徒赴宴,老爷灵光所照,蓬门生辉,我夫妇沐浴恩泽,荣幸之至,不胜感?激。”
牡丹妖欢天喜地带狐狸丈夫走后,一?天道人愣了半晌,才说:“她请我们师徒赴宴,要随多少份子钱?”
小鹤忍无?可忍:“你就只在?意这个?”
一?天道人反问:“吃喜酒不在?意份子钱,还?在?意什么?”
小鹤对这个满眼是钱的师父已经死心:“你就不想想到时眠春山有多少妖精去参加喜宴,趁着这个好?时机,亮亮相,认认脸,正经把眠春山这一?摊子事管起来,你也是个山神,好?歹负点责。”
一?天道人与羊生师徒两眼呆呆。
不就是随份子,吃喜酒,怎么还?有这些事?
小鹤无?比心累,觉得这一?大一?小简直无?可救药。
她惆怅万分,摇头叹息,头一?回感?受到自己肩上压着的担子是如此沉重。
谁能想到,这一?家子人里,最靠谱的居然是年?纪最小的小鹤?
师父师兄不中用,三岁的小鹤也只得多加操心。
到吃酒那天,她早早起身,又把隔壁两口人一?并轰起,督促他们梳洗打?扮。
一?天道人捏着簇新的衣裳,瞅了半天,也没想起这衣裳是何时买的。
小鹤说:“这个是凤仙娘娘送的。”
晓得一?天道人不顶用,凤仙怕下头两个小的过得不好?,时不时贴补两分,家里就有天香山送来的两大箱子衣裳。
只是师徒三人居住山间,一?年?到头就穿那几身破破烂烂的粗衣,凤仙送的新衣放了好?几年?,也没怎么被穿过。
一?天道人皱着眉头,把衣裳套上,又摸摸衣襟,扯扯袖口,浑身都不自在?,嘴里咕哝道:“去吃个酒还?要穿什么新衣,难不成我不穿这身新衣,主人家就要把我轰走?”
小鹤加重语气:“这是排面!世人大多是先敬罗衫后敬人,你穿得破烂,山里的妖怪都说你这个山神穷酸,就看不起你,不服你管。”
羊生提着裤头,别?别?扭扭道:“小鹤,我裤子老往下掉。”
小鹤一?看:“拿错了,这条裤子是师父的。”
一?家子好?不容易换好?新衣,小鹤又按着师父师兄梳了头,抹了面脂,打?扮得精精神神,才提了贺礼,一?齐往牡丹妖家里走。
为?了自家的婚事,娇娘修剪杂草,铲平地面,找竹精碧虚郎要了些好?材料,费心费力起了几间竹屋。
又去凡间集市上采买了喜烛、喜服、红纸、红布等一?应成亲物什,请了全山精怪,热热闹闹办起了喜宴。
小鹤一?行人到时,远远瞧见那里几间整洁雅致的竹屋,处处张红挂彩,屋檐下吊了红灯笼,门楣上挂了红花红布,窗棂上贴了红囍字。
门外有三四个凡人厨子,正忍着害怕,在?临时起的土灶前烧火做菜,中央搭了个戏台子,一?帮伶人硬着头皮,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唱戏。
正门边上有个熟人,正是小鹤见过的碧虚郎,他能写会算,被娇娘请来当了个账房先生,负责收礼造册。
小鹤拉一?把东张西?望的羊生,说:“不要乱看,先去把礼送了。”
羊生一?脸新奇:“这喜宴办得好?热闹呀。”
他长大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来吃喜酒,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走到碧虚郎面前,小鹤敲敲桌子,对碧虚郎道:“劳驾,替我们记个名儿。”
碧虚郎抬眼一?看,这不是前些日?子见过的小孩?
想起被讹诈不成反被讹的经历,碧虚郎就觉得牙疼,“你们怎么来吃酒了?”
羊生听他的意思,似乎不爱看到他和小鹤来,就有些不乐:“怪了,这酒我们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