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狐狸十分不愿, 好似那?美?貌的女妖是个恶鬼罗刹,小鹤也不忍逼迫,就说:“不然送你回家?你在自己家里, 总不至于遇到这?样的事。”
窝里呆还是不肯,他抹了把泪, 说:“我若回去了, 别的狐狸都要笑话我。”
这?只狐狸当初就是不堪嘲笑, 才离家出走,哪里还想回去再遭受一番笑话。
羊生?见他这?也不愿, 那?也不愿, 不由说道:“你又不肯回家,又不肯做女妖的丈夫,自己还没什?么本事,独自在外流浪,万一饿死了可怎么好。”
窝里呆自己也晓得, 哪怕不饿死,凭他天生?的好相貌, 也容易遇到些意图霸占他的强人。
踌躇半晌, 他怯怯发问:“你们养不养狐狸,我虽没本事, 但我长得好看哩。”
小鹤十分心动,这?样品貌的狐狸,养到就是赚到, 然而她依旧拒绝:“不妥,你是开了智的灵狐, 不能当作寻常走兽随意把玩,我们这?里养不了你。”
窝里呆大失所望。
他十分想留下来做个家养狐狸, 因此?还不死心,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眼神楚楚可怜,巴望有?哪个回心转意,愿意把他留下。
羊生?纳了闷:“人家愿意养你,你不肯跟人家,我们养不了你,你却一心要留在我家,真?是怪得很。”
牡丹妖不在面前,窝里呆终于敢讲实话。
他委委屈屈,小小声声:“我不是挑三拣四,只是……”
“那?个妖精好凶,我跟她在一处,说不定一天三顿都要挨打。”
窝里呆自觉是个好养的狐狸,只要有?个窝住,有?口饭吃,不打他不骂他就成。
可看那?牡丹妖娇娘的样子,哪里像是不打狐狸的?
若不幸落到娇娘手里,定然早一顿,午一顿,晚一顿地打他。
像他这?样身?娇体?弱的狐狸,怎么禁得住毒打?捱不了两天,就要被她打死。
为了活命,窝里呆才一直不肯答应。
哪怕娇娘威胁要把他皮剥了,他也想:长痛不如短痛,被一刀宰了,总比活活打死来得强。
众人听了,尽都沉默无言。
这?狐狸的担忧,似乎也不无道理啊。
思索片刻,一天道人说:“你若担心这?个,我倒有?个法子——叫她立个誓,若她打你,就要被雷劈,届时你也不用惧怕,但凡她动你一根指头,老天爷就先收了她。如此?,你意下如何啊?”
窝里呆的态度略微松动。
他一只狐狸讨生?活实在太难,很想有?个好心姐姐帮衬帮衬。
“若她不打我,还给我吃,给我穿,”他紧张地甩了甩尾巴,爪子在地上抠了半天,终于狠下决心,“我……我也许情愿罢。”
小鹤:这?只全身?胆子加起来只有?针尖大的狐狸居然肯松口,看来生?活确实有?些艰难。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她看一看灰蒙蒙的天,说:“今日已晚,你安心在我家歇一夜,有?什?么打算明日再说。”
能有?一日安生?也是好的,窝里呆感激不尽。
他是个老实狐狸,极守规矩,在人家屋里从?不乱走乱看乱摸,叫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如不叫他,他就端端正正蹲在一处,动也不动。
纵然肚饿,纵然被屋檐下的腊味馋得直流口水,他也没偷上一口。
小鹤见他乖巧可怜,特意叫翠娘给他煮了一节腊肠。
饭桌上添了一口狐狸,翠娘做的饭菜也比往日丰盛:素的有?烂熟的山药,凉拌的木耳,醋腌的山萝卜,清炒的黄花菜,荤的有?腊肠,腊鸡,酱肉,酱鸭,红烧排骨,清蒸鲤鱼,并?有?一味芋头丸子作点心。
除此?之外,一天道人又从?他那?个背时的好友那?里顺了两道好菜回来,一个是水晶肘子,一个是脆皮乳鸽。
小鹤/羊生?:“……”
恐怕是前世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辈子才摊上一天道人这?个朋友。
说是去跟好友吃饭,其实是去打劫了罢?
师徒几个捡了照常坐的位子,各各入座用饭,窝里呆化作人形,坐了剩下一方空位。
觉得光吃饭有?些沉闷无趣,一天道人在袖子里一通乱摸,摸出几个纸人,又往地上一吹,纸人就变作了大活人。
只见那?些纸人都生?得花容月貌,仪态万千,一个吹的,呜呜咽咽,一个唱的,珠圆玉润,一个舞的,衣袂飘飘。
还有?一个,素手提壶,替一天道人倒酒。
两个徒弟并?一只狐狸都看得呆住。
待回神,羊生?禁不住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竟能剪出这?样的纸人?”
一天道人说:“不是我剪的纸人,是我同别人打赌赢来的。”
小鹤抓住重点:“师父,你去赌博了?”
她忧心忡忡:“你爱喝酒,爱占便宜也就罢了,怎么还染上这?个毛病,万一成了烂赌鬼,把本不富裕的家底输光,我们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
仿佛看到受穷挨饿的场面,她长吁短叹,一脸愁容。
一天道人直翻白眼:“我当年?同人打赌,赢下千千金玉,万万明珠时,你们还未出生?哩,做什?么大惊小怪的样子,见识忒短浅。”
听师父自夸,羊生?半信不信:“你有?这?个能耐?那?你从?前跟我打赌时,怎么时常把大鸡腿子赌输给我?”
小鹤很感兴趣地问道:“师父和谁赌赢了金玉明珠,说给徒儿们听听。”
莫说两个徒弟,就连那?个埋头苦吃的狐狸,也把脸扭过来,要听一听高?人事迹。
一天道人自夸的话已吹出,人家要他细说,他又不肯说,只道:“多少?年?前的事,说来有?什?么意思。”
羊生?胡乱揣测:“遮遮掩掩,定是在吹牛。”
一天道人也不争辩:“你说是吹牛,那?便是了。”
他淡淡一笑,把纸人侍女倒的酒一口饮尽。
看他脸色不大对?头,小鹤把话岔开,说:“师父你喝的什?么酒,怎么不给我们倒些?”
一天道人嘲笑道:“你怕是吃不得。”
小鹤不服气:“我怎么吃不得?”
羊生?觉得自己已看透了师父:“不要听他胡说,他就是吝啬惯了,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连放个屁,都舍不得叫旁人闻着屁味儿,非要藏在被窝里自家偷着闻。”
两个徒弟叽叽咕咕,故意大声说“师父吝啬”,“师父舍不得”,一边说,一边拿眼去看一天道人,存心要来激他。
这?招数百试百灵,果不其然,一天道人松口道:“既然要喝,叫她倒给你们喝就是了,只是有?言在先,喝出毛病时不要怪我。”
小鹤听了,有?些犹豫:“难不成这?酒真?不能喝?”
类似的把戏羊生?见得够多,因此?不屑道:“莫睬他,他专门说来唬你的,唬得你怕了,不敢喝了,他就可以说,不是我不给你,是你自家不要。你要是信了他的话,那?才叫上了他的当。”
也是哩,一天道人确是这?么个东西,小鹤又不是没见过他以往那?些事迹,这?老头说的话多半不能信。
两人把茶盏中茶水倒了,将就茶盏,叫纸人倒了酒来。
他俩也没把狐狸忘在脑后,说什?么“不好把客人抛下”,也替他倒满一盏。
小鹤手捧美?酒,见那?酒液澄清如水,醇香扑鼻,天上一轮圆月,端端正正落在酒中,盛满了一盏月华,好似要从?里头漫出来。
她自言自语道:“师父舍不得的,当真?是好东西,这?个酒一看就很金贵。 ”
小心把酒端起来,凑到嘴边,刚要探出舌头舔一舔,忽然酒气盈鼻,一阵醉意涌来,她就脸红耳热,手软脚麻,情不禁打了个极困倦的呵欠,倒头昏睡过去。
羊生?见了,扔下酒盏,慌忙要来扶起,口里慌慌张张的:“小鹤,你还未喝酒,怎么就醉倒了?”
然而他自己也头晕脑胀,眼皮沉重,分明想去把师妹扶起,却不知怎么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狠狠跌了一跤,待要爬起来,又半天爬不动。
这?个醉鬼脑子已不大灵光,坐在地上茫然了一会子,不知如何是好。
本能抬眼去找师父,却猛然见到师父已变作三个。
“咦,我有?三个师父啊。”羊生?呆呆道。
他迷迷糊糊的:“我记得好像只有?一个师父来着。”
板着指头在那?里算账:“一、三、二……八、六……”
盘算半天,算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面前的师父有?多的。
多出来的那?些,定然是假的!
羊生?指着一天道人,大着舌头呵斥:“妖精,快快变回原形,不许变作我师父模样!”
那?“妖精”哈哈大笑,十分猖狂可恶。
羊生?心中大怒,扑腾着要上去厮打,却如脱水的鱼儿,摆也摆不动,还不小心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摸着自己肿痛的脸,羊生?悲愤不已:“这?妖精,竟还行凶打人!”
一天道人笑得拜天拜地。
他一手捂着肚腹,一手指向羊生?,大笑道:“好徒弟,这?就要赶着把我笑死,好继承我的遗产么?”
羊生?哪里还听得懂人话,只知面前的妖精在笑话他。
可恨!
可恼!
直着眼睛,口齿不清地把妖精一通咒骂,也不知到底骂了些什?么,只知他自己骂得十分尽兴。
还未骂完,忽闻“咣当”一声,一只醉醺醺的狐狸倒在他脚边,四爪朝天,肚腹裸露,睡得四仰八叉,嘴毛被酒打湿,留有?一丝晶莹水痕。
原来窝里呆见连着醉倒两个,心中十分好奇,想知晓这?单凭一缕酒气就能将人醉倒的美?酒是个什?么滋味,就自家饮了一口。
这?下好么,三个都醉了,羊生?盯着狐狸,看了半天,茫然道:“这?只狐狸怎么有?三条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