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很心慌。
她慌什么呢?
她慌的是这不着调的师父倘又干出诸如抢月子奶的丧德事儿,介时她小鹤的脸面往哪儿搁?
再过十年八年,人家也会说:“那个小鹤啊,我晓得的,她同她那个师父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抢人家月子奶吃,忒缺德!”
若是如此,不消讲,这一辈子她都抬不起头,哪怕入土了,都没脸见鬼!
如今说要往别个家里蹭奶吃。
天哪,天哪,活生生羞杀人!
奶也要蹭人家的,就这般穷酸,就这般不要脸!
羊生方解开禁口咒,忙不迭劝阻:“师父啊,你莫做歹事,倘又去抢人家月子奶,恐要遭遇天谴。”
一天道人吹胡子瞪眼,怒道:“你师父便是这等人?”
羊生道:“你不是谁是?”
一天道人心头鬼火冒:“把我看得忒低。”
羊生道:“不消徒弟我把你看低,你本就不是个人。”
一天道人拉长脸,背转身:“那你走罢,我不是人,我配做你师父哩?”
羊生放赖:“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你亲徒弟,亲儿子,你好意思赶我?”
一天道人道:“怎么不好意思,你晓得我不是个人!”
师徒俩拌着嘴,带着万念俱灰的小鹤一路往天香山上走。
那山上正有两个小仙童,一个名叫捶珠,一个唤做捣玉,正挽着手儿,蹦蹦跳跳往山下走。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仙童,那模样,生得可乖,眉是眉,眼是眼,鼻子不偏不倚,正好安在中央,嘴巴不多不少,细数只有一张。
一面走,一面东拉西扯:“今日这事儿怪得很,将将娘娘算了一卦,就说不好,来了个不要脸的灾贼,要上山来打秋风,叫我们两个去接一接,可不古怪么,既然是灾贼,不将他撵出去,反而要去接他,我可纳闷哩。“
“我也是这么说。”捣玉应和道,“娘娘莫不是闲得慌,要给自己找些事干?”
一路说着话,不多时就到了山脚,正巧撞见那里师徒三人。
捶珠伸手一指:“你看,那里是不是灾贼?”
捣玉定睛一看。
哎呀,怎么有三个?
“娘娘只说有一个灾贼,怎么就来了三个?”
捶珠心思灵巧,分析得头头是道:“篮子里那个小的定然不是,我看她的年纪还在吃奶,旁边那个道童也不大像,只剩个老的——人家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就该是他!”
捣玉深觉有理:“这老头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一看就晓得不是个好人。”
两个人嘀嘀咕咕,对一天道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一天道人一抬眼,见着前头有两个一团孩气的小童,个头约莫三尺半,腮边奶膘还未消,正凑作一堆,一个支着耳,一个半捂嘴,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心里就有些虚荣的喜悦:我这个人在外头有些体面,所以人家尊重我,专门喊童儿来接我。
一天道人一下子抖起来,冲两个小仙童招手问道:“小娃娃,不要站得远,到跟前来说话。”
捶珠与捣玉乖乖走近,问:“老头,你是来打秋风的么?”
小鹤/羊生:“……”
两徒弟一个痛苦地闭上眼,一个羞耻地别过脸。
先人诶,人家见面就晓得是来打秋风的,丢不丢人呐?
一天道人脸皮虽有城墙倒拐那样儿厚,人家小娃娃问到脸上,还是觉着臊:“哪个跟你讲的?”
捣玉老实说:“我们娘娘讲的。”
一天道人羞恼道:“老太婆遭瘟背时,竟背地里伤言杂语,讲人坏话。”
闻言,捶珠捣玉也恼火:“你个灾贼,辱骂我家娘娘,你才遭瘟!你才背时!”
“老头儿不是好货,我咒你砍脑壳!”
遭小娃娃唾骂,一天道人面红耳赤:“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太婆是个歪的,养的童儿就长不正,换作是我的徒弟,早就折了黄荆条子,把你们屁股抽烂!”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仙童跳着脚,同一天道人对骂起来。
一个说“小儿不孝”,一个说“为老不尊”。
一个骂“你三寸丁”,一个骂“你老不羞”。
一个讲“少了教养”,一个讲“生来缺德”。
一天道人讲不过,就斥责:“你们这样年纪,怎么好意思跟长者顶嘴?”
仙童倒也伶牙俐齿:“那你这样年纪,竟然还有脸同小孩计较?”
羊生与小鹤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
一天道人一扭头,看见两个徒儿跟个没事人一样,在旁边听他热闹,心里好不生气:两个棒槌,也不过来帮腔。
他就骂道:“真是好徒弟,眼睁睁看着师父受辱。”
羊生后退一步,警惕道:“师父,你莫攀扯,我绝不肯与你帮腔。”
又语重心长劝道:“修些德罢,尽同小孩子吵嘴,也不体面。”
一天道人两眼一黑,气得捶胸顿足:“好,好,好,我倒了八辈子霉,养了个讨债鬼,如今是靠你不着了,天爷,我真个命苦,怎么就养了他……”
一时叹命苦,一时说运低,羊生全当耳旁风。
骂了半天,一天道人偷眼一瞧,见大徒弟不受道德绑架,心里暗骂晦气。
又看到小徒弟在篮子里,睁着眼看他。
于是想道:还有个小的。
就冲小鹤哭诉:“乖徒儿,快帮我说话,那两个刁钻小童骂我……”
小鹤满脸问号。
她才几个月大,叫她帮腔骂人?
莫不是疯了罢?
她又不蠢,她又不傻,如何会干这种事?
因此把眼一闭,只是装死。
一天道人假哭半天,却见小徒弟睡得香甜,口水都快流出来,立马止住哭声,嫌道:“也是个不中用的。”
小鹤悄摸摸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