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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单岩眼睛的关系,主宅安装了电梯,陈妈刚刚扶着单岩出来,程雅婷便起身含笑走了过来,从陈妈手里把单岩接过去扶着,边引他到餐桌边上边道:“今天上课还适应么?刚请的新老师感觉怎么样?”


程雅勤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南方人典型的软糯,然而这如水的声音却如同一把尖利的刀扎在单岩的心上,单岩过去做了二十多年的善良小绵羊如今要在态度上装得天衣无缝其实并不容易,但好在他是个瞎子,垂落无光的眼神完美的掩盖了他此刻内心中的憎恶,他甚至还淡笑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今天上课有点走神。”


程雅勤一边扶着他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之前的老师教了你那么多年,现在突然换了一个人肯定是不适应的,慢慢来别着急。”语气温柔话语体贴,可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好”舅妈呀。


单岩被引到了桌边主位的左手方坐下,欧风就坐在他旁边第二个位子,而程雅勤则坐在欧风的对面,右收方的第二个位子。


即便单岩看不见,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一些表面功夫上这两人是做得天衣无缝的,单家的主位和右手方第一个位子分别是单明眸和单明易的,即便两人都已经去世了,也从来没有人挪过这两个位子。


程雅勤把单岩扶到自己的位子上,转身回位的时候抬眼和欧风对视了一眼,单岩刚好喊了欧风一声:“爸爸。”这一声爸爸语气沉静,好像透过水层的气泡,轻飘飘的。


欧风“嗯”了一声,道:“新来的这个老师学历高、知识面也挺广,可能比不上你妈妈之前请的那个老师,不过水平是所有人里最高的,你舅妈给你找老师花了不少心思,忙了有一个月。”


新来的这个老师到底怎么样单岩不清楚,但从欧风嘴里听到他把单明眸和程雅勤相提并论就觉得倒胃口,但他依旧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表现。


单岩一边摸到自己的筷子一边转头对着桌对面的女人道:“谢谢舅妈,给你添麻烦了。”


陈妈已经出去了,客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程雅勤撑着一手看着单岩干净的笑颜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她朝欧风看了一眼,才装作语气愉悦轻松的笑道:“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来,吃饭吧,吃完了中午好好休息。”说完还举起筷子给单岩夹了一块他最喜欢的东坡肘子。


饭菜再香也勾不起单岩的任何胃口,饭桌上再温馨的场面也不过是钩织起来的假相,但单岩没有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他正常吃饭正常说话,甚至还吃得比往常多了一些。


程雅勤和欧风看在眼里,两人同时疑惑单岩今天似乎胃口比平时好一点,仅仅只是多吃了两口也让他们两个同时紧张不是没有缘由的——单家人的体质特殊,有可以让男人孕育的基因,单明易没有遗传到,单岩反而遗传了单家这样独特的基因。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给单岩请家庭教师的时候会有那样变态的要求。


单岩的体质特殊,而现在又是十分关键的时刻,再有两个多月单岩就满二十岁了,二十岁可以继承单明眸留下的股份的一半。


但单明眸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聪明了,她生前就给单岩操心了所有能操心的事情,包括了他一生里会发生的各种事情和突发状况,遗嘱里就有一条明确写着,如果单岩在二十岁之前未婚意外怀孕,那单岩将不能在股东大会上正常继承那一半的股份,至于到底会怎么样,就连欧风都不知道,具体的股份委托书他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一个母亲不容许自己的儿子二十岁不到未婚先孕这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然而单明眸的遗嘱却最大程度上的限制了欧风和程雅勤的行动,他们两个至今在集团里也只有相当少的股份。


单岩二十岁正常继承股份对欧风来说只有好处,意外怀孕只会打破他们原本的计划,然而这些却是单岩一直都不知道的。


欧风侧头看着单岩,作为父亲他看着自己残疾的儿子眼中没有半分怜爱只有算计,可即便带着这样冷然的表情,他的口气也还是关切的——他和程雅勤早就已经习惯了在冷漠的神情下说出关切的话语了。


“小岩今天胃口不错?”


单岩听到这话直觉欧风是在试探他,但他有点想不通,只是多吃了两口胃口看上去还不错而已,这有什么好试探的?


单岩道:“早饭没怎么吃,”顿了顿,打了个哈哈逗笑道:“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程雅勤这个时候把话题扯开道:“我们家小岩长得这么帅,吃胖了可不好看了啊,你舅妈就喜欢帅哥。”


饭桌上的三人同时笑起来,然而每个人都打着各自的心思。


饭后陈妈领着单岩上楼回房间休息,客厅里只剩下程雅勤和欧风之后,两人的目光都同时沉了下去。


欧风走到窗边站着,程雅勤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些距离,欧风严肃小声道:“新来的那个老师没问题?”


程雅勤点头:“放心吧,没问题,老胡亲自把关的,说他连男人的那个都没有。”


欧风握着杯子,骨结凸了凸,他最近一直有点草木皆兵的,但这个时间点确实不容半点差错,他道:“你亲自去和那个新来的老师打个预防针,不要让他和小岩走得太近,还有宅子里的人,不管男的女的都留心点。”


程雅勤:“放心吧。”说完兀自从欧风手里拿过水杯,欧风正抬起手腕喝水,水杯被她夺去的时候眉头挑了一下,转眼却看到程雅勤眼尾眉梢的点点娇媚。


两人相识而笑,眼神之间是只有他们二人能懂的暧昧神色。


欧风朝周围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暗地里伸手握住了程雅勤的手腕捏了捏,垂着双眸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坚定的低声道:“雅勤,我承诺过的一定会做到的。”


程雅勤低低笑着,在欧风面前的神色如同一个偷偷跑出来和人约会的小女孩儿一样,她点头道:“我知道,我都明白,这二十几年我一直相信你的。”顿了顿,神色间又带着颇多的犹豫:“只是单岩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


欧风的眼神没有半丝波动,提起单岩也没有任何怜爱:“在我心里,只有立行才是我欧风的儿子,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以后单家肯定都是立行的。”


单岩回房间休息,一直沉默的坐在沙发上,过去他信任欧风和程雅勤,对他们说话的语气内容从来没有深想过,今天接触下来却不由得他疑惑,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欧风和程雅勤似乎对他多吃了两口饭都要试探,他们在试探什么?


单岩眼睛看不见,只能从他们交谈的话题和口气里感知两人的态度和动向,可这样根本就不够,单家被掩盖的秘密,欧风程雅勤的目的,还有集团的产业,单岩想知道的更多。


单岩想到这些脑袋就有点疼,他看不见行动不便生活在一个单一的环境中长达二十几年,而回想起来这二十年里他竟然连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有,他现在要怎么办?如何跨出这复仇的第一步?他又要从哪里找到突破口?


单岩躺在沙发上,午饭后却突然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浑身都不太舒服。


他中午吃得八分饱,现在却觉得胃部和肚子都涨涨的,肚子里好像有什么要被撑开一样,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就好像有无数的鼓槌打在脑子里一样,单岩浑身难受的在沙发上来回翻了两个身,口袋里那对袖扣却突然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嘀——嘀——”单岩戴着助听器的那只耳朵里突然传来十分尖锐的响声,震得他耳膜生疼,他赶紧伸手把助听器拽下来。


没有戴助听器的耳朵什么都听不见,单岩此刻的世界一片安静,只感觉到耳膜上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单岩蜷缩着身体躺在沙发上慢慢睡着了,而落在地砖上的那对原本扣面吸合在一出的袖扣突然“啪嗒”一声相互分开,就好像完成了某种既定的仪式。


☆、4


黎夜午饭后直接回了二楼书房,单家的山庄很大,但他对此没有兴趣,流放生活于他来说也不过是简单的活着而已。


卡卡中午在外吃了午饭也回到了书房,它自己开门进来,又立起爪子把门合上,转头摇着尾巴看了黎夜一眼绕到了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卧着,并没有去黎夜那里讨乖巧。


一人一狗各自安坐,谁都没有理谁,黎夜没有逗狗,卡卡趴着也懒得去理睬黎夜。


其实早在黎夜搬进单家的最开始这一狗一人就已经“交流”过了,黎夜的脑波可以自动调节听明白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的语言,狗的脑波语言自然也不例外。


黎夜刚来的那天早上卡卡兴奋得要死,它在漫长的狗生中还真是头一次能够遇到可以交流的人,卡卡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竭尽所能的和黎夜交流,然而让它失望的是,黎夜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按照卡卡对人类的了解,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虽然男人在这方面的天赋不如女人,但只要是人都会对他周围的环境好奇感兴趣。


于是卡卡便追在黎夜身后说了一大堆单家的事情,黎夜调整脑波把卡卡的语言屏蔽在外,然而脚下的这只大白狗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汪汪汪喊个不停。


黎夜最后简单的问了卡卡一句:“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卡卡前爪伸直后爪曲着撅着屁股伸了个懒腰,然后摇着尾巴“羞涩”道:“小主人虽然眼睛看不见耳朵也不太好,但真的又好看又萌又听话哒,最关键的是他还会生孩子,来自星星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呀?”


“不用。”黎夜想都不用想就面无表情的拒绝了,同时屏蔽了卡卡的脑波。


卡卡追在后面挠爪子:“喂喂,你要不要这样啊,助人为乐难道不是你们外星人的美德么?小主人正生活在水深火热啊,你救一下他就当是积德行善啊??”


房门嘭的一下关上,卡卡被无情的外星生命体关在门外,嗷呜嗷呜的狗嚎:“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啊,现在你不救他以后就等着跪舔吧愚蠢的外星人!”


因为黎夜根本鸟都不鸟它,对单家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对单家的人也毫不关心,卡卡自此之后看到黎夜都再也不说话了,在卡卡的狗狗观念中,这个外星人是早晚有一天会跪舔在小主人的睡裤之下的,到时候它就可以尽情且无理取闹的嘲笑他了,嗷呜嗷呜嗷呜……


房间里冷气打得很足,卡卡趴在地毯上眯着眼睛打着盹,黎夜靠窗台而坐默默的翻着一本盲文书,那些盲文符号在他的脑中自动转化成中文,轻轻松松就能翻上十几页。


两声敲门声响起,黎夜从盲文书上抬起眼,书房门被推开,程雅勤从门外进来,亲自托着一盘水果进了书房。


卡卡转头看到程雅勤警惕的立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十分轻微的呜咽声,接着继续趴着,然而毛茸茸的耳朵却依旧立着,甚至像雷达一样前后转了转。


黎夜站起来,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只是手里捏着书,对程雅勤点了点头:“单太太。”


程雅勤朝书房大书桌上单岩的两本盲文书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笑着把果盘放到了书房的餐桌上,对黎夜道:“黎老师最近还住得习惯么?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或者直接和家里的保姆说,千万别客气。”


黎夜看着眼前即便快五十岁了样貌也依旧漂亮气质雍容的女人,他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谢谢。


程雅勤和黎夜之前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应聘的终面上,还有一次是在黎夜进单家山庄的那天,黎夜对事过眼不过脑更不过心,对眼前的女人根本没什么大印象。


程雅勤客气了两句,便问道了单岩的功课上,“小岩眼睛看不见,学习速度肯定是比不上普通孩子的,还请老师你多费心了。”


黎夜又简简单单回了一句:“会的。”保持着距离和面上的疏离,根本不想开口多废话半个字。


程雅勤这辈子什么样的人没接触过,冷面冷语不爱说话的人也没少接触,然而像黎夜这样不苟言笑从头到尾说的话都不超过十个字的还真是从来没有过,在他人热情态度的时候哪怕是再不怎么开口说话的人不都会稍微客气一下的么?她刚刚请他多费心,面前这男人竟然只回了一句“会的”。


会的?会的!又不是求着你办事,什么会的不会的。


程雅勤内心里几乎气结,黎夜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简历上写着名校研究生毕业,难道上了这么多年学把脑子上傻了?这点人情世故也不懂?


程雅勤相当无语,见黎夜真的没话可讲也不想绕圈子兜弯子了,她直接道:“老师在山庄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其他什么都不要做,只要给单岩教书就可以了。不过,单岩毕竟是单家的少爷,你只需要教书就可以了,其他的,也都不用做。我这么说,老师明白了么?”


黎夜抬眼看着程雅勤,乌黑深邃的双眸没有半点情绪,“明白。”


程雅勤微微昂着脖子,带着脸上的矜持是贵妇都有的傲气,她唇边的笑意刚刚勾起,黎夜却又道:“我想您要说的都说完了吧。”


程雅勤的笑容直接就凝固在唇边,黎夜不远不近这么站着,然而因为个子很高看着女人的眼神几乎是睥睨的垂落,再加上他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看在他人眼中几乎就是一个冷酷又不屑的表情,再配上说的话,怔得程雅勤无语又惊诧。


程雅勤笑没笑得起来,但自持身份也没有和眼前的男人计较,况且找一个像他一样没有生/殖器官的老师也不容易,最后离开时只说了一句:“知道就好。”再者,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说话也好,不会哄人嘴巴不甜他们也就不用担心单岩会跟这么人朝夕相处处出感情来。


程雅勤离开之后黎夜坐回去继续看自己的书,卡卡却从毯子上站起来跑到餐桌边上,攀上椅子叼了一块西瓜摇着尾巴跑到黎夜面前,把咬着西瓜的长嘴凑到了黎夜书前,这几乎就是一个狗狗在讨好外星人的姿势。


眼看着西瓜汁和着口水就要落在书上,黎夜伸手接过西瓜,转眼看白毛大狗,挑了下眉头。


卡卡立刻拖长着舌头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瞬间忘记了自己连着好几天把眼前的外星人当成了阶级敌人一般对待,它道:“小主人真的很可怜的,妈妈不在了他眼睛看不见耳朵也不好,亲爸舅妈整天想着捞财产。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找个没有生育能力的人来当老师么?”说到这里狗鼻子还凑到了黎夜裤裆前嗅了嗅,接着道:“因为你木有小鸡鸡啊!他们真的很坏的,找女人他们不放心,找男人他们也不放心,最后就要找个没生育能力的。小主人一辈子就这么被他们掌控着,早晚有一天会被他们害死的。喂喂喂,你有没有听我说啊?”


黎夜一直看着眼前的大狗,一直到大狗嚎完了才把手里的西瓜放到一边,继续低头翻着手里的书:“和我没关系。”


卡卡:“……”卡卡挫败的躺倒翻着肚皮拿爪子捂脸,“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来自星星的人一点都友善,不但不帮忙还欺骗狗的感情……嗷呜嗷呜……”


黎夜自动屏蔽了卡卡的狗嚎,时间慢慢流过等待着下午两点的教课时间。


然而这天下午单岩却没有来书房,黎夜坐在书桌边看着手表却听到好几声仓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里穿过,接着有人敲开书房大门,探着脑袋匆忙和他道:“黎老师,小少爷身体不舒服,今天下午的课没法上了。”说完就匆匆跑开了。


卡卡哀怨的嗷呜一声,趴在地上拿爪子难受得捂住了眼睛。


黎夜不为所动的坐在桌边合上书,起身离开了书房。


单岩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个午觉,到一点多陈妈来叫他起床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好像很不对劲,头昏脑转浑身发热,耳边似乎还有呼呼的风声。


陈妈摸了单岩滚烫的额头吓了一跳,赶紧让他去喊家庭医生,几个平时都在伺候单岩的小保姆吓的脸色都是惨白的,单岩平时没什么事还好,一旦有事欧风能把她们骂个狗血淋头。


单岩被扶上床躺着,助听器被他扔在沙发上,一个小保姆走过沙发的时候看到沙发上的助听器走过去拿了起来,一眼又看到地上躺着的一对袖扣。


小保姆把袖扣捡起来放回了单岩专门用来放袖扣的抽屉,又把助听器收拾好,那边家庭医生带着护士和医疗箱已经匆忙进了房间,刚准备出门听到了消息的程雅勤也跟在后面进了门。


家庭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对程雅勤道:“没什么大事,单太太不用担心,应该是中午睡午觉空调温度打得太低着凉了。”


程雅勤松了口气,单岩本来身子底子就比普通人弱些,因为眼睛看不见几乎不怎么出门锻炼也根本懒得动,身体自然也不如同龄人好,这么重要的节骨眼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医生开了药又打了一针退烧药,房间里伺候了一堆人,几个小保姆也都在。


黎夜从书房走出来,回自己的屋子刚好要经过单岩的房间,他面无表情的从长廊穿过,视线转都没有转一下,直接走了过去。


然而他却感觉到一阵很强烈的脑波。


在黎夜出生成长的国家里,脑波是人们最常交流的方式,他来到地球之后几乎可以根据脑波和所有的动物交流,除了人类之外。


这并不是因为人类比较特别,而是因为他是个被国家流放的囚徒,他的身体被改造过,不允许搅乱人类社会的正常秩序,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接收人类的脑波,无法窥探人心的想法。但如果一个人的情绪在波动的时候超过一个阀值,黎夜还是能感受到了。


就好像现在。


即便隔着一堵墙,黎夜也能捕捉到蔓延在外的各种情绪,那些情绪以脑电波的形式被释放出来——焦躁、不安、憎恶、仇恨。


纷杂的情绪好像在黎夜的周围编制了一张巨大的网,黎夜甚至从这些脑波里看到了单岩的不甘和思念,好像缠绵的水雾要将人饶住。


在他的国家里人是不会有这么多的情绪的,首先恐惧不安就被排除在外,他们大多冷静理智并且有极高的智慧和战斗能力,憎恶和仇恨也是极少数的,因为他们是半机器生命体,管制自己的情感是所有人生存下来的第一步。


黎夜被流放到地球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类如此之多的复杂感情,他的大脑在他的意识之前就在自动分析这些情感,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一无所知,好像储备的知识根本不足以论证这样的复杂情绪一般。


黎夜并不喜欢被这些不相干的情绪影响,如果不能理解就屏蔽算了,就好像屏幕嘴杂话多的卡卡的脑波一样。


他走过单岩的房间,脚步的速度都没有变过,然后沿着旋转楼梯朝着一楼走去。


然而他下楼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扶着扶手的手臂也顿了顿,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屏蔽单岩的脑电波。


黎夜这天晚上躺在床上几乎是难以入眠。


单岩那张巨大的情绪脑电波网就好像一直笼罩在他的头顶一样,他感应到那些情绪却无法屏蔽。


一个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波动赤/裸裸的呈现在了黎夜脑海中,对他这个外星人来说,如此深入的脑波窥探几乎就和地球上一个gay窥探男人洗澡一样。


黎夜刚来地球没多久,在有些方面还保留着自己星球行为习惯。


就如同现在,无法屏蔽的脑波就好像赤裸的裸/体图片一样让他没有办法平静,辗转反侧中黎夜的脑海中又冒出了单岩白净漂亮的脸,而画面里的人竟然也是赤/裸的。


黎夜最后翻身起来,鼻尖额头有隐忍的汗珠,他掀开被子起床从柜子里搬出自己的行李箱,在行李箱的角落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那是一个长方体的铁制盒子,盒身直长,四角嵌着简单的花纹,和他那对袖扣一样简单。


他拿着盒子走进卫生间,在涴洗池里放满了冷水,把盒子直接扔进了水里。他两臂撑着洗漱台,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潮红满头是汗。


十几分钟之后,水里浸泡的铁制盒子竟然如同缩水一样变小了很多,黎夜撑着双臂吐了口气,把盒子从水里拿出来擦干净走回了房间。


☆、5


单岩打了一针退烧药之后就一直在睡觉,晚上七八点躺在床上被陈妈喂了一点东西之后就接着继续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多。


他这一觉前半段睡得头昏脑转,后半段倒是睡得格外香甜,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已经亮了。


五点多天已经蒙蒙亮了,光线穿过纱帘透进室内,单岩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寻着光亮处朝窗户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自己房间里垂挂的几米高的白色纱帘。


外面天亮了?几点了?这是单岩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接着他眼睛瞪大不可思议的转头看着刚刚自己实现垂落的地方。


等等,他为什么会知道天亮了?他怎么会看的见?


单岩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之后惊愕的坐了起来,他调转视线转向屋内,看到了自己床尾拖在地上的毯子、昏暗的房间内的沙发桌椅还有柜子,以及房间两旁安装的反射着冰冷光线的扶手。


他不可思议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这几秒的时间里几乎用光了这一辈子的震惊,一个二十多年都没有看过这个世界的人一夜之间竟然重复光明!?


单岩掀开被子起身,接着更让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听到床单上布料相互摩挲的声音甚至是窗外的几声鸟叫。


抬手摸耳朵,什么都没有,他没有戴助听器,竟然也听得一清二楚?况且他常年戴助听器,通过助听器听到的声音和耳朵直接听到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他不但恢复了光明耳朵也听得见了?


单岩起身拖鞋都没有穿直接下地,他走到自己惯常扶着的扶手旁边,冰冷的触感让他感应到这一切全部都是真实的,他顺着扶手朝前走,脚下是凸起的盲道地砖,他从床边一直走到卫生间那头,又从卫生间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看到了自己经常用来睡午觉的欧式沙发,还有房间里的餐桌和椅子,一排白色的高顶欧式大柜也静静的立在门边。他的手摸过沙发扶手桌面台布,这一切都是他的手指所熟悉的,而现在他竟然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形状长度高度颜色,所有的一切,只要是他这双手曾经摸过的!


他走到窗边拉开纱帘推开落地窗,深绿色的草地铺成在视线之中,抬目远望,苍翠的山峦印入视线之中。


单岩这辈子第一次彻底领悟绿色究竟是什么颜色,第一次知道除了黑色意外的颜色是什么样的。


激动、兴奋、不可思议,他脑海中心田里萦绕着各种情绪,几乎要把他整个心房填满。


他激动的关上落地窗跑进了卫生间,在那面巨大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那是个长相清秀漂亮的青年,皮肤带着病态的白皙,英气的眼睛立挺的鼻梁,眉眼之中继承了单家人都有的干净飒爽。


那一刻单岩心中的所有的激动都转换成了虔诚的感激,他对着镜子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要感激谁,是感激这个世界还是感激这个让他回到六年前的时空?而他心中原本掩藏在阴霾之下的心好似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他额外的垂怜。


不但回到了六年前,一夜之间还重见光明听到了声音,带走了绊绕他多年的眼盲耳聋,这如果不是巧合,就是上天对他额外的怜悯关照吧。


再次睁开眼睛,单岩眼中已恢复了冷静,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自信都在这一刻膨胀,他想既然老天都在帮他,他怎么能让自己失望让他死去的母亲失望呢?


他一定要守住单家,打垮所有的阴谋,让那些垂涎单家产业的走狗全部从单家滚出去,让那对狗男女也尝尝被火舌烧身的滋味。


陈妈像往常一样早上七点多过来叫单岩起床,进门的时候单岩已经坐在床边穿好了衣服,正垂着眼睫静静坐着。他耳朵上已经带好了助听器,只是那助听器如今不过是一个用来骗人的装饰品罢了,拔掉电池之后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陈妈见单岩已经起床了忍不住道:“小少爷你怎么起来得这么早?不要再休息休息?医生等会儿还要过来检查的。”


单岩垂着眼睫目光里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声色,余光却看见了眼前这个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实妇人,他暂时还不想向任何人暴露自己,只是伸手抓过陈妈的手笑道:“陈妈你别担心了,我都好了。”


陈妈拍拍单岩的手:“怎么能不担心啊,你昨天额头烫得哦,我的祖宗。”


正这么说着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程雅勤带着家庭医生走了进来。


单岩从余光里看见了女人的样子,长得很漂亮气质也很雍容,因为没法仔细观察这么看着倒是也能看出女人的气质不错,一眼看着也根本不像个歹毒的人,朝着单岩投射过来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着急和怜爱。


真是装得像啊,恐怕自己都能把她自己骗过了,然而单岩却记得自己被烧死前程雅勤对自己说的那些歹毒的话语。


家庭医生带着简单的医疗器械上来给单岩检查身体,程雅勤在旁边道:“平时都保养得好,没生什么病,昨天发个烧可把我吓坏了。”


单岩道:“对不起,让舅妈当心了。”语气神色还是那么乖巧,看不出半丝破绽,话题突然一转:“哦,对了,我爸呢?又出差了么?”


程雅勤道:“是呀,h市有块地我们一直拿不下来,你爸通关系去了。”


我们?难道不应该是单氏么?


从小身体残缺的人其实比普通人更加敏感细心,单岩自然也是如此,他过去看不出来单家的那些问题不过是他太贪恋家庭的温情罢了,如今他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自然无比清醒,所以程雅勤的某些话现在单岩听来都不用细细推敲就很有问题。


家庭医生已经很迅速的检查完了,道:“小少爷的烧已经退了,但最好还是多休息,正常吃药正常休息就可以了。”


程雅勤夸张地做了一个松口气拍胸口的动作,朝着医生点点头,单岩礼貌的说了一些谢谢,医生便提着医药箱离开了。


单岩起了这个话题,自然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他坐在床边朝着程雅勤的方向道:“那爸爸要几天回来?”


程雅勤愣了一下,单岩已经二十岁了,也不是个会缠着家长的小孩子了,他过去根本不多问欧风出差工作的事情,今天这是怎么了?


程雅勤道:“小岩,你是不是找你爸有事情?”


单岩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过两个月不就二十岁了么,想和爸爸商量一下提前见一见集团的那些股东,以前一年才见一次,现在想想好像有些不太好。”


见股东?程雅勤转头朝陈妈看了一眼,陈妈识趣的离开房间.


程雅勤在单岩旁边坐下,脸上的表情几乎完全是僵硬的:“怎么会想要见股东的?”


单岩反问:“舅妈,我不能见股东么?”单岩这么一问程雅勤的表情更加难看。


她扯出个干干的笑容,软着嗓音慢慢道:“当然能见了,你是单家的继承人,见股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说着抬手摸了摸单岩的脸:“你过两个月就二十岁了,你妈妈一直希望你能继承单氏,马上她的愿望也要实现了,也不枉你父亲独自照顾你。我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单岩进了一步,适可而止的退了一步,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道:“公司的事情我都不懂,眼睛也看不见,都是爸爸在忙,以后表哥回来了也能帮上爸爸,我就完全不行了。”


眼前的青年笑容简单神色淡然,程雅勤稍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过度反应了,单岩这么多年几乎被他们完全包裹在单一的环境中,心思单纯性格也温顺,提见股东估计也是突然的一时兴起,应该没什么的。


既然要见股东,那就见好了,一只纯良的小绵羊而已,还能指望他翻出什么大事么?!


单岩试探了程雅勤一次,他发现和昨天午饭时候一样,似乎他稍微一点不同寻常的举动都会触到对方的警容线,但只要他表现得顺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警报又会立刻撤掉,好像对他还是挺放心的。


所以单岩猜想,程雅勤回头和欧风商量过之后很有可能还是会让他见股东,他们这么多年里都在做一个好父亲好舅母,这么关键的两个多月,肯定也会极力去伪装对自己的关照。


单岩早上没出房间,午饭后直接去了书房,他现在十分好奇那个叫做黎夜的老师,上一世根本没有出现过的人到底会在这一世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起到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单岩敲开书房门,手刚刚落下还没有摸上门把手书房的大门便被拉开,他垂着视线的黑眸中印入一个男人衬衫的第三颗纽扣和他隐藏在衣服下宽阔结实的胸膛。


他刚要开口,而身前的人却像是受了某种惊吓一般突然弹开后退了一步,单岩只得侧耳疑惑问道:“老师?”


黎夜在单岩靠近书房走廊的时候就已经感应到了,经过昨天一夜,他本来以为那种屏蔽不了脑电波的特殊情况只是一次意外而已,然而当单岩站在门口的时候黎夜才惊觉根本不是。


单岩现在情绪稳定,黎夜根本感受不到半点脑波,可单岩整个人都好像一个可以活动的移动信号发射塔一样,只要进入了一个距离范围,黎夜就可以立刻感受到他的所在。


而当黎夜拉开书房大门看到眼前垂着双眸的眼盲青年时,他突然有一种被聚能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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