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周鹏猛然惊醒。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轰然炸开,他先是惊了一下,随后看见眼前的箱子,这一眼看得他浑身直冒寒气,记忆顿时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他居然就这样躺在地上睡着了,茶几上的手机已经震到了地上,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敲门声已经转为撞门声。
坏了,他们该以为我出事了。
周鹏赶紧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翻身坐起,撑起拐杖走到门边,把叫来的同事迎进屋里。
外面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睡眼惺忪的邻居,狭窄的走廊已经挤满了人,七嘴八舌谈论着,热闹得像早八点的菜市场,看向周鹏的眼神无一例外是怀疑。
这是把他当做犯罪分子了。
周鹏连忙笑着挥舞手,把那几个穿着制服的同事往里推:“没事,都是我同事,找我谈事呢,打扰了各位,赶紧休息吧。”
四方瞧稀奇的邻居立刻不欢而散,他们从方才信息里知道了两条,一是没有稀奇可瞧,二是楼里住了个警-察。
第一条没什么,第二条却引起一片波澜,至于什么样的波澜,周鹏不清楚。
周鹏关上大门,背贴着门板吁了口气,然后一脸严肃指着客厅:“就是这破纸箱。”
几个同事在门口换手套和鞋套,其中一个拿出相机,回头说:“周队,刚才我们还以为您出事了,所以才把动静弄得有点大。”
“谢谢,费心了。”周鹏摆摆手,从兜里摸出烟,一人递了一支,“对不住,刚出院,身体没好利索。”
不知道为什么,周鹏没有联系组里,而是鬼使神差地一个电话打给了值班室。
几个人理解地点点头,来的是几个科室值班的小年轻,二十出头,正是精力最好的时候,也乐意挣表现,技侦的小刘扫了一眼周围:“周队,怎么不开灯啊。”
周鹏回来到现在,只开了玄关的灯,这时候外面的雨停了,有些光从外面渗进来,但不多,只能依稀看见模糊的影子。
“啪”的一声,大灯打开了,周鹏马上别开脸避开光,这时,他听见几声吸气声。
“就是这个箱子?”
“嗯。”
几个人连连称奇,纸箱有四面被涂黑,其中有一面正对着电视机的,被涂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看起来有点像小孩子玩的魔术盒。
挺奇怪的,这到底什么意思?
几个人面面相觑,周鹏面色却是一沉。
“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清楚。我今天才回来。”
“脚印35码。”
“这么小?”周鹏皱眉,他忽然感到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但这种古怪的感觉又不知道来自哪里。
小刘走到箱子边,拿起相机“咔擦”“咔擦”先拍了几张,又朝身旁同事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帮忙把箱子打开,然后对着里面拍了几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开箱子的瞬间,周鹏还是有想吐的冲动,倒不是他不习惯看尸体,比这个还恐怖的还见过,这完全是生病的原因。
周鹏走到冰箱旁拿水,心里忍不住想,我这是成了废物了吗?
周鹏并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其实有些像创伤后应激障碍,他手抖脸发白,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疾跳的心脏恢复,就在这时,那几个小年轻,又突然同时发出了一声“咦”。
“周队,不对啊,您再来看看。”
周鹏皱起眉,一阵心浮气躁,果然刚出学校的不靠谱。
等他走到箱子旁,再朝里看的时候,不由地瞪大眼睛。
箱子里面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压根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塑胶模特。
周鹏深吸一口气,那刺鼻的味道再次冲入鼻腔,却不是血的味道,而是油漆的味道。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塑胶模特抬出来,这时候门又被敲响了,法医来了,接着瞪着箱子里的塑料模特发愣。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就是你说的尸体啊。”
周鹏也想笑,但他发现他笑不出来。
因为在他半小时前的记忆里,蹲在箱子里的,分明是个人,但现在,里面却是一个塑胶模特。
这还是具体型稍小的模特,不像橱窗展示的,比较软,身上未着寸缕,头上戴着黑色假发,全身涂满了红色油漆,除此之外,模特脸上能活动的假眼睛贴了胶带固定,以至于看起来面目有些狰狞。
难道是自己真的没有看清吗?
闪光灯乍起乍落在屋里咔擦咔擦亮着,周鹏戴上塑料手套,蹲下-身查看那具人偶。法医蹲在他身边,拿出根中-南-海叼着没点:“有点意思。”
周鹏心情不爽,闻言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这又不是人,你能看出来什么意思不意思?”
法医先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对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他手指着模特说:“这代表一具尸体,而那双眼睛,代表死不瞑目。”
周鹏烦躁地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法医“嘿”的笑了一声:“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人偶?”
周鹏一脸的茫然。
法医抽了口烟,耐心解释:“这不是橱窗里用来展示成衣的塑料模特,而是一种用硅胶制作,材质柔软的仿真人偶,经常用在电视剧里扮演尸体。”
周鹏心里嘀咕,这他娘地都是假人,有什么区别!
法医站在他对面,抱着手臂,认真打量了他几眼,促狭地笑着说:“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只要犯过罪的人,都和我有仇。”周鹏嗤笑一声,心里却是转了几个弯。
按照泥脚印的状态,这人应该是在今晚下雨的时候进来,时间估计在凌晨三点半到五点之间,而且这人肯定知道自己不在家,不然进来就和自己撞个正着,不等于投案自首吗?
知道自己今天出院,晚上还一直在局里加班的,只有市局的同事,可……不对啊,如果是同事,搞这么一出干嘛?
恶作剧也不至于,害他也不可能。而且反侦查意识太差,居然还留下脚印。
对了,这个脚印也很奇怪,只有35码,像是个女人,可爬五楼,女人的力气怕是不够。
不是他瞧不起女人,实在是这破房子的外墙条件有限,只有一根煤气管道可供攀爬。这种管道极细,想要在这上面借力攀爬,不仅需要手脚足够灵活,还要有足够的力气。
还有,他估计这个人已经暗地里调查他很久了,不然不能像这样掐着点搞这么一出。
而且不一定是熟人。
知道他出院没出院很简单,医院住院部是开放的,只要去看一眼他的行李还在不在就能确定,然后只要守在他家和市局门口,就能确认他的行程时间。
当然,这就需要有人帮忙,一个人蹲在市局门口盯着,另一个人就到他家,背着箱子顺着煤气管道爬上来,在他房子里故布疑阵。
要真是这样,这些人倒是还真能折腾。
不过,有几点他想不明白。
首先,外面下着暴雨,可箱子是干燥的,没有一点水痕,阳台上也没有箱子宽度的水滴印记,那箱子是怎么进到屋里的?
其次,故意留下的只进不出的脚印,只是为了吓唬他还是真的粗心留下?或者是故意用小码脚印迷惑他。
还有,特意在他房间里留下的这个箱子和模特,其中代表了什么讯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小刘突然大声喊了一声:“周队,来看看这个。”
周鹏回过神来,跳着脚走过去:“怎么了?”
小刘敲了敲箱子底,说:“底下还有东西。”
周鹏连忙摆手:“把箱子翻过来。”
小刘把箱子翻了个转,底面朝天,在场几个看着那上面贴着的字,同时吸了口气——上面贴着打印出来的楷书字体:“死”。
“看来你蒙对了。”周鹏倒抽了口凉气,对身旁的法医说。
法医推了推鼻梁前的银框眼镜,呵呵一声,不满地朝他撇嘴:“什么叫蒙,我这是推理!”
周鹏蹲到小刘身旁,看他捣鼓那箱子。把印有“死”字的打印纸撕掉,发现那里面竟然有个夹层,放了不少东西。有两本书,一本高中数学教材,一本蓝色精装书叫做《麦田里的守望者》,还有一个女生用的纯白色发箍,一条蓝色吊带碎花裙,一部白色翻盖手机。
周鹏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偶,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感觉这些东西,都属于这具浑身是血的“女尸”。
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和周鹏有了同样的想法,这一瞬间,屋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小刘深吸一口气,拿起那白色翻盖手机,周鹏朝他轻轻点了下头,接到示意,小刘小心翼翼地翻开手机盖,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的气氛中,只听见小刘不解地“咦”了一声:“有封邮件。”
“打开看看。”周鹏赶紧催促,小刘紧张地点头,同时手按在了键盘上的“ok”键。
邮件一打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赫然在屋内响起,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无一不例外打了个哆嗦,那是一个女人的笑声,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大老爷门,也不得不感到头皮发麻。
周鹏被这笑声吓得一个激灵,在这闷热的屋里,只觉得阵阵凉气顺着领口灌进脖子里,可他没让小刘把手机关上,示意把笑声继续放。
他想,这手机的出现并非偶然,要是故意为了吓他,没必要弄在手机里,直接在有人偶的另一边弄个打开就可以播放笑声的小装置就行了,没必要多此一举。
这箱子底部装着的这些书和衣服,必然是包含了一些信息。
周鹏搓了把手臂上的寒毛,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听,听了大概十多秒后,又听见另一个女人的笑声,两个女人的笑声重合在一起,这时候,周鹏不再觉得诡异了。
他把手机从小刘手上拿过来,把音量调大了一些,这时候他察觉,里面不止有两个女人的笑声,还有几个男人的笑声,而就这段笑声大概维持了五分钟的时间,直到笑声停止,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是什么?”法医问。
“一群人的笑声。”周鹏吸了口气。
“是合成的吗?”
“不知道,要拿回去做检测。”
周鹏听得浑身发凉,撑着拐杖,哆哆嗦嗦站起身来,看着小刘几个人忙碌着收拾东西,法医叼着没点燃的烟走到他身边:“想明白怎么回事了吗?”
周鹏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努力思考,但没有什么用,他还是无奈挠了挠头:“撞鬼了吧。”
“这事挺诡异的,说真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对方在恐吓你。”法医轻声对他说。
周鹏咧咧嘴:“我得好好想想。”
“你啊。”法医拍拍他的肩,指着忙碌的几个小年轻,“怎么不叫你组里的人,要叫这几个愣头青,今天这吓着,指不定得做好几晚上的噩梦。”
周鹏呵呵一笑:“我这才归队就去使唤人,不合适啊。”
“再说了。”他眯了眯眼睛,“最近局里不太平,还是少惹来一些视线的好。”
查孙家的案子办得不利索,社会影响太大,舆论虽然压下去了,但政府、市局三天两头被上访群众围堵。里面牵扯几百个亿的资金和地产项目,不是一时之间能摆平的。
往日办大案都是风光无限,这个案子却是谁碰了就一身雷。当时调查的专案组成员先内部调查,很快又被各种借口调了出去。周鹏好在和歹徒对峙过程中受重伤,上面不可能拿他出来开刀,毕竟这样会凉了太多人的心,不过他归队后也不能瞎蹦跶,必须保持一段时间低调。
法医是老前辈,自然都懂,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沉默的气氛在屋内漫延,几个年轻人都被方才那幕吓得够呛,默不作声地各自忙碌着。
等忙完,天边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白色。
周鹏挨个递了烟,又送了瓶水。但因为手脚不利索,不方便出去,委托老法医带他们出去吃顿早餐,他请客。
年轻人的恐惧来得快去得快,走的时候,脸上一点惧意也看不出来,听见请客吃饭,立刻来了精神,提着大箱小箱兴奋地议论起来,有的要吃羊肉米线,有的要吃豆浆油条。
小刘落在了最后,他性子一直比较稳,他一边翻着手里的相机,一边自言自语:“奇怪,这人偶的脚码,好像也是35码。”
这声音不大,站在门边送客的周鹏刚好能听见。
“嘭”一声,门关上了,周鹏站在玄关,背上的寒毛立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黑暗里,他仿佛听见阳台传来门开的声音,雨下得很大,蒙了一层纱的光线透过开的门缝给屋里划了一条直线。“嘎吱”一声,一个人偶走了进来,她晃晃悠悠走到客厅中央,然后打开箱子钻了进去,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抱住自己的身体,瞪大眼睛等待着。
等待着什么呢?
周鹏在昏暗的屋内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升到头顶,炙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亮整个房间,他才从一片冰凉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
……
夏天的暴雨像是在火上浇了把油,天气更加炎热了。中午的时候,太阳已经明晃晃地照在地上。
这样燥热的天气,没有几个人愿意在外晃悠,整条大街空空荡荡,偶尔有辆车开过,也飞快消失在白晃晃的热浪里。
顶着这样的烈日,周鹏撑着一条拐杖从辖区派出所跑到了交警大队。
他满头大汗走出交警队大门的时候,胳膊间夹着的黑包鼓了起来,里面拷贝了他家附近几条街区的监控视频。
周鹏当时贪便宜买了这破老小,现在一拉监控,发现到处是问题。
小区里他家楼下的那处监控,只能拍到两米以下的情况,对空中飞人式的盗窃毫无预警。
他在物业那里蹲了老半天,只看见监控里两条流浪狗在地上撒欢。
周鹏焦躁地在楼下转圈,下了一夜雨的地面,半点痕迹都没留下,需要联系局里吗?周鹏又焦躁地摇摇头,不能联系局里。
在他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无聊地抬起头朝四周张望的时候,他忽然眼睛一眯,瞧见了街对面天桥上的监控头。
周鹏拿到监控就马不停蹄地回了家,刚到屋,他就把屋里的窗帘全都拉上,在一片漆黑里,把拷贝着视频的u盘插进电脑——
凌晨三点,暴雨突如其来,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吹掉了三楼的花盆,花盆砸坏了楼下唯一的路灯,四周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只能在电闪雷鸣的时候,依稀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去了,整栋十二层房子仿佛和黑暗融为了一体,除了窗户玻璃的反光,还有上面不知道什么年月的明星画纸,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几乎要让人以为这个晚上什么都不会发生。
又是一道轰隆巨响,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整栋楼。就在这时,楼里其中一扇窗户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一张古怪的脸出现在窗户里。
半秒钟前,那窗户上贴着一张女人的画片,半秒钟后,画片没了,换做了一张古怪的脸。
那张古怪的脸有多古怪呢?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白色皮肤,红色嘴唇,脸颊两边涂了两团胭脂,眼睛格外的黑,在黑夜里莹莹反着光。
但那张脸一点都不美,比窗户上贴着的女人画片还像画片,在黑夜里,更显得十分诡异。但如果有小女孩半夜醒来,会惊喜大叫,因为那是一副面具,是一副随处可买到的公主面具。
一条绳子从窗户里落下,戴着面具的人把绳子系在腰间,然后抓着绳子,沿着墙壁的煤气管道一跳一跳向下攀爬。他爬得摇摇晃晃,动作很大,让人惊心他下一刻就要摔下去,好在狂风和雷声遮盖了声音,这一路有惊无险,这技艺生疏的小贼从十二楼一路下滑,磨蹭了约二十来分钟,等到了五楼的位置,他踩住管道上的螺栓,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对面的阳台上,接着,消失在黑暗里。
……
屏幕定格在一片黑暗里,周鹏深深吸了一口烟,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淮赧市曾经出过许多毛贼,有无恶不作的大盗,有技艺高超的小贼,有专门劫富济贫的义贼,还有偷到警察局的笨贼,可从没有过这样一个贼,千方百计把东西送到警察家里的。
此时此刻,周鹏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与其说这是仇人的恐吓,更像是在面对一道谜题。
这个笨拙的面具小贼花费了巨大的精力,故弄玄虚地在他房间里留下了一个纸箱。
箱子一面写着“死”,一面打了一个问号。
里面装了一具赤衣果的“女尸”,一些“女尸”的日常用品,还有装着古怪笑声的手机。
这是公主的魔盒,在夏日雨夜,公主从天而降,给了周鹏一个谜题,等待周鹏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