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是一天夏日的清晨,自己正在一栋新发现的老旧城堡里玩探险游戏。
他玩得格外认真,从阁楼翻到地下室,几乎每个地方都翻了个遍,忽然,他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在一片死寂又略有些可怕的地下室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地下室大极了,足足有个小农场那么大,还堆满了杂物,蜘蛛网和尘土随处可见,还可以闻见老鼠死后的尸臭味。
f国有很多年代久远因修缮费用过而高荒弃的城堡,里面往往充斥着可怕又吓人的恐怖故事。
他探险的那间城堡有个令人寒毛直立的恐怖故事,传说城堡的主人是个有名的男爵,战功赫赫,威名一世。但他有个难以启齿的怪癖——特别喜欢小男孩,尤其是五六岁软软嫩-嫩话都说不清楚的。
他挑选属地里的男孩,以收作仆人之名,带进他的城堡里,然后没多久,就传出那些男孩失踪的消息,等再发现时,这些孩子已经成了一具具剥了皮的血尸,全堆在城堡下面可怕的地下迷宫里。
到后来,一代又一代传下来,成为了可怕的吸血鬼男爵的传说。
阴森的地下室即使在白天,也一片昏暗,到处都是木头腐烂以及尿骚的味道。那黑暗的角落,像一张张怪物的巨口,等着人自投罗网。
他心跳得飞快,但依旧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于是他踮起脚尖,格外小心翼翼地朝声音靠近,同时他脑海里不停浮现那个可怕的幻想,总感觉下一秒说不定就会冷不丁撞上正在剥人-皮的男爵。
地下室下面有几间沉下地面的水牢,被带有锁链的木门锁住,现在锁链已经腐蚀,木门也腐烂了。
小舒墨顺着走廊挨个趴在地上探头朝下看,当走到最后一个地牢时,他听见了说话声,还发现有光线隐隐从地牢里透出来。
在空无一人的秘密空间,居然还有除开他的第二人存在。他浑身寒毛炸开,头皮也整个全麻了,忍着全身颤栗,他顺着钢梯爬了下去。下面更加黑了,在没有灯光的地方,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小舒墨当时戴了类似矿工的帽子,不过是儿童版,养父专门买来给他用来探险。他把帽子上的灯调大了一些,圆形的光点投在黑暗里。水牢里的水早就干枯了,角落里挂着一些蜘蛛网,有锈蚀掉的锁链随意地摆放在地上,而在牢笼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房间,灯光从红色的铁门缝隙里钻出来。
他跑到房门前蹲下身,感受着因为心狂跳而手脚发麻的感觉,偷偷趴在门板上,把眼睛凑到钥匙孔朝里看,接着,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个人——居然是哥哥。
哥哥就站在昏暗的角落里,穿着早上出门的时候褐色格纹西装,脚底踩着沾了灰的硬皮皮鞋,头发用啫喱水精心打整过,油亮地贴着头皮,高挑的身材打眼得几乎舒墨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他似乎比舒墨还要早发现这个秘密基地,早已经在地下室里有了自己的秘密小天地。这倒是不怎么稀奇,因为这栋城堡就在离他们居住的别墅不到两公里的地方。
那里布置了书架和椅子,还有一个快要散架需要靠着墙才能勉强撑着的沙发,上面铺着可供小憩的羊毛毯,角落里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音响,正在播放歌剧。舒墨瞬间恍然大悟,原来那一惊一乍吓人的说话声原来全部来自这里。
舒墨大致看了一下周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怕的男爵,大概是水牢里锈蚀的铁具特别多,所以他并没有在意异常浓郁的铁锈味。
“哥哥……”
“叽”的一声,漆成红色的房门被他推开,舒墨轻手轻脚走进屋里,歌剧里男高音正中气十足地飚一段高音,哥哥并没有注意到他。
此时,哥哥正全神贯注着手里的工作,没有发现周围多了一个人,他还在专心致志地摆弄手里的东西。那张桌子太高,舒墨无法看清他在做什么。他走近了一些,同时内心冒出一种微妙的刺激感,他既害怕又想要靠近。
油灯闪烁的火苗在墙上天花板上形成巨大的投影,使哥哥看起来瘦骨嶙峋,眼窝也有些深,本来就偏红的嘴唇显得更艳了,两只玻璃珠一般的蓝色眼睛散发着某种诡异的光泽,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男爵。
舒墨本来想偷偷过去吓哥哥一跳,可当他走到桌子下时,那股浓郁又熟悉的铁锈味,像是击中他回忆里最黑暗的一处,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下一秒,在靠近抬头的瞬间,他吓得惊叫了一声。
哥哥手中动作一顿,低下头,这才注意到了他,然后朝他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哥哥双手都是血,桌上摆着一具血糊糊的东西,透明的血色薄膜下还有神经在痉挛。等小舒墨视线触及到旁边毛茸茸的灰色皮毛,才发现那是被剥了皮的野兔。
而桌子旁边还摆着两个叠起的笼子,最下面搁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箱子,里面分别装着野兔,仓鼠,蜥蜴,在哥哥脚下则放着一个齐腰高的大桶里盛满了血液和内脏。
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剥掉兔子的皮?
舒墨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双-腿被定住了,浑身动弹不得。
注意到舒墨的时候,哥哥却没有慌乱,好像很正常,他脱下乳胶手套,但手指还是沾了血,他朝舒墨伸出来手,舒墨朝后仰起头,想避开那双带血的手,却被哥哥一把搂住了腰抱了起来,好像非常无奈地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你太淘气了,怎么能自己跑到这里来?”
小舒墨一下心里忐忑起来,他害怕被责怪,因为养父说了很多次,隔壁的城堡年久失修不要过去,但正处于七八岁好奇心重得厉害的熊孩子,破坏规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哥哥把他抱到一边的沙发上,舒墨决定转移话题,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指着桌子用天真烂漫的语气问:“哥哥,你在做什么?”
哥哥的身-体有瞬间的僵住,他的目光转向桌子,从桌子上缓慢地转移到笼子上,他像木偶一样两眼冷漠地望着那些尖叫的动物。
随后,他的目光里出现了一点针尖大的光,那点光渐渐扩大,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勾起嘴角:“墨墨,你爱哥哥吗?”
小舒墨仰着头,有点害怕,还是硬着气点点头:“爱哥哥,最爱哥哥!”
哥哥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小舒墨看着他,突然想起来那个剥小孩皮吃小孩的恐怖男爵。
“我也爱墨墨。”哥哥回应着。
接着,他望着不远处的兔笼,动作轻柔地一下一下按着舒墨的手臂,轻声说:“墨墨,我们来玩一个小游戏。”
说完,他一把从笼子里抓出一只兔子,在一串“吱吱吱”的惨叫声中,他把兔子放在舒墨的怀里:“可爱吗?”
舒墨摸着兔子柔-软的毛,点点头:“好可爱。”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预感了什么。
哥哥朝他微笑,伸出双手,一只手按住了兔子的身-体,一只手扭紧了兔子的脖子,手下的兔子拼命挣扎、扭动着身-体,此时他睁大了眼睛……
“舒墨?”
容铮忽然喊他。
舒墨一愣之后,深深吸了口气,他晃了晃头,把记忆甩到脑后,对上容铮疑问的目光时,他笑了笑:“我在想,怎么和你说,后面的事情,有些复杂。”
容铮把冷水倒了,重新换了一杯热的:“喝点水。”
舒墨点点头,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随后取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鼻梁,继续说:“说我养父吧,他比我妈大18岁,是一名非常有名的医学博士,刚开始在大学任教,后来自己开了一家生物医药公司。这家生物医药公司在短短十年里,凭借几项专利,就成了f国里支柱性企业,生产的药品在全世界流通……在我过去的一年后,在一次偶然中误入了地下研究所,那间地下研究所有点像地堡,而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我看见了很多人类流产的畸形胎,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他们在做一些实验,涉及人体改造,甚至还有生化武器……”
听到这里,容铮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们已经生产出了一些可怕的东西,我记得当时我养父接了一个电话,情绪激动地说要摧毁那个东西………就在我养父决定摧毁的第二天,我和我哥就遭到了绑架,有人想要那个东西……
“我哥本来精神很敏-感,一遇到绑架,他就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就在车上,他就开始不要命地发疯起来,和那群人拼命地扭打,然后司机的头撞在车门上,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脚使劲踩在油门上,随后车撞在电线杆上……天旋地转……车翻了,汽油漏了一地……我哥用尽全力把我朝车外推了出去,我想回去找他,但他的腿被座椅卡住了……那是个干燥的夏天,很快我看见汽油燃起了火苗,接着,就爆炸了,我哥就死在了那辆车上,和绑匪同归于尽。”
容铮皱紧眉,心里一阵起伏,没想到舒墨绝口不提的哥哥,原来里面有这么沉痛的过去。
好像所有的灾难和痛苦,都同时降临在了舒墨一个人身上。
他怎么能熬得下去呢?
“只有我活了下来。”舒墨轻声说,“其实他可以活下来的。只是他彻底疯了,精神崩溃,他的灵魂……早就困在了多年前的那个村子里,他拼命挣扎逃脱,可是没有用。他像野兽一样用牙齿和四肢和那群人撕打……但是身-体本能还记得要保护我,救下我,就像我妈最后交代的,要他保护好我……也许死对他来说,是某种意义的解脱。”
“我哥没了后,受了太大打击的我终于精神崩溃……那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那是我养父他自己的精神医疗院。而我养父大受打击,彻底关闭了地下堡垒,那个武器,也最终被销毁……”
舒墨语气平静地描述着,杯里的水同时见了底。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说:“我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父母死后,在陌生国度,我和他相依为命,一直在保护我,教导我,给予我所有的爱。他对我来说,即是哥哥,也是老师,还是父亲。为了纪念他,我要求做了瞳孔变色手术,这是一种在国外很流行的整容手术,可以改变眼睛的颜色……”
容铮一愣:“这么说……”
“对。”舒墨说,“那个人,他也做了这个手术。”
容铮紧紧皱起了眉,如果这种手术在国外很常见,那碰巧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个人对舒墨紧缠不休,加上在研究所里弄出的照片,很明显这人一直在观察舒墨。
还有……
在决定武器被摧毁的第二天,对方就得到了消息决定绑架,还能准确地伏击两个继承人,这里面肯定有个通风报信的人。
这个人,和r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容铮:“……这个内鬼,查到了吗?”
“我怀疑,”舒墨敲了敲桌子,一顿之后,说,“当年透露信息的,是我哥哥。”
容铮倏地一愣:“怎么可能,他不是……”
“他可能是不知情情况下说了出去,没想到会招来杀身之祸。”舒墨苦笑了下,然后声音有些干涩地说,“其实……我哥哥,他有个网名,叫做‘rabble’。
容铮立刻反应过来:“乌合之众?”
“嗯。”舒墨点了点头。
“我哥哥,是个很聪明的人。”舒墨犹豫了下,然后说:“他在洞察人心上,非常厉害,这样的人非常擅长做领袖,更何况,他还有些……疯狂。”
舒墨提起哥哥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同寻常,不像童年那样痛苦的心理创伤,说得断断续续,显然是在隐瞒什么,容铮估计这和舒墨一再强调的“疯狂”有关系。
舒墨的哥哥,那个和他同样处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下,却是最危险的青春期,他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的事情?
而和哥哥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的舒墨,又会见到何种“疯狂”的事情?
会不会他一直对当年的事念念不忘,所以想要报仇,从而想要偷出那份“武器”,却没想到中途出现了变故……
“我怀疑,他私底下成立了一个什么组织,或者说,某种宗教……,因为我童年的懵懂回忆里,有和哥哥一起参加集会,而那个集会里的人对他非常尊重。
“不对,应该说,比起尊重,更像是崇拜。那些人好像都是和我们一样,遭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人,在集会里想要寻找心理安慰。而我哥建立那个组织的目的,绝对不纯,他们会时常搞一些动物献祭,甚至做一些暴力的事情,像是点燃谷仓,集体服用可以导致幻觉的植物……
“我记得我问过哥哥,他为什么要搞这些,他告诉我,他是为了以后做准备……这个以后……到底是什么?后来我在接受治疗的时候,不停接受催眠,回忆起了过去ji会的片段,他反复对我提起父亲的死……后来我越来越怀疑那场绑架,意外事故,我哥的死……一切都太可疑了,所以我想去调查,到底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舒墨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可惜我治疗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等我被允许可以出院的时候,发现哥哥生前重要的遗物——日记本,电脑硬盘,部分书籍和手稿,都被人偷走了。”
容铮眉头一皱:“偷走了?”
“是。”舒墨点头,他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这是我更加肯定我怀疑的地方。我猜有可能我哥哥留下的遗物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像那些人名单,当年绑架计划的真相,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还有可能,那些人把我哥哥当成了一种神来崇拜,可能偷过去遗物想要复活他之类,类似邪-教那种,也说不定。”
容铮听到这里,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所以你才提出那条雇佣兵的想法?你认为那个自称r的黑客,其实是你哥哥组织成员?而他们以r自称,是因为你哥哥的名字‘rabble’”
舒墨十指交叉:“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