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老人实在有些坚持不住,现在每一秒钟对他都是一种酷刑。
朱珂阳摇摇头,他艰难地喘息了口气:“不清楚,好像是从巨幕那里开始乱的,我听见很多人在叫。”
老人皱起眉。
“杀-人了。”胖子回了一句,他使劲吸着气想要收紧肚子,但肚子依旧被好些人打着,他觉得肯定已经有淤青了,胖子烦躁地抱紧肚子,“就在那边,那个巨幕底下,有个疯子趁着人多在砍-人,说是砍了好几个,有个脸被劈成了两瓣。”
朱珂阳急切地问:“你看见了吗?”
胖子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我又不在那里,怎么知道?”
“是、是真的……”旁边站着的人开了口,那人穿着一身名牌潮服,打扮也很新潮,头发编成了黑人小辫,可他现在十分狼狈,像是受了伤,有半张脸全是血,衣服也被血染成了深棕色。
他刚刚把一个人拉下去,自己才能站上来,现在他没有那么勇猛了,身-体一直在颤-抖,语气也恐惧到了极点:“那人就站在喷泉旁边,突然有个东西跑过来,扑在了她的身上,然后血、血飚了出来……”
“东西?”朱珂阳怔住,“不是人吗?”
黑辫小伙哆嗦了下,他摸了下脸,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浑身打了个寒颤。
胖子插嘴:“肯定是人,这帮人以讹传讹,深怕人不知道——”
“喂!”黑辫小伙突然扭过头,用一种偏执又癫狂的眼神盯着胖子,问,“什么人,会喝人血?”
“这……”胖子皱起眉,他没想到这人会说这么一句话。
黑辫小伙抖着嘴唇,喋喋不休地说着:“那女人本来在打电话,她挺漂亮不是?我就忍不住多注意了下。那女人发现了,回头瞪了我一眼,我当时就生气了,这个女的不就是鸡吗?我在会所里见过她,在这里装什么清高。我就过去扯住她,问她多少钱……结果,结果那女的回头就给了我一巴掌,我这辈子除了我爸还没人打过我呢!我正生气,突然冲出来个影子,一把把那女的扑倒了!他速度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等我回过神来,那东西……那东西……”
黑辫小伙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做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正趴在那女的身上喝她的血,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就张着嘴,让那女的血飚进他的嘴里。”
说完,黑辫小伙终于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先前他为了逃命,发了狠地狂奔,等现在劫后余生,肾上腺素慢慢下降,官能归位,身上沾着的血味不停冲了上来,让他一下唤回了恐惧的记忆。
听清他话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这人又不像是说假话,不然他身上那么多血是从哪儿来的。
“会不会是丧尸?”
“生化危机吗?”
“有点像,你们看,人都疯了!”
“我-操,刚刚我感觉有人咬了一口我的脚,我会不会尸变啊!”
朱珂阳紧皱着眉,没有说话。
胖子仰起头,看向他:“这是你爷爷吗?我看他快不行了。”
老爷爷!
朱珂阳一下抬起头,看见老人的眼睛半睁不睁,开始翻起了白眼,两只抓着雕塑的手也不停往下滑,他连忙伸手去抓老人:“爷爷,你——”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骤然响起,朱珂阳和胖子都是一激灵,老人也回过神“嗖”地一下抓住了雕塑,三人同时朝旁看去。
黑辫小伙的脚被几双手抓住,他发出哭天抢地的哭嚎声,一边往下踩,一边大声咒骂:“滚啊啊啊,你们这些垃圾,蟑螂!”
然而这些咒骂根本不起作用,众目睽睽之下,黑辫小伙被人活活拖了下去。
惨叫维持了好一会儿,石碑上没人说话,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好像生怕发出声音惊扰了这下面的人,把他们也拖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黑辫小伙的声音在这嘈杂的夜晚格外清晰,他拼命挣扎着,愤怒地狂吼着,到后来他哀求,哭嚎,再之后,就再也没了声音。
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和人群拍打石碑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胖子才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他掉下去……再也没起来了。”
朱珂阳深吸了口气,他已经从胖子简洁的语句里听懂了。
黑辫小伙掉下去,没人会帮他站起来,争先恐后奔跑的人群只会把他踩在脚下,数不清的人从身上踩过,他会得到怎样的结局?
朱珂阳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想吐得厉害。
老人总算在惊吓中恢复了力气,他伸手拍了拍朱珂阳的肩膀:“年轻人,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朱珂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借着光线,朝四周看去,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逃跑地点。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就像蝗虫一样。他们根本是无处可逃。
老人木然地看着四周,他看起来悲伤极了,朱珂阳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的表情,他现在只觉得恐惧,绝望,还有寒冷。
雨水打在了额头上,朱珂阳觉得视野变得模糊了,他艰难地抓着雕塑,身旁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很多人精疲力竭,手上的油汗让他们抓不住了。
老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轻轻笑了一下,朱珂阳看不清楚,他只觉得老人把脸转向了他,然后对他轻声说:“年轻人,我姓宋,宋西园。”
朱珂阳点下了下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宋爷爷。”
老人点点头,朝他小声说:“我刚刚给你说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往前直走的两个大厦之间,有个小巷子,小巷子旁边很多车桩,可以踩着车桩上屋顶进那边的小区,然后就安全了。”
“一会儿,你跳下去,就往那里直接跑。”
朱珂阳奇怪了,他该怎么跑?
人群在急速奔跑中,如果有人跳到人群中间,这人只会被推倒。
老人看着他,轻轻地笑了:“对面不是有棵树吗?你体重轻又年轻,一会儿跳在树上,就顺着树枝跳到那栋楼的屋顶,再顺着屋顶朝外走。附近有个垃圾房,你跳到垃圾房后就朝巷子走,要注意朝右边走,左边是死路。那里应该也有人,但是没那么多,为了安全起见,你就照着我说的进小区就行了。”
朱珂阳一愣:“可我跳不过去啊。”
那大树的位置离他至少有两米远,他平时跳远也就一米的成绩,两米远远超出能力,如果那么好跳,早就有人过去了,不会还在石碑上垂死挣扎。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老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朱珂阳愣了下,他以为老人坚持不住,想要把他当支撑点,他一下慌了,连忙挣扎起来。然而老人却大喊一声“别动!”,接着用自己全身的力气把朱珂阳往前面猛地一推,朱珂阳只觉得一阵风飘过,他想自己死定了,可下一秒却撞在了石碑旁边的大树上,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抓住树干,回过头去看老人。
可老人哪还有什么踪影!
朱珂阳眼睛一红,顿时明白了,刚刚老人用自己的身-体当了助力,把他硬生生给推到了大树上,自己却掉进了人海里。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眶酸麻得难受,他后悔又懊恼,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嚎啕大哭,想要发疯狂吼,愤怒地推开那群暴走的人,可他又能做什么呢?没有时间让他多做停留。他按照老人的指示,飞快地爬上树,树皮凹凸不平,蹭得手生疼,却也正好加大了摩-擦力,让他爬起来更快了些。
他根本顾不上疼痛,顺着树枝跳到屋顶。然后一路飞冲跑到了另一端的街道,果然如老人所说,这里人少了很多,但是依旧有很多人在狂奔。
然而,让他心情感到一阵放松的是,他看见一个警-察正站在大厦中间指挥着次序,看见警服他就下意识安心了,他忍不住蹲在垃圾房上多休息了下,想要缓和一下飞速狂跳的心脏。
狂奔的人群黑压压地从两栋大厦间狭窄的路口涌进,人流远没有广场那么恐怖,但情形并没有比之前好太多,像疾奔在峡谷中的兽群,奔跑到这里的人在发了疯般朝前横冲直撞。
他们的速度极快,慢下来的人都被抓扯到后面,迎头狂奔的人脸上沾满了血污。
朱珂阳盯着人群看,发现这些人大部分来自附近的高档写字楼。
他深知这群人的品性,和他的家人一样,无论男女,全都是衣冠楚楚,光鲜亮丽,偶尔还会交谈中装作不经意给你露一下身上的名牌,喝咖啡和红酒的时候还要跟你解答正确用法,从日常小事到国家政事都要高谈阔论体现自己的博学多才。可现在都是逢头垢脸,满脸血污,恨不得把身上累赘的名牌和修养全都撒开了扔去,只为了能跑得再快上一点,和他们身边那些为了活命而狂奔的普通人又有何区别呢?
朱珂阳忽然想鄙视和嘲讽,你们的教养?你们的高人一等呢?
这些日子以来,他耳边总是充斥着趾高气扬的命令,还有狗屁不通的指责,他最亲近的人无法理解他不愿意上学的理由,总是嚷嚷着“其他人都能去,你为什么不能去?”又或是“我看你就是找借口不想读书!”
他不敢去学校,甚至不敢出门,每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上网玩游戏,偶尔他也会想难道他就这样一辈子废掉了。他不甘心,他也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趁着家人还没回来,保姆出门买菜,他偷偷摸进父母房间拿了卡和钱,带上自己的证件,打好包,然后从家里跑了出来。
实际上朱珂阳已经计划了好些天了,天真地以为可以在外面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他早就买好去往其他城市的机票,定好了酒店。按照约定时间,他搭上了约定好的出租车。要去机场最快的路线是直接穿过市中心,汽车广播里并没有预告这场直播,结果车被堵在了市中心,他不得以下了车,撞见了这场灾难。
此时此刻,朱珂阳觉得寒冷又愤怒,还有些难过和懊悔,浑身的力气就在这时候脱尽,两条腿像是灌了铅般沉重,再也抬不起来了。
他像一滩烂泥靠着湿滑的墙壁坐下,心想,这里已经没人会伤害他了。他何必冲进人潮里,再飞檐走壁,跑进一个满是人的院落里。他完全可以等人群散开后,自己在趁乱逃走,继续他的旅程。
垃圾房的恶臭阵阵袭来,可他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任凭越来越大的雨水浇灌着他的头顶。
“滴嗒”一声,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钻进了后领的缝隙里,他整个人冻僵了。可他不想动,甚至觉得有些疲倦,脑袋昏昏沉沉,他开始想睡觉了。
那些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起起伏伏让他觉得更加犯困。
垃圾房对面是铁栅栏,从栅栏朝前看那边有几家商铺,晚上六点正是营业高峰期的开端,没有人会闭店,甚至还会因为人流量剧增而感到欣喜,却不料飞来横祸。
在人群骚乱的时候,有人趁乱袭击了那里,现在变得满目疮痍,玻璃墙已经被打碎,工作人员不知所踪,地上横躺着几个黑影,在闪烁的灯光下一动不动。相比较下,他的位置可谓是非常安全,在巷子和院墙的夹角处,没有人会朝这里来。
老人应该也考虑到这里吧,如果自己没力气了,可以待在这上面。
那个老人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对了,那个老人告诉自己,他姓宋,叫做——
朱珂阳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他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明明他听得一清二楚,那时候还跟着心里重复了好几遍,现在却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朱珂阳急得满头大汗,睡意全无,他突然想要重新翻上屋顶原路返回。
反正他现在情况并不危急,除了淋了雨吹了冷风,没伤没残,刚刚休息一阵体力也缓和,屋顶也安全。到现在也没见半个人影,说明只有自己一个人成功跳上来,原路返回他不一定要跳下去,只用确认下老爷爷的安全。
他站起身,攀在墙沿的铁栅栏上,做了一番天人交战的心理建设,然后下定了决心,把手握在金属横杆上。横杆上全是雨水,摸起来很冰,到这会儿甚至有些打霜。
他把双手抓在横杆上,然后抬起一条腿,踩着墙壁想要登上去,借此翻过屋顶,因此他必须要把全身的力量放在手臂上。
铁栅栏平时充当一个看护作用,但这里雨水偏多,铁栅栏已经锈迹斑斑,在朱珂阳抬起双脚,用握着的手臂栏杆支撑起全身力气的时候,“咔嚓”一声轻响,被锈腐蚀的铁杆开始有了一丝裂痕。朱珂阳后脊一凉,连忙伸出手臂去抓另一边的栏杆,可就在他握住栏杆的瞬间,栏杆竟然应声而断。
朱珂阳一下摔到了垃圾房上,还来不及他反应过来,垃圾房屋顶湿滑的苔藓又让他直接滑了下去。
朱珂阳直接一跟头栽进了恶臭难闻的垃圾堆里,他连忙挣扎着从湿湿黏黏的污-秽中爬出来。
这时,他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在巷道里响起。
侧面又涌上来一拨人,夺命狂奔的大军慌不择路跑到了他这处死角。
朱珂阳当即吓出一身冷汗,立刻站起身,转身就要跑,结果还没跑两步,就被蜂拥而来的人赶上,同时带着歇里斯底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快看,到处都是人,人都疯了,简直要了我的老命——”
为首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他抱着小女孩朝着朱珂阳狂奔过来。
但让朱珂阳倒抽冷气的是,少年居然全程举着手机,他居然在逃命中还不忘记拍视频,不仅拍视频,他还尖叫着解说……
这一瞬间,朱珂阳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觉得不是自己疯了,而是这个世界疯了。
谭鑫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前狂奔,余光瞥见正在发愣的朱珂阳,当即黄健翔附身,一句河东狮吼:“你他-妈发什么愣了,在等死吗?”
朱珂阳一下回神,连忙跟着跑起来,可刚跑两步,立刻反应过来,大喊:“这条路是死路!!!”
话已经说晚了,谭鑫已经直接脑门撞在了墙上,他简直要崩溃,跳起来大骂:“啊啊啊啊!!!我去你-大爷!!!死路,死路,兄弟们朝另一边跑!”
其余人哪里跟他是兄弟,都不撞南墙不回头,开始扎堆朝里冲。
谭鑫已经飞速转身,好像认准了刚嚎一嗓子的朱珂阳认路,撒丫子跟着他狂奔。
朱珂阳脑中牢牢记着老人跟他说的路线,带着他跑到垃圾房旁:“人太多,我们爬上去。”
本以为谭鑫会嫌臭,哪知道一回头,看见谭鑫一脸惆怅,热泪盈眶地对着镜头说:“同-志们,快看,又到了熟悉的垃圾箱,刚为了一个垃圾箱差点被人打死。还好我跑得够快!”
朱珂阳:“……”
他真不想知道这人是什么职业。
两人撒丫子冲到垃圾房旁,朱珂阳先踩着爬到垃圾堆上,朝谭鑫指了下肩膀,暗示他从自己背上爬过去。
谭鑫立刻眼睛一亮,冲上去把小女孩放在他肩膀上,然后自己抓住窗框,借着房子和院子间的夹角,三下五除二灵活地爬到垃圾房上面,然后一脸兴奋地朝他挥手:“简直是风水宝地啊!”
朱珂阳背着小女孩:“……”
有一个人上去了,后面的就很快都上去了。三人坐在垃圾房上吹着寒风淋着冻雨,谭鑫举着手机继续直播,他环顾着四周,把镜头对准了执勤的警-察,冲小女孩说:“应该就是这个警-察,身上还挂着狗绳呢,是刚救了咱们的命的那个。同-志们,没有这位帅哥,你们以后就见不到那么帅的我了。”
小女孩眯了眯眼睛问:“小狗狗呢?”
谭鑫皱了下眉,心想多半人太多了,就把狗藏起来了。
朱珂阳想问外面的情况,谭鑫自来熟地先打了招呼:“兄弟,你一直藏在这里吗?也太幸运了,外面的人都疯了,跟丧尸出笼一样,能逃出来的都算幸运,大部分人还在市中心那里挤着呢。”
朱珂阳深吸一口气:“警-察呢?这么久了,就没人管吗?”
谭鑫斜眼看他一眼,拉着他站起身,指着广场里黑压压的人群:“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吗?有上百万的人流量,警-察想要管,他们也得挤得进去啊。而且有人听过指挥吗?”说完,他叹了口气:“今晚简直是一场灾难。”
“哥哥。”小女孩突然喊了一声。
谭鑫和朱珂阳同时扭头去看她,小女孩抬起头,黑夜里,她的眼睛特别亮,她问谭鑫:“联系上妈妈了吗?”
朱珂阳发现谭鑫的肢体僵硬了下,然而他却朝小女孩咧嘴一笑:“我们这不录像给你-妈妈看嘛,来,对着手机挥下手,你-妈妈肯定能看见。”
朱珂阳猛然间意识到,通讯早已经阻断,现在根本没有信号,更没有网络,那这个人这一路上到底在录些什呢?
他忽然觉得寒冷,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脑海里不停思考着,老爷爷会怎么样,那个胖子会怎么样,还有那个黑辫小伙……
朱珂阳瘫坐着翻看着手机,离骚动开始,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但一墙之隔的广场依旧不停传来哭喊与尖叫声,还有警笛和救护车的呼啸声盘旋在上空,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停留在一处,前面的警-察被几个人堵在中间,这引起他的注意,那些人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谭鑫也注意到了,他把手机移到面前,甚至站起身来想要拍得更清晰些,但人太多了,许多人跑过去挡住了镜头,谭鑫烦躁地撇了撇嘴抱怨:“咱们人口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这时,朱珂阳突然眯了下眼睛,因为他看见有个黑影,从大厦之间的巷子里快速窜了出来。
警-察站得位置恰好在一个丁字路口,巷子背着光,又没有路灯,看起来格外黑,那个黑影就站在警-察的身后,一动不动,在狂奔的人群里看起来十分奇怪。
谭鑫也显然注意到了黑影,他皱起眉,小声嘟囔:“那人在做什么?”
两人对望了一眼,就在这时,他们看见警-察身后出现了一只手。
那人要做什么?
谭鑫发现那黑影在警-察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在背光的阴暗分界线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们看着那只手缓慢地伸到警-察的颈项前,整个动作不紧不慢,是嘈杂纷乱的场景中唯一的静态。由于周围太乱,警-察没有发觉。
谭鑫觉得那人手的姿势很奇怪,像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他不禁眯起眼睛,把镜头拉得更近。
接着,他愕然地睁大眼。
这时候,他看清楚了。
黑夜里,那只手的手指间有什么东西在着冒着寒光,警-察肩头一团白气渗入了黑暗的夜空。
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骇然地张大嘴,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同时发出警示性的尖叫声。
然而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那只手毫无征兆地突然使力,猛然向下一压,冰冷的刀刃瞬间割进了喉咙管,再一个横划,刀尖破开了喉咙口。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迅速,警-察连反应都来不及,只是本能地朝后躲闪,接着,一把伸出手紧紧地按住脖子,踉踉跄跄朝后退。
他如铁般的身-体站立不稳地左右摇晃了下,然后挣扎着颠起脚尖转了个身,朝前痉挛地举起一只手。
他黑色的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地凝视着行凶者,他想要奋力挣扎着要喊叫什么,但嘴里却不停朝外涌出血,堵住了他要说的话。那无动于衷的黑影一刻也没有停留,迅速地钻进黑压压的人群,消失在掩埋在雨雾中黑暗逼仄的巷道里。
一声歇里斯底的惨叫声冲破了深沉寥廓的夜空,周围的人立刻吓得仓惶大叫起来,浓厚的血-腥味从空中涌了过来,接下来谭鑫再也看不见了,无数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啪”的一声,手机从他手中脱落,扎跌在了冰冷潮湿的地上,无数双脚踩上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谭鑫瘫坐在屋顶,发了疯似的狂吼嘶嚎着。
小女孩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被谭鑫的动作吓得哇哇大哭。
朱珂阳的脸色一片惨白,他缓缓地蹲下身子,然后沉默地盘腿坐下。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他心跳得快极了,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
雨水大颗大颗砸在他身上,他觉得冷极了。
不仅仅是皮肤冷,他还觉得骨头冷,眼睛冷,五脏六腑也冷。
警-察死了,被人杀死了,就在他眼前被人杀死了。
朱珂阳想要大喊大叫,却发现喉咙干哑的厉害,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他无助地闭上眼睛,一张惨白的人脸无声无息浮现在他眼前——那女人仰面躺在草丛里,脸上残留着泪痕和脏污,烫着大卷的褐色头发披散在四周,浓密的睫毛朝上卷曲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悲伤地朝下耷拉着,不停有血涌出来,她不停地张张合合,朝着围观的人望去,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就像那个警-察一样。
朱珂阳捂住嘴,弯下腰,在没人看见的角落,突然无声笑了。
绝望恐惧的哭嚎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混成一团。
他拼命笑着,笑得浑身乱颤,抱着肚子前俯后仰,泪花从眼角逼出来,越来越多,他不停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渐渐散开,周围亮起了红蓝爆闪灯,警笛声一声一声在耳边高声响起,他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巷子中间。
他站在封锁线内,巷子的两端和丁字路口都围着黄-色的封锁线,线外站满了探头探脑好奇的人群,他感觉有白色刺眼的光在空中乱闪,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拍进了手机里。
警-察正严厉地训斥着围观的人群退后,不要拍照。
朱珂阳扭过头朝丁字路口看去,那边围满了穿着各种制服的警-察和医护人员。那个警-察还活着吗?他没有看见警-察的身影,那里原本的位置蹲着几个人还放了黑色的工具箱。地上残留着血迹,雨水把血迹冲刷到很大一片面积,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脚底下也有血。
“同学,你还好吗?”女警-察关切地询问他。
朱珂阳扭过头,他看见了谭鑫,谭鑫蹲在他身旁正在发抖,小女孩被人抱在了救护车里,几个警-察站在他身边询问着什么。
空气中垃圾陈腐的气味里掺着浓烈的血-腥味。
朱珂阳低声说:“我要找个人。”
女警-察耐心地问:“要找谁?”
朱珂阳张了张嘴,他拼命回忆着,但他发现他什么也不记得了——老人的姓名,老人的话,还有老人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狠狠地哆嗦了下,他连有没有这个老人出现过,都不确定了。
就在这时,前方蹲着的警-察拿起工具箱站起身来,朱珂阳扭头,看见了那个警-察——他歪头躺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毫无血色的脸面朝着朱珂阳,眼睛大大地睁着,和朱珂阳四目相对,但已经没有光了,只是对死气沉沉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