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不是不回来。”
“我知道,他们都告诉我,陈老师有自己的生活,我只是个穷小子,没人要,去了只能给老师添麻烦。”周云龙鼻头红红的,冰激凌化成水,滴在脚底下。
“唉。”陆叔叹了口气,摇摇头,周云龙傻,又没有受过教育,没家人没朋友,常识也没人教,到现在还没明白,陈老师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陆叔,你要去哪儿?”
“很远的地方。”陆叔抬头看着天。
“那里好吗?”
“很好,没有贫穷,没有痛苦,也没有寒冷。”
“那里真好,我也想去。”周云龙轻声说着,语气满满的失落。
陆叔顿了顿,眯起眼:“小龙,人一辈子必然要经历很多曲折。出生的孩子都哇哇大哭,因为他们知道,要来的这个世界太苦了。”
“你将来会遇到更多挫折,会认识不少人。”
“人有无数种,有的会利用你,有的会帮助你,有的会害你,有的会爱你……但你没必要因此畏惧远离他人,小龙,你该学会做的是做一个好人,对得起自己良心。”
“一言一行,行得正坐得端,是非对错在你心中。”
说着,陆叔笑着伸出手,戳了戳周云龙单薄的小胸脯:“就在这里,永远不要忘记。我和陈老师也在这里,我们永远不会离开。”
周云龙突然站起身,仰着头看向陆叔,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抓住陆叔的袖子:“你也不会回来了吗?”
陆叔拧紧眉头:“我拜托了人,照顾你,带你去上学,你不会再挨打挨饿……”
周云龙眼眶猛地一红,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拽着陆叔的手怎么也不放开:“陆叔,别走,别走……”
陆叔鼻子一酸,别开脸,心中涌上说不尽的酸楚,他一直以为八年前他的眼泪就流干了,可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还是揪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遭遇过太多不屈,心里愤恨阴郁几乎让他疯魔,他的心已经变得硬邦邦的。然而今天,他却因为一个不熟悉的孩子,哭喊着抓着他的手让他别离开,而热泪盈眶。
似乎这一刹那间,他看见了自己那个躺在血泊的孩子……他的孩子就抓着他的手,尖声叫着:“爸爸,救我!救救我!”
陆叔低下头,轻轻掰开周云龙的手指,他听见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若有似无的风刮过耳畔。
周云龙狠狠地咬着牙,瞪着他。
陆叔却笑了:“小龙,放手吧。”
周云龙手指攥得泛白,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睛里滚落,沾湿了衣衫。
陆叔摸了摸包,拿出个黑色小本递给了周云龙,用袖子擦了擦周云龙涕泗横流的脸蛋,说道:“小龙,这是陆叔托付给你的东西。里面有一张照片,是陆叔的家人,你要帮陆叔好好保管,逢年过节帮陆叔给她们上柱香。”
周云龙哽咽着接过黑色小本,小本上写着复杂的字体,泪水糊了眼睛,看不清楚。
陆叔咧了咧嘴,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他叹息着说:“我一直没说过我的真名,我叫陆阳,我是一名警察。”
周云龙浑身一颤,松开手,呆呆地抬起头。
陆阳眯了眯眼:“虽然我多年前被开除了公职,已经没资格做警察了。但是我一直知道,我是一名警察。”
“可能会有很多人质疑我,诟病我的做法,但是从古到今,无论哪个年代,要让世人警醒,必然会有牺牲和鲜血……”
周云龙揉了揉眼睛,他听不懂。
这时候风渐渐大了起来,周云龙被一阵风吹得,几乎迷了眼。
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没了踪迹。
模糊中,那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身影十分高大,站在那里,犹如一座石塔,岿然不动。
低矮的云层被风吹散,依稀从里漏出些光亮,周云龙眨眨眼睛,伸出手,斑驳的金色的阳光照在他手上,驱赶着黑暗。
这一瞬间,他傻傻的脑袋似乎懂了些东西。
他看见阳光下的中年男人额头上皮垒在一堆,眼神中满是坚毅地看着虚空,里面承载着很多东西。
很多周云龙无法看懂的东西。
中年男人揉了揉他脑袋,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慢慢转过身朝村子外走。
周云龙站在原地,他愣愣地有些出神,他觉得奇怪,为什么中年男人离开的步伐明明那么沉重,他却在对方身上,看出了一丝解脱的意味。
离着村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双鬓泛白的老人听见那句喊声,捏着车门的手隐隐发颤。
过了好一会儿,等那声音渐渐消失,他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几只灰色小麻雀盘旋着不去。他望了一会儿,直到不远处飞来一只摇摇晃晃的幼鸟,那几只麻雀才重新朝林子里飞去。
看到这里,他眨眨眼,突然无声的笑了。
“胡局,你来啦!”
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老人一顿,点点头:“辛苦了。”
陆阳笑了笑,摆摆手,老人和他交错,他朝前走,老人朝后走,他走了两步,突然顿住:“那孩子……现在还好吗?”
胡明海也顿住:“很好,你放心。”
陆阳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