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江把手机里的卡摘下,掰成两半丢进垃圾桶里,换上一张新卡。
他快速敲击几个键,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终于长舒一口气,看了下时间,这才刚到饭点。
时间还有空余,足够他留下些什么。
可是留下什么呢?
姚大江摸了摸额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间屋子是单位安排的宿舍,很小,东西也很少,那都是些必需品。
姚大江是个无聊的人,屋子里翻找了半天,也没有翻出一件除去工作之外的东西。
但无聊的人也会有留下一些能代表自己在这世界走过的印记。
姚大江又翻了一遍,最后只从包里翻出皱巴巴的两张纸和一支没盖帽的笔。坐在桌前,把纸张展平,看着空白的纸,他忽然有些出神。
今天他特地起了大早,出门跑了步。
城市的清晨很安静,公路上几乎没车,空气还带着清晨水珠的味道。顺着马路,他跑了不少地方。沿途的每一块砖每一块瓦都承载着满满的记忆。那些回忆勾勒出他的成长经历,那些遇见过的酸甜苦辣,现在一回想,居然也有些愉快。
学习、工作、结婚、生子,往事一件件在脑海中涌了出来,驱散了那些他堵在心中整整八年的郁气。
天空昏昏沉沉,压抑着人也提不起精神,然而他却异常得兴奋,像是有使不完的劲聚集在胸口,迫不及待要去做些什么。
他本来以为他会有满腹的牢骚愤恨,或是泪流满面不舍后悔。这足够支撑他写上满满一篇抒情文字。
可是拿着笔过了许久,却只在纸上留下一小滩黑色的油墨。
像是小蚂蚁一样,突兀地趴在白纸中间,打眼得很。
时间太久了,久到没了愤怒没了悲痛,只剩下了难以言表的怅惘。
“太久了,整整八年,实在太久了……”姚大江轻轻地说,黑乎乎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他闭上眼,仰躺在椅子上,陷入回忆。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皮鞋底部和水泥地板摩擦的声音。
姚大江皱着眉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快到了,他才回过神慌忙整理了下衣服,换上标准的谄媚笑容。
“大江,快点,就等你了!”门被敲响,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姚大江挺着大肚子,笑嘻嘻喊着:“来了,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大包,鼓囊囊的,看起来很沉。
“什么东西,钱啊?”钱厚载忍不住问。
姚大江忙摆手:“不是,我媳妇做的老腊肉,前些日子不是请小林哥他们不念叨着嘛……我就想着,今晚给弄点……”
“行了。”钱厚载不耐烦的摆摆手,对姚大江居然要贿赂一个小屁孩的行为很不屑,“今晚请了孙书记一家,你可不要给我丢人现眼!”
姚大江唯唯诺诺点头:“我去了就把这东西藏起来。”
钱厚载瞥了他一眼,姚大江还是笑着,眼睛周围出了一圈褶子,肥厚的嘴唇豁口的龅牙上有一层厚厚的牙垢。
颇为嫌弃地撇撇嘴,不想再多谈,他很不喜欢这个姚大江,又穷又势力,可是丁所长却老带着这人,因为这样的人好收买,只要一点好处,就愿意为你卖命。
钱厚载叹了口气,边大步朝前走边嗤笑说:“真是一条哈巴狗。”
姚大江不怒不嗔,呵呵傻笑着,亦步亦趋跟在人屁股后面,乖乖做一只哈巴狗。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带起一阵小旋风,将皱巴巴的纸吹在了桌子底下。
那纸上留了四个大字:
无怨无悔
*******
村子口,大树旁,周云龙舔着冰激凌,一张嘴依旧没停,絮絮叨叨:“冰激凌真甜啊,要是能天天吃上就好了。”
“呵呵,冬天也要天天吃?”坐在一旁的中年人笑了。
周云龙本想点头,想到冬天,他打了个哆嗦:“不要,太冷了,脚丫子都要冻没了。”
他奶奶刚过世的那几年冬天,他就裹着薄薄一层棉衣,成天躺在塌了半边的破砖房里过日子。刮风落雨下冰雹的时候,冷得受不了,只能抱着焐不热臭被子缩在角落,眼巴巴看着头顶的星星,给自个唱歌,企图忘记寒冷。
“唉……”中年人怜惜地揉了下周云龙的脑袋,发茬扎着手,摸着手掌心挺痒。
周云龙吸了下鼻子,眼睛周围一圈红:“陆叔,听说你要走了?”
陆叔一愣,垂下头,沉默了。
周云龙抠了抠衣角,小声说:“陆叔,你走了,我会想你的。是你让我有了地方住,吃得饱穿得暖,我虽然脑子不大好使也没上过几天学,但是我懂感恩,也许长大了我还是没啥出息,没钱给您。”
“可是……陆叔,你能不能不要像陈老师一样,走了就不回来了?”
陆叔浑身一震,他看向周云龙,小孩低着头,只留下毛刺的后脑勺,瘦瘦小小的身子,肩膀上没半点肉——可怜巴巴的小孤儿。
头顶上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几只灰色小麻雀扑腾着翅膀,朝林子里飞去。
“小龙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