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砸墙的工人已经吓得人事不省,在救护车旁抱着氧气瓶不撒手,哆哆嗦嗦和询问的警察描述情况,看得一帮围观群众心七上八下。
舒墨正和当地警方交涉,负责人是个肠肥脑满的中年人,像是在做什么社交活动被人叫过来的,下巴上还沾着红油,一身警服穿得松松垮垮,远远地就能闻见一身酒味,也不知道是酒精上头还是本来就是暴脾气,扬着下巴冲舒墨不客气吼了半天。
刘老是这时候进来的,众目睽睽之下,负责人插着腰挺着大肚子像愤怒的小鸟训斥着舒墨,后者正低着头老老实实站着,也不回嘴。负责人好似正享受着被众人瞩目的视线,骂的更来劲了,声贝又高了几分。
刘老看不下去,走上前:“什么事啊。”
那负责人目光都没给一下,直接挥手把来人推开:“有你什么事啊,滚一边儿——去……刘!刘老!你怎么来了!”
刘老似笑非笑看着对方,他是局里请来的顾问,省长的同学,在附近的省政法大学教犯罪行为学,局里很多领导都是这老人的徒弟。
看着刘老,那负责人心里咯噔一下,已经生了一脑门汗,大力丸般的酒精瞬间烟消云散:“我、我在教年轻人……”
“刘老,您怎么来了啊。”那头垂头丧气的侯敬远远地见着老人,立刻就跟窜天猴一样,两蹦三跳地扑到老人跟前,还夸张地拿手扇了扇,“您怎么亲自来了呢,瞧这灰大土厚的,把您这身衣服给弄脏倒没啥,玩意磕着碰着了,您让我怎么给局长交代啊。”
负责人抹着头上的汗:“就是,您说一声就好了,我回头把资料整理了跟你拿去。”
刘老连忙摆摆手,不大在意地说:“你们啊,说得我好像是个大姑娘一样,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扛过枪丢过炸药包参加过战争的。再说了,什么现场我没去过,你们这里还好,又不是山里,有啥可担心的。”
刘老那语气听起来挺不高兴,把两人落在后面,走到前面,看见舒墨老人板着的脸立刻染上几分喜意,眼睛里全都是喜爱。
“哎,这不是小墨吗?怎么在这里看见你了。”
负责人茫然的眼神倏地聚焦,他怎么也想不到舒墨能跟刘老认识。
“刘爷爷好。”舒墨乖巧的打了声招呼,两人很热络的样子,看似十分相熟。
负责人冲侯敬递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走上前:“刘老你们认识啊?”
刘老点了下头,也没点明两人关系,冷冷朝他们看了一眼:“你们就这样配合省厅工作的?”
两人闻言不由得一愣:“这,这……刘老,您这话说的……”
负责人深吸一口气,解释说:“我看他年轻,听说是淮市那边来的市局实习生,来这里手续不完整,我想着教教他……”
刘老看了舒墨一眼:“市局的实习生?”
“不对啊。”多米在旁边插话,“我记得我们特殊案件调查组是归省厅管的啊,怎么成了市局实习生了?”
负责人一愣,朝侯敬看去。
侯敬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他早就说了,谁知道这负责人风风火火过来,一段话就听准了实习生三个字,现在他也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啊。
舒墨长呼一口气,大步走到刘老身旁:“我们直接说正事吧,耽误不少时间了。”
那负责人赶紧见好就收,用力撸了一把头发,脸上堆笑:“对对,我们先说案子。”
刘老瞪了他一眼,转向舒墨:“什么情况?”
舒墨指着被拆得面目全非的大厅说:“发现了一具被编织袋包裹的尸体,尸体封在水泥柱里现在已经高度腐烂,难以辨认模样,不过看体型应该是个儿童,据我估计很有可能是失踪的王宝。”
负责人腆着脸走上来:“我们刚才就是争论这个,本来想要把尸体挖出来好带去法医那里,结果还不等我们人上前,他就来拦着,不准我们动!”
“我看看,”刘老走到发现尸体的柱子前端详,“已经完全镶在里面了,只能把这整块泥块切割下来带回去。舒墨,你看这样可以吗?”
“可以。”舒墨一点头,意味不明地说:“这样就不会破坏尸体原貌了。”
一群人听到说尸体原貌听得发慌,又不明白他干嘛强调,反正刘老发话了,他们就好办了,切割机一阵呱啦刺耳声响,裹着尸体的柱子被整个切下了一部分。
这尸体处理要花上一阵子功夫,舒墨不敢放地方局里单独处理,刘老自然跟着他们,没有人再敢为难舒墨他们,都不敢怠慢。
这边处理着,那边的几个重要领导就问询赶来了,由怀市公安局的刑侦科科长也来了,侯敬看见对方脑袋就耷拉了下来,低着头靠了过去,众目睽睽下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你这怎么办的案子,我都听老雷说了,你这案子疑点这么多,你就给我草草结案,好呀你侯敬,刚爬上了刑警队队长就敢隐藏证据,你胆子肥啊!说,谁指使的!”
这侯敬苦着脸,不敢吭声,他刚当上这刑警队队长辖区里就出了这么大事情,遇到这种命案他可兴奋坏了,如果破了案,他可是记头等功,警衔也要跟着往上章。
没想到案子结案都报上去了,结果发现有疑点。这上面下达的任务期限已经过了,他也领了奖状,被记了功,反正死的又不是他家里人,他是一点没有罪恶感,干干脆脆地就把案子糊了过去,反正他没有冤枉谁。
而王琪死都死了,现场那么多群众看见,他拿着菜刀行凶,说他是凶手一点不冤枉,除了匕首那个疑点,他真不觉得这王琪是被冤枉的,他心里这王琪绝对是凶手。
“冤枉啊,冤枉,我没敢隐藏啊。”侯敬还不死心,狡辩着,“当时不是市里下达的时间紧吗,所以没有太认真……”
“呵,感情你意思是我的错了?”冯局直接给气笑了。
“不敢不敢!”侯敬大力摇头,“都是我的错,我写检讨。”
冯局瞥了他一眼,不吭声,只是有些意味深长,那眼神明显是,这事怕不是一个检讨那么简单了。
晚上忙完的时候,舒墨和多米被刘老领着下楼吃饭,这警局周围的馆子基本都是24小时开着,老板也都是局里的家属。
他们去吃的这个店,听说老板是一个烈士家属——丈夫,儿子,孙子都牺牲了,老太太一个人无依无靠,局里的人就干脆捐款给老太太在警局旁边盘了个店,让老人不寂寞,他们也可以照顾照顾。这老人珍惜这帮孩子的情意,饭菜都是成本价,老人有退休金不指望靠这赚钱,就把这局里的人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
他们一进来,就被热情的老人家安排了位置,这个点餐馆人不多。舒墨一抬头忽然见着了侯敬,侯敬坐在角落里,正在喝闷酒,那模样说不出来的烦闷和委屈。
舒墨想了想,起身朝那侯敬走去。
那桌子底下倒了四五瓶啤酒,老太太来收拾几次,教训了侯敬几句,侯敬咧嘴笑着回话,看起来也是乖巧听话得很,这私底下的模样和之前在五里香那谄媚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舒墨心里疑惑起来,或许是有些八卦,他径直拉过凳子在侯敬对面坐下。
“侯队长,一个人喝闷酒??”
侯敬听见他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他,那眼神别说多委屈,他生气地冲舒墨大喊:“你是不是专门来找我茬的?”
舒墨拿过一个干净杯子,用开水烫了烫,然后拿起桌上的啤酒倒了一杯,在嘴边抿了抿。
“你是谁?”舒墨轻声问出口,言下之意,我不认识你,干嘛要故意找你的茬。
“我是你猴爷~”侯敬酒量不行,两瓶下肚,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犯晕了,“你这下好了,你是要升职了,我这功劳要被撤销不说,还有可能降职,没准只能去档案室收发资料了。”
舒墨撩开眼皮看他那醉醺醺的脸,他揉了揉眉心,头疼说:“我不在乎什么职位,做警察,查案就是天职。”
“呸。”侯敬忽然摔了筷子,“老子就不喜欢听你们这假模假样的酸鸡巴客气话,要你不愿意升职老子才不信!”
激动后,他又忽然变得忧伤起来,用筷子敲着杯沿:“你是不知道,我多不容易才爬上这个位置啊,我都答应好了,这下全白费了!”
答应?舒墨挑起一边眉,他顿了会儿,凑到侯敬耳边问:“你们为什么不准老板拆房子,既然你已经结案了,干嘛还要保护现场。”
“我也想拆啊,那房子在哪儿我多不自在啊,但是上面不许啊!”
“上面?”舒墨皱了皱眉,“你说的上面是谁?”
“上面就是领导啊,就是说得起话,一句话能把我捏死的大人物!我他妈以为是藏了钱呢,谁知道是尸体,妈的……”侯敬彻底糊涂了,半天找不着话,舒墨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东西,他捏了捏眉心,起身回了座位。
“这侯敬其实是个挺负责的孩子。”老太太给他们上着小菜,见刘老对侯敬的眼神不善,知道他有偏见,便出口解释,她叹了口气,“这孩子其实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