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传话的小厮找到庞嬷嬷时,她正执着蒲扇仔细熬着药。
听到外头有人在等她,庞嬷嬷不甚耐烦,她守在炉边烤得有些热,便给自己扇了两下凉风,“没看我在这儿熬药呢,哪有空闲?”
“可那两位姐姐看着眼生,是东苑贵人带来的。”
贵客果真是贵客,连侍女出手都颇为大方。
小厮美滋滋摸了下藏在腰间的碎银,热切蹲到药锅旁,欲去接她手里的蒲扇。
“嬷嬷你去罢,说个事儿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我来帮你看着火候。”
庞嬷嬷胳膊一抬躲开他,沉下脸,“你这般殷勤,莫不是收了东苑那边的好处?”
夫人入口的汤药是世子让她来煎熬的,她虽觉得温琼配不上自家世子,但是姚世子爷的吩咐她一向听从,故此这药锅从未让旁人碰过。
见那小厮讪笑着目光闪躲,她拎起蒲扇拍向他的脑袋,“你这狗胆,竟敢跑到我这里做营生了。”
几下轰走了那小厮,庞嬷嬷眉头皱出个“川”字来。
那日书房说漏嘴后,她深思了好几日。
眼下世子爷把二姑娘接进了侯府养着,可皇城人都知晓那二姑娘可是云英未嫁的女子,温氏才是天子亲自赐婚娶进侯府的正妻。
二姑娘有太子妃撑腰又怎样,敢剪断天子牵的红线,那也得等天子仙逝,除非那二姑娘能咬着牙,忍受风言风语熬到太子登基。
如今天子身子骨硬朗着呢,别说国公府了,放到寻常百姓家,谁能容忍女儿为一男子,赌气誓不肯嫁的?
庞嬷嬷是侯府的人,自是站在世子这边的,如今世子的妻是温氏,那她只能识相点,向着温氏多一些。
二姑娘唤她,若她不去,下次来的定是侯夫人院里的人。
庞嬷嬷思量了几许,往药锅下添了几块炭火,掩上小厨房的木门快步离去。
暮日余晖尽洒在天边,赤红晚霞被大朵大朵的厚云遮挡,仅是露出个金灿耀眼的小尾巴。
外头渐渐起了风,秋凉之意一下涌来,庭院里那紫藤花廊吹得沙沙作响,细细的翠藤枝叶随风摇晃,淡紫的碎花扬起又落下,薄薄的铺了一地。
温琼轻倚在花廊木柱,手中的绢丝团扇有一下没一下转着圈儿,正望着月洞门出神。
他信上说已踏上归程之路。
或许下一刻,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就会出现她面前。
此时她像极了一条被放在案板上的鱼,抗拒着那致命一刀落下,却又盼着早点落下来要个痛快。
温琼忽而蹙起眉头,隐隐觉得自己这番无力挣扎的模样,有些熟悉。
这与她收到三尺白绫后的煎熬何其相似。
总是被他牵动着喜怒哀乐,连性命都攥在他手里,重来一遭还是这样的下场。
她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不能继续傻傻的等着悬在头顶的尖刀落下。
温琼心一横,咬紧牙强忍着久站后双腿的酸胀,朝书房走去。
阿慎已经问过,墨崖的确在她之后去过那家医堂。
那日温府里,她一离开正堂,姚宣辞便让墨崖追了上来,出府后一路的踪迹全数被他掌握。
可他默不作声,偏要做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恶劣的故意逗弄,戏耍着。
温琼使足了劲推开书房的门,房门发出哐当一声响,涌起的微风吹动了房柱两侧的纱织垂帘。
她轻嘲着低喃,“姚世子果真是姚世子。”
玩弄人心的功夫,比不过。
或许一开始,他就认定她听到了府医之言,从未动摇过这个念头。
案桌上空荡荡的,只有被风吹散的空白宣纸,淡紫色的碎花顺着风从大开的窗户飘了进来,落在案桌之上。
温琼将散落在地的宣纸捡起,用镇台压住,细长纤指轻拂掉宣纸上的花瓣,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白细腕。
滴水研墨,她凝视着逐渐化开的墨,低垂的眸眼染上几分冷色。
这戏台上只有她一人,岂不是无趣得很。
蘸墨落笔,她毫不犹豫。
天色瞬间朦胧黑下,风愈刮愈大了。
泛凉的夜风顺着书房的窗涌进来,宣纸上的墨痕很快被吹干。
阿瑶小心护着一支蜡烛走进书房,将房中灯架一一点燃,她旋身,瞥见自家姑娘把一张单薄宣纸收进了袖中,不由得好奇。
“姑娘忙活什么呢?”
“送于姚宣辞一份大礼。”
温琼从案桌后移步走出,淡声吩咐,“阿瑶,你去唤庞嬷嬷过来,我有一事想让她帮衬一二。”
*
外面的庭院里,婢女与小厮正在挂着灯笼,风将灯笼撞得摇摇晃晃,连着烛火也时明时暗。
主厢房,宋嬷嬷为温琼卸下鬓间的紫粉水晶步摇,望着铜镜中女子娇婉的眉眼,疑惑,“姑娘为何要找那姓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