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嘉木上完了香, 也到了吃饭时间。隆冬腊月里就算是不吃肉,也适合吃一些热糊滚烫的东西。今天的长青侯府吃的就是火锅。用热炭烧着铜锅,铜锅里的底汤是加上一点清油的菌汤。这菌汤没有牛油锅子的霸道香气, 也喷香得自有它的滋味。在灶上已经小火炖了许久,这会儿用炭火咕噜噜地煮着,香气霸占了整个暖阁。桌面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碟子, 里面一大半都是豆制品。因为太后的薨毙,满京都茹素,食肆生意最好的就是豆腐坊。如今的豆制品可以说是做出了花样来。有的吃起来咯吱咯吱,被命名为“素鸡”, 有的吃起来糯香, 口感都和猪肉有些像,被称为是“素猪”。除此之外, 按照口味价格的不同, 还有“素牛”、“素鱼”、“素鸭”等等。这种仿制的素肉虽说价格高了一点,甚至比真肉还要贵一点, 但是可以饱人口腹之欲,卖的很好。还有一些茹素的老夫人吃了这些,都打算今后也在家中继续吃素, 吃这样的素菜,也差不多等同于吃荤了。等到众人坐下,池蕴之先往铜锅里倒入了一些酥圆子,还有用豆制品做成的素肉,另外就是冬天里青菜的老三样——“萝卜、白菜、土豆”。热炭把菌汤烧得咕嘟嘟地沸腾,倒入了各式的菜后, 香气更胜, 氤氲的热气散开在堂中, 尚未开始吃饭,从手指开始都暖了起来。等到烫熟了菜,池蕴之就先给长子夹了菜。“虽然不能吃肉,我发现吃些豆子做的菜也可以补足力气,你多吃一些。看你瘦的厉害,我们看着你都心疼。”“爹娘、还有弟弟们也吃。”每人面前的小碗里是芝麻酱,调入了一些蒜末、酱油、辣酱等物,再倒入香油,用沾这种素肉吃起来味道和真肉也差不多了。池嘉木吃了一块儿素肉,眉头皱了起来。这口感着实太像是肉了。乔宜贞看出了儿子的忧虑,开口说道:“放心吧,这都是黄豆做的,别看是素肉,价格卖得比真肉还贵,现在这种素肉,宫里头都在吃。”池长生捧着碗说道,“对的,我第一次吃就是在皇后娘娘的殿里吃的。”池嘉木一愣,“这是宫里头赏赐的?”乔宜贞说道:“现在有几家豆腐坊有卖,这是早晨买的。”池嘉木这才松开了眉头,细细品味着,这滋味果然是乍一吃很像是牛肉,细尝之下又多了一些鲜嫩的口感。“哥哥,这个园子也好吃。”池子晋给大哥夹菜,“这都是最近新出的,你在书院里应当没有吃过。”乔宜贞和池蕴之把好了的菜给几个孩子各加了一点。原本的素肉口感没有这么好,变成这么好的口感,是有简素的功劳。在火烧太后那一夜后,不代表太后做了什么就此了结,还是需要清算太后的所做作为。查到的东西让人触目惊心。太后私养了暗卫,除了要刺杀乔宜贞之外,还私挖银矿,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挖掘出来的银矿,太后一小半藏了起来,大半都是送入了灵州。为什么打图尔齐越到后面越艰难,就是有太后的手笔。在她看来,倘若是整个大齐海晏河清,裴胤是民心所向,那么她心中真正的皇孙如何上位?为了让她的宝贝皇孙上位,她不顾西南地区的百姓之苦,把银子送给了图尔齐,还泄露过军情,让灵州附近的百姓们日子多过了许久的苦日子。一想到太后做的事情,就让人恨得咬牙,这样的太后,有什么必要让人为了她吃糠喝稀?裴胤口中不说,心中后悔自己之前对母后无声的纵容,他顾念mǔ_zǐ 情分,太后并不在意,反而利用他的在意,伤害了大齐子民。所以裴胤再次缩减了解禁的时间,美其名曰让百姓们过个好年,不用等到年后解禁,在过年之前半个月就可以开荤,甚至现在各家各户也可以准备年货,做腊肉等食物,不算是沾染荤腥。而简素的做法是折腾出美味的素肉,让人不必因为太后之死而消瘦,为了太后消瘦,不值得!她有做生意的一套思维,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用千金买骨的方式,让御膳房的那些大厨改良豆制品的口感。御膳房的大厨们都有灵巧敏锐的舌头,在皇后娘娘百两、千两黄金的刺激下,憋足了劲儿折腾素肉,相互竞争的情况下,弄出了许多口味的素肉,这些素肉比寺庙的斋菜还要好吃。这些素肉的方子散了出去,像是豪门贵族吃的是价格贵一些的素肉,平头百姓也可以买价格便宜一点,味道没那么好的素肉。除了官署悬挂的白布,满京都几乎看不出才薨了太后。池嘉木把自己觉得好吃的菜,也夹给了三弟,“既然有这么好吃的素肉,长生怎么还瘦得厉害?”其他人还好,池长生原本有些胖,所以瘦得是最多的。“我这是抽条了。”池长生摇头晃脑地说道,“而且大哥,这个素肉也才出来没多久,前面的时候,不能吃肉肉,素菜又不好吃,我不爱吃,肚子里没什么油水,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咕咕作响。”“长生太挑食了。”池子晋告状。池嘉木严厉说道,“不许挑食了。”池长生嘿嘿一笑,“现在这么好吃,我才不挑食。”一家人热热闹闹吃着饭。其他人终于知道了,这一次池嘉木不是短住两日,而是要在家里长住了。“哇!”池长生很是兴奋,他放下了碗,跑到了大哥面前,“大哥可以跟我们一起玩了。”“还是有功课的。”池嘉木用手指敲在弟弟的脑门,“你快回去吃饭,难怪肚子夜里会饿,白天不好好吃饭。”吐了吐舌头,池长生坐了回去,他吃了一片烫土豆。土豆被切成了片状,被煮的有些粉了,饱满地带着菌菇汤的香气,轻轻一抿就在口中化开了。土豆在火锅里堪称是绝味,他又夹了两块儿土豆,乔宜贞看他喜欢,用勺子多舀了几块儿给三儿子。“娘,我也想吃。”池子晋说道。乔宜贞给二儿子舀了一些以后,干脆给所有人都夹了一些。池嘉木:“回来的时候你还说我背的书箱重,那都是课业。夫子们是按照在书院里的进度布置得功课,我每日里的功课还是很重的,要写的文章也不少。本来一个月至少要去夫子那里一趟,去交课业。不过山长说了,我的课业可以让外祖父或者是外曾祖父来判。”无论是乔聿还是乔珏,两人都是饱读诗书,都是当年科考的状元,所以山长才说,做出来的文章可以让他们两人判卷。池蕴之说道:“还可以回你外祖家中小住几天,他们也想你了,到时候请教功课也方便。”池子晋用筷子戳了戳芝麻酱,小声说道:“大哥还可以跟我去庄家,你一直都没有见过秀秀姐姐呢。”池嘉木知道这个庄家新任的小妹妹,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我一直记得秀秀妹妹,我还在书院里抄了一本丹青的书,秀秀妹妹应当会喜欢,我记得二弟说过,秀秀喜欢丹青。”池子晋点点头,笑着说道:“她画画很好,我本来觉得自己画画很好,结果遇到了秀秀姐姐,发现她的天分在我之上。”乔宜贞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二婶的孩子很快就要满月了,嘉木既然在家里,咱们也得过去庆祝一二。”三个孩子的二婶便是金芸,她和丈夫池珩祎(老侯爷的庶子,排行老二)在外买了个小宅院住,没有了龚茹月的约束,池珩祎想要做酒楼的生意。在刚开始龚茹月知道了他要做酒楼生意,气得要疯了,就算是个被分出去的庶子,她觉得池珩祎这样做也是丢了池家的脸,做生意已经是下下之选,这池珩祎还做吃食的生意,更是让她瞧不起。在龚茹月看来,宁愿游手好闲也不要做商户!偏偏如今池蕴之并不觉得丢脸,只说二弟喜欢就好,让龚茹月发出冷笑,“我是管不了了,毕竟咱们家都被分了,真正做住的成了老大,我能管得了谁?也就老三贴心,他还听我的话。”“老二,我的话放在这里!京都里做生意的多如牛毛,做酒楼生意的更是如此,我看你能做出个什么名堂出来!”“你媳妇还怀着孕,到时候和你一起被追债那才叫热闹,也不知道到时候老大愿不愿意伸出手,帮你度过难关?不过照我看是很难的,毕竟老大对他嫡亲的弟弟都很是绝情!”结果池珩祎的生意打了龚茹月的脸,他当真做出了一些名堂来,他做的方向是素斋,本来生意不温不火的,结果正好遇到了太后这事,他的生意一下就好了起来。现在预订的位置已经排到了年后。池嘉木想到了二叔和二婶,点点头说道:“确实要去,得祝贺二叔二婶喜得麒麟儿。”他的眉头皱成一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好像这期间还有外曾祖父的生辰,得去庆祝,还有两个弟弟也要过生日,应当会邀请人来府中,估计也会热热闹闹的。这样一算,池嘉木忽然就感觉到时间紧迫,他还有那么多的功课要做,会不会来不及?他喃喃自语说道:“得每日看书多赶一些进度。”再多的事情也不能耽误了他的功课。乔宜贞明白为什么池嘉木会这样说,觉得这孩子辛苦了,不过她没试图劝阻长子,毕竟池嘉木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徜徉在书海之中,并不会觉得苦闷,而是快乐,每当学到新东西,通过书和古人对话,心中都有莫名的满足感。以前池嘉木的面上有些虚肉,乔宜贞看着他小大人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而现在池嘉木个子长了,面容越发俊美,有了梦中的模样,看的乔宜贞总是忍不住露出欣慰浅笑。乔宜贞又给了大儿子夹菜,温声说道:“嘉木多吃一些,这样才扛得住,在家里劳逸结合,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读书的时候读书,你读书的时候,不让两个弟弟打搅你。”“大哥辛苦了。”池子晋想着大哥功课繁忙的情况下还给秀秀抄书,也给大哥夹了一筷子菜。至于说池长生,他素来是爱凑热闹,眼睛一转,夹了一块儿蒜头给大哥,“给大哥的菜加点味!”“淘气。”池蕴之敲了一下三儿子,把自己碗中的蒜头给了池长生,“看你的菜应当是缺点滋味,给你多吃一点蒜头,你可要好好吃。”乔宜贞看到了三儿子欢欢喜喜的表情霎时间成了愁眉苦脸,忍不住弯了弯眼,嘴角也翘起柔美弧度。池蕴之看着妻子的模样,也给她夹了一块儿蒜,故意清了清嗓子,眼中含笑道:“夫人莫不是羡慕长生,为夫也给夫人的菜加一些滋味。”乔宜贞听到了丈夫的话,眼弯的更厉害,当真是把碗递了过去,笑盈盈地看着池蕴之,“喏,那你给我一些滋味。”池蕴之当真给乔宜贞夹了一块儿,“夫人可要好好品味,这里头都是为夫的心意。”“你的心意就是大蒜?”乔宜贞笑容狡黠,“不过我笑纳了。”池长生又笑了起来,在娘吃蒜头的时候,也跟着吃了火辣辣的蒜头。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吃的人手脚暖和,还有一些困意,在暖洋洋的屋子里打哈欠。“下雨了,今儿这么冷,会不会下雪!”池长生本来把门开了一个小缝,发现外面下雪了,整个人钻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就和家里人说自己的发现。乔宜贞也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开口说道:“应当会下雪。”“娘,那我和二哥不午睡了,我们要看雪。”只要是孩子就没有不喜欢雪的,池蕴之说道:“你们玩吧,我和你们娘歇息一会儿。”外面飘飘摇摇下起了冷雨,下了一刻钟的冷雨,就成了小雪籽,再一刻钟后,雪籽被风吹成了六棱雪花,团团抱在一起,成了柳絮一样的大雪。双生子裹着裘衣,在长廊里盯着雪花看,当雪花不是消融,而是一点点覆盖在万物上呈现出雪白色,他们两人胳膊肘相互撞了撞,求着雪下得再大一点,就可以玩雪了。这一场雪下了一个时辰就停了,让双生子颇为扼腕,但等到了入夜又开始纷纷扬扬下了起来。起床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亮堂堂的,孩子们顾不得洗漱,急急冲了出去,发现雪已经累了厚厚一层,发出了尖叫声,洗漱完了之后,风一样地冲入到了爹娘的院子里。乔宜贞正在给池蕴之正衣冠,等到整理好了后,池蕴之惯例是亲了亲她的唇,而今日里因为房门打开,乔宜贞侧过了脸,唇擦在了她的面颊上。池长生见到了这一幕,扭捏了起来,硬着头皮喊道:“爹爹。”“胡闹。”池蕴之把池长生往身下一夹,往他屁·股上打了一下,“你这般毛毛躁躁的,小心你娘打你屁·股。”“爹爹你已经揍我了。”池蕴之强调:“这可不叫揍。”这是没在屋子里多做些什么,要不然池长生指定要挨乔宜贞的揍。被孩子看到了亲密,乔宜贞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捋了捋耳畔的发,遮住了通红的耳。就像是池蕴之说的,幸好没多做些别的,不然她肯定更为羞恼,不打池长生,也得拎着他耳朵絮叨,一直让池长生再不敢这样做了。“娘。”池子晋仰脸扑入到了乔宜贞的怀中,撒娇说道,“下雪了,外面都已经铺了一层,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乔宜贞走到外面,瑞雪像是蓬松的棉絮覆盖在地面上、瓦片上还有树枝上,整个视野都是银装素裹、分外清艳妖娆。乔宜贞踏入到雪中,没清扫过的地方约莫可以到小腿肚子处。乔宜贞笑着说道:“别急,雪一时半会也不会化,咱们府里头的雪不让人扫,咱们坐马车到处走一走,先去嚯嚯外面的雪。”等到车辆走得多了,地面结冰就会不好走,但是刚下完雪,地面是很好走的,而且第一天的雪没有灰尘落在上面,格外洁白。这个提议让池长生发出欢呼,“娘最好了。”他挣扎着要从爹爹怀中跳下来。池蕴之放下了池长生,他就冲入到了母亲的怀中。乔宜贞现在已经不怎么抱得动两个儿子了,只是半蹲下身子,抚了抚儿子的背。再有一年的时间,就没有乳燕投林一样的投怀送抱了,所以乔宜贞还是很珍惜最后能够抱儿子的时光,“长生就这么高兴啊。”池长生眼睛亮得像是有火焰在跳跃,他兴奋地点头,“是啊,很高兴!娘最好了。我们喊大哥,一起送爹爹去上值!然后好好玩。”池子晋也露出了期待表情,重重点了头。“去郊外庄子吧,若是冷了到温泉边就不会冷。”池嘉木是三个孩子里最有自制力的,早晨看到了雪他也给高兴,但是想着的是今天肯定要陪着两个弟弟玩,他在屋子里活动了手脚,就开始练字,直接开始了一天的课业。等到两个弟弟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练了两刻钟的字。池长生和池子晋看着哥哥桌子上摊开的宣纸,再看看一箩筐的课业,都是露出了牙疼的表情。乔宜贞和池嘉木一起收拾书案上的宣旨、笔山、砚台等物,一边说道:“你看嘉木多有先见之明,一看到下雪了,就赶紧做课业,好多些时候陪你们。”两个弟弟从淘气的臭弟弟化身成了贴心的好弟弟,一个给大哥捏手,一个给大哥捶背,“大哥辛苦了。”池嘉木想了想,“我也喜欢下雪,之前在书院下雪了,我们也会打雪仗的。”“吃饭了。”乔宜贞收拾好了东西,推着三个孩子的背往外走,“等会都要多吃一些。”早晨吃的是臊子面,用黄花菜、黑木耳、豆干炒成素哨子,在扯面上浇上厚厚一层,再用筷子搅拌开,简单的臊子面就是人间美味,扯面筋道、哨子味道鲜美。除了臊子面,还有梅干菜烘饼、三鲜豆皮、芝麻卷、佛手金卷、蓬莱豆腐。众人吃了之后,都挤在车舆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离开侯府。长青侯府不扫院子里的雪,门前的雪还是要扫的,好方便往来的行人。下人先用长棍把屋檐上悬着的冰柱打掉,免得冰柱滑落伤了人,紧接着用大扫帚扫雪,迅速分开了湿漉漉的青石道路。池蕴之到了西城指挥司,脸上还带着笑,周副指挥一算日子,笑着说道:“大少爷休沐日从飞鹿书院里回来了?”池蕴之一边和人招呼,一边说道:“是,他会在家里一段时间,书院里已经放假了。”“这么早就放假?”“学子们茹素,导致容易生风寒,书院一看病倒了好几个,就提前放假了,这一次放假了,暂时不用回书院,会一直待到年后。”每当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池蕴之的笑容都宛若是春风一样,周副指挥只要一看到上峰这个笑容,就知道肯定是池嘉木回来了。他的这位上峰,不爱应酬、不爱女色,生平最为重视家庭。周副指挥看着池蕴之的侧脸,这会儿眼里还是带着笑,嘴角依然是上扬的,心里有些奇怪,就算是过往池嘉木回来,上峰心情很好,但也不会情绪外泄到这个地步,就说道:“池指挥,夫人早晨送您来上值了?”他本来就是个猜测,没想到池蕴之当真点头,用手捏了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一下,他似乎想要压住笑意,最终还是没忍住,“还有三个臭小子一起。宜贞带他们去郊外泡温泉,顺带就送我过来上值。”这是家里人都来送他上值,难怪上峰笑得这副模样。周副指挥挠了挠头,想到了自己新定下的未婚妻,倘若是要和凤娘生下娇娇软软的孩子,他们一起送自己来指挥司……周副指挥想了想,也露出了傻笑。池蕴之笑着说道:“周副指挥,你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是要成亲了嘛?”周虎挠了挠头,“等到开年春暖花开,热热闹闹地好好办一场,我娘还说了,到时候一定让我请您去。”池蕴之拍了拍周虎的肩膀,应下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