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叠嶂,险峻处马匹不肯再挪动,沈煜急不可耐,只得弃马疾行,额头的热汗顺着眉梢眼角浸透衣襟,把燥热蔓延至胸腔深处。
他不辞辛劳地跋涉,仿若瞧见少年时的自己,彼时他亦马不停歇,可抵达时父亲母亲早没了温度,冷冰冰悬在城楼之上,双眸圆睁,不知是不是惦记着见他最后一面。
这一世的最后一面,已是生死相隔。
如今,白芷亦在等他。沈煜鼻息粗重,如今他不再是孩子,也一定要护住心爱的人。
绕过不止多少圈盘山小径,沈煜终于瞧见山顶处有两个模糊的人影,白芷正被人逼着立在峭壁之前,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他拔剑撑住地面,快步爬上去,高声冲那人喝道:“我已如约赶来,你先放了她!”
罗青松闻言一凛,一个转身把白芷挡在身前,刀刃抵在她的脖颈处,威胁道:“你站那别动!再靠近,我就杀了她!”
说罢,他飞速扫视四周,未见旁的身影,这阉狗当真肯独自一人前来?!这个女人对他果然如此要紧,他的贪婪渐渐膨胀,尝到了甜头,便想继续逼迫沈煜。
白芷心中惊慌,面上还得安抚,只得直言相告:“这位大人,请您信我,我跟沈煜当真不是一路人。”
她的颤音哽咽并未换来罗青松的同情,他反更为警觉,手中刀刃更紧,急吼吼道:“别打量我不知道!我瞧得清楚,他最在意的就是你!”
罗青松因情急身子发抖,白芷不由得跟着摇晃,脚下砾石滚落下悬崖,发出心惊胆战的声响。
沈煜不敢再靠近,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以他的速度抬手飞剑击中敌人不再话下,只是这个懦??x?夫始终把白芷挡在身前,让他一时下不得手。
沈煜犀利的眸明灭不定,冷峻的面结满了霜,布散出阵阵寒气。他很想把白芷抢回身侧,只能硬着头皮与那人讲和:“你有什么要求,我全都满足,只要你放了她。”
听闻此言,罗青松疯癫地怪笑起来:“那你放了我老师!放了狱中的清流忠良!你敢吗!沈煜!你不敢!”
陆笙终于赶了上来,见双方僵持不下,赶忙劝道:“罗青松!你别做傻事!快放了那个姑娘!”
罗青松见到同僚,本面露兴奋,见对方要自己放人,气愤中又朝悬崖边退了一步:“陆笙!你妇人之仁!伏击那晚若不是你阻拦!我早手刃了阉狗的菜户!”
他眸光中难掩杀意,生出可怕的念头,继续道:“快!拔刀!我数三二一,把这个菜户推下山崖,你我二人合力击杀阉狗!”
白芷心头一滞,当即抓紧了罗青松的衣袖,这人行迹疯癫,只怕会真的做出推下自己的事。
下一瞬,这人当即开始倒数,他的声音响彻山谷,兴奋到嘶哑。
她脚下发软,被罗青松一掌推出去,身后是万丈悬崖,白芷头晕目眩,心极速跳动。
“抓住我!”
沈煜竭力呼喊,没有一刻犹豫,已飞身扑了过去,他用怀抱护住白芷,抬手把剑插进石棱,额角青筋暴起,他撑着一口气奋力向上,才没有掉下去。
而另一旁,陆笙已用身子锁住了罗青松,情急之中,他仍不敢暴露白芷的身份,嘶哑着喊道:“住手!她是无辜的!”
沈煜抓住空隙,已环抱着白芷远离了悬崖。她身量纤纤,一手就能轻易抱起,惨白的脸紧贴在他胸口,鼻息若隐若现。
沈煜恨极了罗青松,一时还腾不出手对付他,他不畏山顶风冷,麻利解开外衫,垫在白芷的脑后,让她平躺在气流畅通处。
人在极度惊悸中,亦有可能窒息气绝,沈煜用力按她胸口数次,观察她的脉搏鼻息,他本向死而生,得遇白芷才生出对尘世的一丝眷恋。
自父母亡故,他就不再祈求上苍,希望与生机不应该等着老天施舍。可如今,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他当真慌了,不住在心头默念道“老天,求您把她还给我。”
白芷半昏半醒,她觉得有一股力量在胸前涌动,渐渐帮她寻回了气力。许久,她终于意识到救她的人是沈煜。
他像在呼唤着什么,可周遭风声很大,人声嘈杂,她并没有听清楚。
“无辜?!良家女子怎会与阉狗这般亲密!”
“说不定她是被逼迫的!”
“你当我瞎吗!她养的细皮嫩肉,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阉狗对她这般在意,你还说她是被逼迫的?!”
罗青松无休无止,她想说话,却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只因为,她与沈煜走在一处,就理所当然被划为同一类人?她想不出该怎么反驳,心头愈发焦急,虽睁不开眼,眉头已蹙成一团。
焦急中,沈煜忽而开了口,他声线愠怒,像沉闷的雷:“我原以为你们寒窗苦读,懂得道理会多些,不料还是被轻易蒙蔽。眼见未必为实,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俗语连三岁稚童都明白,怎么,你头遭听说?”
“那日你们乔装匪徒偷袭,若不是她以死相逼,我怎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你那日就已欠了她一条命,今日欠了她第二条命!”
“我劝你,看人做事前都带上脑子,她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你凭一面就能定论的!”
沈煜的话掷地有声,争执声当即停止,耳畔唯有回响与风声。他不算是个有耐心的人,可听到她被中伤,总忍不住要啰嗦一番。
何必费事呢?明明刀刃比嘴皮子更好使。
白芷亦未料到,出言为自己辩解的,竟是仇人沈煜。
她在旁人看来,是昏迷不醒的模样,沈煜没必要挑这个时候讨好笼络。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白芷自以为了解沈煜,却仍寻不出答案。
但沈煜反倒是世上最懂她的人。
心头酸楚,热泪溢出眼眶,湿润了长睫。有一只温热的掌替她拂去了泪痕,动作轻柔,亦是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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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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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了?
沈煜心疼不已, 他轻柔地为她擦拭,温热的触觉顺着指腹蔓延至心尖,他鼻尖跟着一酸。
她是跌落尘埃亦不肯折腰的人, 是这世上至纯至真的所在。
这人算个什么东西, 竟敢惹她落泪。思及此, 他揉了揉手腕, 发出骇人声响。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你凭一面就能定论的!”
沈煜声音不大,可这么点动静足以惊动雪崩, 震动先是细微,而后肆意。
未及反应, 一道黑影已闪现在罗青松身侧,来人侵略般的逼近,率先抢夺了他面前的空气, 逼得他无法喘息。
那人的脸俊美又凌厉,眼底寒光粼粼, 下颌微扬露出犀利的弧线,他反应了许久,才认出这是沈煜。
下一瞬, 他的头被狠狠击中, 疼痛欲裂直至骨缝,一股温热从额角淌下, 模糊的视野中, 沈煜的手再度伸来。
罗青松感到一只利爪紧扣住了他的头颅, 生生要把他捏碎, 他只得被迫与沈煜对视, 一旦陷入那双阴沉压迫的黑眸,他就喘不上气,瞳孔本能地躲闪,难掩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