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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煜轻易拨开了陆笙阻拦的手,抓着罗青松的头狠狠砸向地面,干涸的土地裂出细碎的纹路,被鲜血填满浸润。
山顶的风猛烈起来,秃鹰捕获到裹挟来的血腥味,三五成群在罗青松头上盘旋不散,它们爱食腐肉,正眼巴巴等着他咽气。
陆笙已僵在原地,他终于理解传言中的狠绝毒辣是何等深意,血渍迸溅在沈煜冷白的面庞上,他面不改色,眼眸凛冽,仍抓着把罗青松的头,一次又一次狠砸地面。
再这样下去,非死人不可。
陆笙脚下却似千斤重,眼睁睁看着罗青松鼻息越来越弱,却无计可施。
一声轻咳声在不远处响起,混在风中几乎不可闻。沈煜清晰地听了进去,一双无姓的手拢了拢他的思绪,顷刻拉回了理智。
沈煜忙偏头去瞧,白芷唇瓣微启,胸腔的起伏肉眼可见。
他把满手的血悉数蹭在衣衫上,才敢去扶她,动作谨慎如捧着易碎珍宝,白芷微微睁开一条眼缝,面前的人眸光灼热,连呼吸都收敛,生怕惊吓了她。
“别杀他,求你。”她眉宇拧作一团,用尽全力才说出这句话。
沈煜眸光一滞,他想问为什么,就凭这个臭文吏遇事拿女人出气,足以说明他非真君子,对于这样的虚伪之徒,她大可借他的权势,肆意妄为。
话到嘴边,眼见她虚弱的模样,又生生咽了回去。沈煜不舍得她耗费力气,只得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不会放过他,也不会让他死。”
这人伤了他的至宝,自然不能被轻易饶恕。
陆笙自然忧心白芷,终究是插不上手,赶忙去处理罗青松的伤势,鲜血触目惊心,彰显着沈煜的愤怒。
比起心疼,他更觉自责,是不是应该提早把白芷的真实身份告知同僚们,如此白芷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同僚们也不会惨遭沈煜报复。
可他总在顾虑,譬如白芷往后的名声,譬如被人察觉他私交妃嫔的下场。在一次次顾虑中,他一步慢步步慢,而今护在白芷身侧的是沈煜。
这个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会为了她发怒,为了她平息,百感皆被她牵动。
罗青松唇齿间皆是血,嘴上仍不服输:“横竖她不让你杀我,我死不了!”他尾音上扬,公然挑衅,“阉狗也有想杀却杀不了的人!哈哈哈!我也不算输了!”
说到激动处,他未及收起得意的模样,又吐了两口血,陆笙忙制止道:“你少说两句!先养养精神!”
罗青松不肯,反质问起他:“陆笙,你两次阻止我杀这个女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难不成,你是阉狗的细作!你和这个女子究竟什么关系!”
“我不是!”陆笙立刻否认。
沈煜亦不愿他在攀咬白芷,怒喝道:“再多说一句,我要你这辈子都发不出声!”
白芷给沈煜递了个眼神,轻轻摇了摇的头,她知道罗青松定会恶言相向,还是决意直面,人没了忌惮才会吐露真心,被一人中伤的滋味她若熬不住,往后被千万人诋毁之时,又该如何自处。
是以,她坚定道:“你尽管讲,我不会让沈煜再伤你。”
罗青松仗着沈煜杀不了自己,言辞愈发激烈:“你最好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不然我会在众人面前,指认你是阉狗同党!”
陆笙如鲠在喉,他有些动摇,若是自己被诬,便成了沈煜那般的过街老鼠,他白衣清流的名声会不复存在,唇瓣微颤??x?,撕扯出一个小缝,含混道:“她,她,她是……”
陆笙的犹豫清晰落在众人眼中,沈煜鄙夷,白芷心寒,她苦涩一笑:“陆笙把名节看的比命还重,怎会是细作?我家未落败之时,资助过他考学,是以他不愿伤我。”
世家大族资助寒门学子是常有的事,罗青松虽不知白芷跟脚,仍轻蔑挑眉:“如此说来,你也是大户出身,敢问家族因何败落?”
白芷喉中像插满了刺,她努力找了找声音:“清流不与奸宦为伍。”
罗青松笑得嚣张,血沫横飞:“那么你自己的立场呢!你既然明白,为何自甘堕落!若真如阉狗所言,那日在山林里放走我们的人是你,我便当你委身阉狗是被逼无奈,既然良心未泯,合该做出些像样的事!”
白芷眸光一沉:“你想要我做什么?”
罗青松咧出一个狰狞的笑,扬起下巴指了指掉落在远处的匕首:“捡起来,杀了他!杀了沈煜!”
“清流与阉狗势不两立!你若是没有变节,就杀了他!否则,我保证今日之事人尽皆知,你的名节!清白!全都没了!没了!”
“一个女人最要紧的就是一个贞字!我倒要看看你往后有什么脸面活下去!以后死了,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他声嘶力竭,牵扯伤口又涌出血来,这人在极度癫狂中忘了疼痛,只顾着大喝大吼。一字一句如同利刃,剖开血淋淋的现实逼着她看。
世人不知她的隐忍,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是落魄嫡女攀附权宦,任谁都忍不住恶意揣测,又或者即便知晓真相,亦会觉得她不堪——沈煜肮脏至极,他身侧的人怎能出淤泥而不染。
若要自证,只能用最决绝最痛快的方式,那便是一刀杀了沈煜。
白芷借着沈煜的力勉强站起来,脚步摇曳,挪向匕首方向。沈煜瞧明了她的意图,索性拦住了她,亲自拾起匕首,在罗青松与陆笙错愕的注视中,把刀刃对准自己,塞进白芷手中。
沈煜眼眸如墨,藏着千万心声,却一言不发。他自然不会由着自己送死,也不怕刀刃戳进皮肉,却又在意白芷的选择。
主动权眼下在她手里,她究竟会不会下杀手?
白芷精致的五官染上一抹悲戚,美眸黯然了短暂的一瞬,很快恢复坚定,这些话刺耳,她还是守住了。
罗青松所言是他的想法,甚至是千千万万人的想法,可又与她何干?她从未看清自己,从决定接近沈煜的那一刻开始,便舍弃了颜面、名节,这些都是身外枷锁,是她复仇路上的绊脚石。
骨子里是黑是白,她从前守得住,眼下守得住,将来亦守得住!
她睨眸打量罗青松,凉薄的模样有几分沈煜的影子:“若非看在你出身寒门,我当真看不起你。”
“懦夫!你看似为了杀沈煜肯豁出去性命,实则你当真只是心胸狭小,目光短浅,满腹只有仇恨。”
白芷转身把匕首丢进山崖,两手空空面对罗青松:“眼下我不会杀沈煜,也不会由着你们杀他,他若死国本必定震动,圣上无子,谁不想分一杯羹?你是想看着百姓流离失所?”
“将来我亦不会杀他,他的罪该明昭天下,立碑塑像!被一代又一代人捶打唾骂,只要世人不灭,沈煜的罪就不灭!一把匕首就想了结,未免太便宜了他。”
“你要我杀沈煜,你考虑过这些吗?你没有!恨每个人心里都有,因恨忘了初心的你,才是真的变节!你这样的人若身居高位,会好过沈煜吗?未必!”
她凑近了些,好让他听得清楚:“你非真君子,不配指责我。我就算和沈煜同吃同住,也比你干净得多!”
话音响彻山间,回荡不绝。
沈煜听怔了一瞬,白芷居理驳斥的模样在他心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有许多美好的品性,一日比一日坚强,自信。
这样的她,美极了,璨若明珠,让他挪不开目光。
他眼眸难掩笑意,许久未有这般荡气回肠的触动,就像一股热流从颅顶灌下,温暖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