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染借牡丹院搜罗八方情报,眼下又这般尽心,想必是迫切想挖出沈煜的跟脚。目光瞥到一旁的铁片上,金乌暗纹愈发明晰,倒让白芷有了旁的打算。
从前他便是抓准了自己心系白芃,才在初遇时,出言不逊。她眼下出不得宫,若以金乌暗纹为筹码,请楼染代劳去狱中送药,他大抵不会推辞。
白芷连忙提笔,给楼染去了一封回信。通篇八成皆是赞美之词,如另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白芃不敢删漏,只得硬着头皮,悉数替姐姐转达。
只是这信在出宫之前,先送到了沈煜眼前。
满福道:“干爹,依照您的吩咐,咱们的人没惊动白芃和容嫔娘娘,她们果然又传信了。”
按满福的猜想,干爹费心布局,对这个结果大抵是十拿九稳,可他老人家非但没有舒心,反倒面色愈发沉重。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揉皱了纸笺,又狠狠攥成一个紧巴的小团。若再不制止,只怕干爹盛怒之下,会赐它火盆之刑,灰飞烟灭。
只是,若信出了纰漏,恐怕容嫔娘娘会有所察觉啊……
是以,满福只得冒着被迁怒的风险,劝道:“干爹,这封信还得照例送出去……”
沈煜眉峰一挑,这才回神,他再展开纸笺,已是皱巴地不成模样,再没眼看。
他面色黑了又黑,捏紧笔骨,发出骇人声响。
半晌,沉声道:“研磨,我亲自誊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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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福侍候在旁, 研磨的手腕微颤,生怕被无辜殃及。
身旁,沈煜已蘸墨落笔, 满福侧目, 感叹干爹的字实属一绝, 各式字体皆能写得同刻印一般, 又会模仿不同人的笔迹,宫内典籍修复,也时常请干爹先打样。
满福也曾怀疑过沈煜的来历,做太监的男儿大都出身贫苦, 或犯有重罪,可沈煜似乎哪一类都不属于, 听闻他是主动进的宫。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窸窣声响,沈煜手腕似有千斤重, 一连写错了好几个字,不多时, 脚边的废纸团已堆了一地。
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她竟敢跟旁的男子合谋算计他?!要事篇幅短小,倒是打情骂俏之词挥洒了大篇笔墨。她怎么能把从他这学到的东西,用来媚惑旁的男子!
心头一阵汹涌, 沈煜重复着咽喉的动作, 竭力压制怒火。
满福不敢去瞧那张闷雷滚滚的脸,他轻手轻脚地收拢起废纸团, 总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干爹罚儿子吧, 都怪那日儿子搬东西时没加小心。眼下楼小公爷在四处都安排了人, 若把他们直接做掉, 会不会动静太大。”
沈煜沉声道:“不必, 东西今日就送出宫。”
他的筹谋岂能因干扰就罢休,其次,他亦好奇白芷与楼染能查到何种地步。
满福还有一事不明:“那容嫔娘娘和明山狱那个文吏的事……”
沈煜皱眉,一个两个野男人,都把手伸进了揽月轩,统统该死!
她若是肯好生求自己给她父母递药,他未必不会如她所愿,可白芷偏偏去求那个叫陆笙的无名之辈!
脑海中又浮现出白芷失魂落魄的模样,那双悲戚的眉眼微微一皱,就轻易揉乱了他的心尖。
若是当时,有人帮帮他的父母……她背叛之意昭然若揭,自己竟还对她感同身受。
沈煜咬牙,悉数情愫皆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罢了,随她。”
不多时,信已被满福安然送出,那张出自白芷的原稿,被沈煜收进箱箧。改日,他定要在她耳畔字字诵读,诵读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暧昧,白芷最好低头认错,略略平复他的吃味。
待到夜幕降临,宫道归于平静,勾栏的热闹正逢吉时。牡丹院内,朱红的绸缎自在横梁盘错成结,配着暖灯火烛,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满面红光。
南寻正在后院值守,就见空中闪过一个白影,信鸽神气十足落上他的肩头。南寻取下信筒,倒出一枚白蜡丸,忙进屋道:“爷,宫里来消息了。”
楼染正坐在镜前,专心描眉:“我不得空,你念。”
南寻指腹一捻,搓去了蜡泥,字迹落入眼帘,他却心头一顿,这些暧昧的称赞,当真是难以启齿。
南寻硬着头皮道:“阿染哥哥,一别思君无穷极,深宫唯孤月为伴,我如星子君如月……”
他咽了咽喉,双手奉上信笺:“爷,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种情话,您还是自己个儿看吧。”
这一声“阿染哥哥”唤得楼染身心舒畅,他正听得陶醉,哪肯容南寻侥幸,一记眼刀飞去,南寻只得缩回手,继续往下念。
这位容嫔娘娘的笔下抹了蜜,把自家爷夸得天花乱坠,如天神下凡般神通广大。南寻备受煎熬,脚趾紧扣地面,而楼染早撂下了眉笔,阖眸倾听,笑得飘飘然。
好容易挨到结尾处,南寻才惊觉先前的夸赞全是糖衣,容嫔实则是有事相求。
南寻忙道:“她只提供了一个什么金乌暗纹,就想换得咱们去明山狱送药,那里可都是朝廷要犯,咱犯不上为了一个不明不白的线索,为她涉险。”
见楼染没应声,他更焦急:“爷!她就是为了利用您,才写了前面那些屁话!”
楼染一惯骄傲,他脸色骤变,拍案气道:“屁话?!你这意思是我并非那般好?”
他自然知晓白芷是蓄意迎合,可奉承的话出自美人笔下,当真余韵悠长。他受用,也不至昏了头,偏南寻这个臭小子直言捅破,好好的意境,全散了。
楼染沉脸抢过信,目光落在金乌暗纹处,这东西他当真没见过,可依信中所言此物被沈煜悉心放置,便是不可忽略的线索。
且楼染坚信,凡与沈煜有关的情报,待时机成熟,定能卖个大价钱。
除夕宫宴,圣上闹出笑话,朝臣倍觉失望,已有流言不满圣上昏庸,厌恶宦官当权,不安的种子一旦生芽,局势迟早会乱。
他生在镇国公府,也曾有报国之志,热忱皆因一场灭门之变破碎,他最仰慕的忠良被诬谋逆,朝堂之上无一声援,皆落井下石,口诛笔伐要置忠良满门于死地。
彼时,楼染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无力挽回,待冒雨赶到忠良京都的宅邸,已是一片残破。
那人临行前答应过他,待平乱归来,就收他为徒。而那人未能归来,连名讳都成了不能提及的逆鳞。
后来,楼染渐渐长大,目睹了更多雷同的下场,他彻底被困在那场变故中,眸底苦涩,罢了,自古忠良都是用来牺牲的,百姓都是用来垫背的。
他谁也救不了,索性自立一方世外桃源,在牡丹院乐得逍遥。
如今,也就赚钱一事,能让他有些兴致。这种兴致甚至大过了对白芷的情愫,他贪恋美好,所以被她吸引,可后来一旦察觉沈煜对她的在意,这种吸引渐渐演变成了利用——利用白芷,可以挖出沈煜的情报。
索性,她形单影只,正巧需要个盟友。
既是盟友,楼染力所能及不会推脱,遂吩咐道:“送药进明山狱也不是难事,那里的粮食供应皆从山下运送,让人混进送良的队伍里,伺机把东西递给信上提到的那个文吏。”
思绪一转,他又问:“沈煜运出宫的那批东西有动静了吗?”
南寻摇头:“东西自出了宫墙南侧的狗洞,就进了黑市的票号,眼下倒是无新的动静。”
这间票号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