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些布匹来,我闲来无事,给厂公做双软靴聊表孝心。”
初桃得了吩咐,也便退下。
白芃旁听着,已觉出不妥,“厂公”“老祖宗”自然说的是害惨了侯府的仇人,这位姑姑哪里是长姐的亲信,分明是仇人的眼线。
长姐从前那般荣耀,如今竟仰人鼻息。
所以,她能逃出姑丈的魔掌,定然是白芷苦求来的。
白芃偷偷拭泪,见长姐一脸为难,并未追问,只道:“长姐有难言之隐,大可不必同我解释。世道艰难,面子和骨子原不是一回事,长姐蛰伏,我都懂。长姐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也是白家的女儿,我与长姐一同分担。”
白芷原发愁如何同她解释,听闻此言颇觉惊讶,率真的小妹妹也在苦难中长成了坚韧的大姑娘,还要与她同舟共济。
白芷心头一暖,噙着泪道:“翻案复仇都得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与陆大哥联络上,托他替我们递些药给父亲母亲,他们知道我们安好,才会撑着这口气去努力活。”
白芃犯难:“可听初桃的意思,司礼监那位表面说是为了咱们相伴,实则是把咱们圈在一处,限制走动,这该如何递消息出去呢?”
妹妹能懂这层意思,白芷甚是欣慰:“过几日我便去见他,求他把你派到尚苑监当差,那里的张公公常与宫外往来,便是他与姑丈沆瀣一气,坑了我入宫又想坑你。”
“但我听闻,他能频繁出宫是打着尚苑监采买的旗号,各宫的人也常托他,把东西带出宫变卖。”
“厂公就算撤了他,也不能拦着尚苑监采买,是以,这仍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白芃从前在侯府爱养花草,去了陈妈家也一同耕种,对当差并不抵触,爽利道:“我明白了,全听长姐的。”
这几日,白芷与白芃、陈妈围坐炉旁,缝鞋面,纳鞋底,欢笑不断,暂享着岁月静好的假象。
日头西斜,这双软靴还差几针便大功告成,也不知父亲母亲有没有过冬的鞋子。
刺痛感顺指尖蔓延,白芷一时不慎,又刺破了指尖。
白芃与陈妈心疼不已,白芷藏起泛红的手,笑说:“不要紧,今夜你们早些休息,莫等我。”
今夜星子点点,像散落银河的泪珠,白芷借着夜色掩护,叩响了流芳阁的门。
沈煜撑臂拦在门前,眼睫懒淡:“娘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又想如何利用臣?”
语气清冷,尾音压着愠怒。
他帮她把人偷出来,她竟隔了这些天才上门,沈煜眸光森然,很是不满。
“听初桃说,厂公近日甚忙,我才未敢来叨扰。这是我赶制的软靴,希望能缓解厂公的奔波疲惫。”
白芷声线温柔,噙着如常笑意,她把软靴恭敬呈上,并无可指摘之处。
可沈煜一眼就瞧出怪异。
她笑在皮肉,未及眼底,清澈的眸中藏着晦涩疏离。再细瞧,她面色憔悴,眼周泛青,一副不得安寝的模样,十指伤痕斑驳,皆是针脚的痕迹,她怎地这般不小心,也不知做针线时为着什么分了心。
沈煜眸光冷了几分,眯眼看她,自己对这位小娘娘堪称有求必应,如今她与妹妹、乳母住在一处,还有何不顺心?
还是说给他做靴子,本身就是她最大的委屈。
不知好歹!她是他的人,他还未治她蓄意利用的罪,她竟敢擅自委屈。
沈煜眼底有火,一把白芷拽进院内,他清算了阖宫,唯独还未找她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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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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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给沈煜镀上森冷, 他眉眼凌厉,薄唇紧闭,锐利的下颌勾勒凉薄的骨相。
沈煜一手桎梏了她的腕, 朝阁楼而去。
与他接触的刹那??x?, 恨意如潮, 将她吞没。白芷随时会溺毙, 单是保持清醒已耗尽了悉数力气。
换做从前,她会率先向他屈从服软,可眼下,一想起父母的境遇, 便恨得只字难言。
白芷踉跄着随沈煜上了三楼,他冷着脸一言未发, 只逼近了几步,她已被无形的压迫驱赶至塌边。
面上的人身影宽阔,她脚下一软, 歪在榻上。
白芷下意识把软靴挡在脸前,她不该得罪他, 白芃去尚苑监的事还未谋定,怎么能惹恼了沈煜。
她有心弥补,却不知从何下手。
当真是心烦意乱……
白芷不知晓自己这幅惊恐失措的模样, 甚合沈煜心意, 他凝眸欣赏,仍不过瘾, 已毫无征兆地欺压而来。
她深陷沈煜的包围, 发颤的身子出卖了慌张, 心弦紧绷, 勒成极细的丝线。
视野被他邪魅的脸占据, 滚烫的鼻息扑在面颊、耳廓,浸出红润的色泽,白芷闭紧了眼,无力招架他的任何“惩戒”。
惊骇、抵触,还有隐晦又羞赧的悸动。
心砰砰乱跳,飞快张弛,面颊的温度因他而攀升。
白芷越发面红耳赤,她迫使自己镇定,此番是来运筹交涉的,绝不能丢盔弃甲。
得想个法子先让他起身。
“厂公,要试试靴子吗?”
这句话是从喉中挤出来的,她的微笑略显仓促,气还为喘匀。
方才沈煜以细致入微观赏了白芷惊惧交加的模样,盛怒减了三分,他冷哂了一声,责怪道:“是娘娘死攥在手里不肯松,臣如何试?”
嘴唇一碰,反倒怪她,要不是他方才突然凑近,她怎会……
白芷把冤屈与恨咽回喉中,乖顺地让出床榻,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是“请”,并无帮他穿的意思。
换做从前,她会抓住一切讨好的机会,一点点浸润他,如今理智劝她屈从,身子僵直般不肯动弹。
乍然得知父母受苦,她总得缓口气,才能直面沈煜。
幸而,沈煜已把脚伸进靴中,眸光挑剔审视各处细节,靴面是平齐,绣纹是否规整。
白芷心中忐忑,生怕稍有不慎,难入他的眼。
半晌,他终于闷哼了一声,道:“尚可。”说罢,又冲她玩味一笑,“大小也很合适,看来娘娘对臣的尺寸很是熟稔。”
白芷面色窘迫,慌乱解释道:“上次服侍厂公沐浴,我帮您拿鞋时,记下的。”
她绞着十指,针痕处愈发猩红,落在沈煜眼中,又惹他一阵狐疑,这双靴子做工精巧,她绝不是个不善女工的人,怎会把手伤成这副模样。
他与她父亲是有恩怨,可扪心自问,但凡她听话顺从,他哪次没满足她的请求。
分明是她,不知安分,屡次蓄意图谋。
她口中的忠诚,面上的顺从,都是她的伎俩,只待他魔念深种,他就成了她手中的利刃,说不准会捅向自己。
沈煜眉峰一挑,把靴子褪去踹向她跟前,冷笑道:“臣瞧娘娘这双鞋做的不情愿,就不收了。”
他步步紧逼,把白芷逼向楼梯处,下着逐客令。
沈煜目光凌厉,伸手把持了扶手,让她无处可倚靠。
白芷瞳孔骤缩,她只靠脚尖紧扣着半个巴掌的地界,已退至绝境。周遭唯一能够到的,就是沈煜。白芷心头一横,只得隐忍恨意,向他凑近。
情急之中,她已然贴进沈煜怀中,一双小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襟,鞋子甚至踩上了他□□的脚面。
当恨意退潮,冷静统领起阵地,白芷又能自如地施展起媚人伎俩,她噙着晶莹的泪,轻轻一抿,揉碎了一池秋水。
她哭得如梨花带雨,五官都悲伤成绝美的弧度,字字凄然:“厂公要把我赶到哪儿去?我对厂公,绝无半点不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