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再敢小瞧白芷。
幽长的宫道上,沈煜扶着白芷走在前头,满福与初桃虽跟着,亦落下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的小臂结实有力,白芷扶着,余光不由得瞥向他的指尖,就是这双手方才送了李犇最后一程。
在宫中经营了半辈子的李秉笔,就这样折在她的谋算里,白芷清楚这其中多亏了沈煜,她一??x?边向他索取,一边痛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不倚靠仇人。
眼下,她为除掉李犇出了力,总可以开口求他的恩典了吧。
白芷谨记教训,没再径直开口,迂回道:“厂公今日劳累了,您又得提防李犇的动向,又得寻找证据,又不能让他察觉,若不是您,我今日难逃一死。”
沈煜心知这是奉承,仍不禁悄悄勾了勾嘴角,只是笑意浅淡,不会被她察觉。
白芷继续道:“我瞧着今日人人自危,都怕被当成李犇的余孽清算,可见厂公威慑力十足。”
“也多谢您替我寻来乳母,我家出事后,她便回了娘家陈家村。”言至此处,她略有些哽咽,又怕扫了沈煜的兴,只能竭力克制,“分别那日很是匆忙,来不及作别,我从没想过能再见到她。”
“臣只是让她作证,不全是为了娘娘,也是为了臣自己的安危。”
沈煜不动声色,任由她悄悄揩泪,全当没有瞧见,她果然用余光确认了一番,见自己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厂公,乳母她是个明事理的,不会主动为了她儿子儿媳求情,可……做母亲的哪有真忍心看着儿子去死的?求您不管怎么发落他们,留他们一条活路。”
她哭意难掩,沈煜一瞬想起她在寝殿落泪的模样,心忽地一揪,嘴上却冷冰冰道:“留着是祸害,娘娘自己掂量。”
这便是同意了,白芷道谢,心中暂且放下了此事。
若要乳母的儿子儿媳真因自己而死,只怕生出芥蒂。她深陷宫廷,日后少不了乳母相扶,留他们一命,亦是留住乳母和自己的情谊,再亲近的人,也少不得经营。
沈煜虽语气一惯凉薄,但对于她的请求并未刁难,大抵是死敌拔出,他亦身心舒畅。白芷悄悄瞥了他一眼,不知她大仇得报的那一日,会是什么滋味。
待那时,沈煜就该落得李犇如今的下场。
趁着他心情不错,另一件悬而未决的事,索性一并求了。
白芷暧昧地揉捏起他的小臂,道:“厂公,我堂妹的事,还得求您……”
沈煜不耐烦地挑眉,虽说她在李犇一事上出了力,可他准了她今日不侍寝,准了她留那两个罪人一命,还替她寻来了乳母,她怎么……仍无度索取。
他教她娇柔媚人,她却把满腹虚情假意用来对付他!
沈煜斜了她一眼,不悦冷哼:“别得寸进尺!”
京都,鹿鸣巷。
今夜月黑风高,偌大的京城都在梦中安睡。
沈煜身着暗竹纹夜行衣,用黑纱遮掩了面庞,只露出凛冽的眼眸,他避开夜巡的队伍,绕到了一户的后墙,翻身而入。
沈煜早记熟了院落布局,径直接近后院柴房,他燃起一根迷香,从窗纸伸了进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入内查看。
扑面而来一股霉味,柴垛干草堆得到处都是,在可怜的角落,铺了一张薄薄的被褥,要找的人就睡在此处。
沈煜凑近她瞧了瞧,五官清秀,确有几分白芷的影子。
沈煜心中冷笑,她哪里是为了他才除掉李犇,分明是为了她的堂妹、她自己 ,甚至是她的乳母。
总之,绝没有他。
沈煜明知她是利用,可一想到她偷哭的模样,竟还真鬼使神差地来替她偷人。
可气!
满腹窝火无处发泄,沈煜迫切地需要宣泄。
他把人扛过肩头,出了屋,一记眼刀飞向主屋方位,都怪她那贪得无厌的姑丈!
不然她如何会进宫,他又何必要受这份累。
沈煜咬紧牙关,只要他想,眼下就能那人撕碎。对付这类肮脏的男人,最好的法子,便是给他来上一刀,净身净心,再起不了秽念。
沈煜思忖了一番,还是忍住了。她的恨,应该让她亲自来报,至少于他而言,他不愿仇人死在别人手上。
他总在不觉间,顾及她,且越发频繁。沈煜撇了撇嘴角,司礼监掌印的恼火,自然也得宣泄。
这一趟断不可白来,他打开一根火折子,扔向主屋的窗口。
火苗噼啪作响,从窗牖蔓延,炙热胶着,有铺天盖地之势。
沈煜深邃的瞳仁里火场冲天,他勾唇冷笑,能不能活命,看老天爷吧。
白芷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她睁开朦胧的眼,慢慢撑坐起来,疲惫无力,无时无刻不担忧着堂妹。
“初桃,帮我梳洗。”她喉中干哑,犯愁该再做些什么博沈煜欢心。
有人脚步轻缓,朝寝殿走来,隔着幔帐,白芷瞧得影影绰绰,只见来人纤细苗条,倒不像初桃。
一双玉手掀开床幔,日光溜进来,在来人身上镀上温暖的光泽,晦涩的深宫里,忽而就多了一抹夺目的生机。
那张脸明媚可爱,竟与她的梦重叠。
白芷心头一滞,僵立在原地,她一瞬失去了声音,未及反应,两行清泪已夺眶而出。
来人强忍多时的泪随之决堤,她扑进白芷怀里,呜咽道:“长姐!”
白芷抱着怀里的姑娘,触感真实不虚,如墨的发,如花的容颜,生动的一颦一簇,竟真的是她牵挂的堂妹,白芃。
泪碎做星辰,一滴一滴顺面庞滑落,待痛哭了半晌,白芷还终于缓过一口气,忧心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可有受伤?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姑丈发觉?陈妈进宫了你知道吗?”
问题一股脑倒了出来,白芃惊讶:“不是长姐派的人救我吗?昨夜我还在那人院中,睡得迷糊,一醒来身边就坐了个漂亮姐姐,说是长姐宫里的掌事宫女,要带我来见你。”
是初桃?白芷凝眸思忖,那便是沈煜的手笔,也唯有他能轻易把白芃捞出来。她原以为他反应冷漠,不想出手,他为何又……
定然是给她些甜头,让她安心卖命,可此后的代价只怕比李犇一事棘手百倍。
白芷理顺白芃的额发,目光温润柔和,好在堂妹和乳母眼下都安然无恙。
她与沈煜的事,也无需让白芃知晓,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就让她独自应付吧。
是以,她勾起亲切的笑:“也可以算作是长姐派人接的你,就在这里住下,长姐护着你。”
白芃问道:“陈妈还好吗?长姐方才说,她也进宫了?那咱们岂不是团聚了!”只是眼中的明媚一瞬消散,她撇了撇嘴,“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呢,可有找她麻烦?”
白芷道:“你知道她儿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