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他的鼻息,吐纳起伏,滚烫如潮。
他坐在暖处,她坐在冷风口,他的热气在她冰凉的颈上化成液滴,沿着衣缝,溜进温暖的深处,冷热交错,白芷不觉颤了一下。
沈煜的身子巍峨不动,也未动手相扶,只挑眉不悦道:“娘娘,若想蹭暖炉大可直说,何必用这么低劣的手段?”
白芷脸上蓦地一红,赶忙解释:“厂公明鉴,方才分明是……”方才分明是被什么绊住了,可当她低头去寻,脚下却空无一物,当真奇怪,总不能是沈煜伸出腿故意而为吧。
正想着,沈煜睨着眸子斜了她一眼:“既然娘娘不想,那便坐回原处。”
谁说不想了,仇人算个什么,哪有暖炉要紧。白芷捂了捂发凉的手,乖乖笑了笑,坐在了沈煜身侧,但又怕冒犯了他,刻意把着软座边缘,与他闪出好些间距。
嗯,足足有两个拳头那么宽。
好在沈煜并没多理会她,又阖上了双眼。
这段路当真颠簸,白芷身轻,不由得跟着马车起伏摇晃,她用手扳紧了软座,尽量稳住身子,不想被沈煜扣上“蓄意接近”的罪名。
而身侧的影子摇摇晃晃,竟朝她压过来,白芷觉得眼前黑了黑,她蜷缩成一团,不敢动弹,天地为鉴,日月为证,这次真的是沈煜先靠过来的。
沈煜的小憩被无端搅扰,他眼底含怒,先瞪了冰雕一般僵直的白芷,继而隔着门帘骂道:“满福!怎么赶得车!是不是想被家法伺候!”
满福吓得一个激灵,因在宫外,只得道:“求爷恕罪,小的知错了。”
他心里却是好一阵嘀咕,沈煜的身手他很早前就领略过的,方才那些颠簸对自家干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即便是犯困也不至于坐不稳吧。
白芷更是不敢多言,自己在这倒像是搅扰了他休息,她如坐针毡,一双玉足扣着厢底,犹豫着是否该做回侧边。
起身的动作微露端倪,就被沈煜沉声呵斥道:“娘娘,您能不能老实坐着,别添乱,臣近日累得很,养养精神都不行吗?”
字里行间皆是埋怨,像镣铐拴住了手脚,她如何敢再动。
满福拿出十二分的精神驱车,白芷不敢抬头去瞧沈煜,只听得他呼吸渐渐均匀,才偷偷瞥了一眼。
他像是睡着了,脸朝自己这边歪着,修长的睫毛微微煽动,藏起了深邃的眸子。听闻李犇失了宠,眼下不止内廷,前朝的诸多事务也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白芷以为沈煜得权,会肆意妄为,但见他指侧的厚茧,面上的倦容,又觉得与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她仍旧不懂沈煜,只能用自己的眼睛不断观察细节。
罢了,他养足了精神,才好帮她办事。白芷往他的方向略挪了挪,填满了那道缝隙,她用单薄的肩头支撑着他,让他好睡。
她在心里悄悄说,沈煜,今日瞧你可怜,就便宜你一次,睡饱了可得帮我好好与楼小公爷周旋!
可她没瞧见,男人沉寂的睡颜上忽浮起一丝得逞的笑意,很浅很淡,如水面的波纹转瞬即逝。
勾栏仍是人声沸腾,一年四季都如过年般热闹,沈煜被喧嚣吵醒,白芷顺势挪回了边缘。
“下车。”他先开了口,从另一侧的脚边提出一个匣子,拎在手中。
白芷觉得有些眼熟,亦随他下了车。
满福照例去僻静处停车候着,两个面容俊美,气质脱俗的儿郎一入街巷,就如虎狼眼中的肥羊??x?,被各家的漂亮姐姐争相抢夺。
白芷第二次到访,已沉稳了许多,只是不免因人多饱受推搡。若只是漂亮姐姐倒也罢,偏其中混着许多臭气熏人的男人。
“没长眼啊你!”背后忽被人用力推了一把,白芷踉跄朝前涌去,险些栽倒,好在沈煜适时抓住了她的后领,像对付丰都一般,把她拎起放稳。
白芷回眸怒瞪,只见一个壮汉醉气熏熏,相貌凶狠,与话本中“青面红发,锯齿獠牙”的魔头可堪相较。
这人好生奇怪!难道她后脑勺还长着眼睛?分明是他脚下不稳撞上来的,却不知廉耻地恶人先告状。
但若与此人纠缠,只怕耽误了正事,白芷对沈煜轻轻笑了笑:“快走吧,我没事。”
醉汉不肯放过她,嚷着要她赔银子,沈煜冷嗤了一声,她只觉得耳畔有袖风掠过,再回过神,沈煜已伸出一指戳向那人的额头,他面色平静,但壮汉已然抱头哇哇大喊,鼻涕眼泪肆意横流,逃命似的跑出好远。
沈煜嫌弃地瞥了一眼那人,又嫌弃地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像摸到了什么极为作呕的东西,无处安放。
“走吧。”他不悦地催促道,半悬起那条臂膀,生怕手指挨到衣衫,而他此举恰好在白芷身侧撑起了一道屏障,将她与人群隔出些许距离。
白芷以为他是无心之举,不敢声张,像个得了小便宜只能藏着掖着。
牡丹院已有妈妈专门等候,见到他们,忙迎上前,将二人径直带去了内院,绕过一座假山石障,便是一个四方小院,只有最靠里侧的那间屋子有烛光闪烁。
“我们掌柜在里面等二位。”妈妈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沈煜信步上前,抬手推开了门叶,暖香铺面,视野中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正躺在摇椅上睡意昏沉。
这屋里的炭火当真燥热,他长发凌乱,衣襟半敞,露出光滑结实的皮肉,当真无一丝顾忌。
沈煜怔了一瞬,白芷已紧随而来,她被沈煜高大的身形遮挡,拼命踮起脚向屋里瞧,不知他为何停顿。
“厂公,里面怎么了,楼小公爷可在?”她自然是着急的,只想快些见到楼染,听他亲口说出陈家村的实情。
衣衫不整的那位分明是装睡,却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沈煜额角青筋跳动,转身捂住了白芷的眼睛。
白芷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人转了一周,从沈煜背后挪到了沈煜跟前。
他一手拦在自己肩头,一手紧紧捂着她的眼睛,视野黑漆漆的,她什么都瞧不见,就越是焦急。
她察觉到沈煜用脚踢上了门,带着她慢慢向前挪动,她只能附和他的动作,并不知他将自己带去了何处。
而下一瞬,她觉得沈煜向侧前方猛踹了一脚,有什么吱呀摇曳起来,他含怒低声道:“还不穿上你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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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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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沈煜的口吻, 还是“没穿衣服”这事本身,都足以把白芷吓得一凛。
她下意识抓紧了沈煜的下裾,整个人牢牢贴着他站立, 先有醉汉, 后有不全衣冠之人, 勾栏当真是怪人林立。
“谁给你看了?我这皮囊, 该看的人没看到,不该看的人却看了个干净!”
这声音清亮如水,很是耳熟。
此人脸皮当真厚,分明是自己失礼, 却还意正言辞地反驳,白芷可以想见沈煜此刻的眸光有多狠绝凌厉, 是以他很快就噤了声,窸窸窣窣收整起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