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人?我刚看到你俩一起,是不是,是不是?!”
方岳下意识朝店内看去,隔着玻璃墙,陈兮背对他们正在试鞋。
恰好手机铃响,是方老板来电,方岳回了一句:“你不是看到了?”甩开喋喋不休的粘人精,走出几步接电话。
两方距离近,潘大洲的八卦烈火直烧进了鞋店内,陈兮一边试穿鞋子,一边抬眼看向装饰镜面,镜面中那个手拿奇趣蛋、戴着厚镜片的男生直奔她而来。
鞋店导购刚好问道:“尺码合适吗?”
陈兮还没回答,潘大洲先替她开口:“她是聋哑人,听不见你说话。”
“啊?”导购发蒙。
潘大洲蹲下来,一边大嗓门说:“她问你——尺码合适吗——”
一边比划,机智地指指陈兮脚上的鞋子,然后给她竖个大拇指。
……陈兮淡定地点点头。
潘大洲回答导购:“她说合适!”
导购:“哦……”
潘大洲很敬业,又问陈兮:“那你要买吗?”想了想,又指指鞋子,然后捏捏手指头,做了个钞票的动作。
陈兮再次点头。
潘大洲高兴道:“给她包起来吧!”
“等会儿——”
潘大洲一愣,不知哪来的小姑娘声音。
“再便宜二十吧,凑个整?”陈兮连忙跟导购讲价。
潘大洲傻不愣登地看着会说话的陈兮。
陈兮扭头看向潘大洲,好心给这位身高一米八,手拿奇趣蛋的呆滞男生科普:“我跟你说,聋人因为听不到声音,所以他们学不会发声,也就因为这样他们才会丧失语言能力。但他们的声带并没有受损,所以他们是聋,而不是哑。”
科普完又马上回归正题,陈兮仰头看向一直没插上话的导购,再次问:“能凑整吗?”
方岳通完电话,静静看着店内,直到这时,他才偏转过头,又一次将自己的目光从那张小脸上移走,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
某人:“想rua。”
——
都没几个人说话,随机80个红包,你们快跟我说说话!
第 6 章
球鞋最后成功凑了一个整,陈兮如愿以偿拎着几个购物袋离开鞋店。
潘大洲走在陈兮边上跟她道着歉,还说:“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个,涨知识了,我以后一定不乱称呼人。”
陈兮知道人都有猎奇心理,就像她小时候喜欢呆在工厂听大人聊八卦,现在看到别人吵架、路上车祸也会探头探脑,包括之前看到那么大个子的男生还跟妈妈撒娇耍赖讨五块钱,她也不由多看了一眼。
残障人士区别于大部分人,大部分人看待少数人群难免充满探知欲。陈兮从小到大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人,绝大部分人也并非藏有恶意。
潘大洲倒是挺好玩,活蹦跳脱很不像是方岳的朋友。
潘大洲觉得光口头赔礼有失诚意,他拿出一枚奇趣蛋说:“这本来是给方岳的,你拿着玩儿吧。”
方岳看到那枚潘大洲靠撒泼打滚才讨到手的奇趣蛋,忍不住额角跳了跳,一撇过眼却对上陈兮带着询问意味的闪亮大眼睛。
“你看他干吗!”潘大洲拦臂挡住两人的对视,对陈兮强调,“这是我花钱买的,他管不着。”
方岳说:“你妈。”
“你怎么骂人呢!”潘大洲转头说他。
方岳:“……”
“哦,”是他妈买的,潘大洲领悟了,说,“那你也管不着。”
方岳直接从他手里拿走奇趣蛋,抛给陈兮,陈兮眼疾手快捧住。
方岳向来废话不多专干实事,奇趣蛋直接从他这“管不着”的人手里送了出去,潘大洲见状不乐意:“嘿你土匪啊!”
陈兮从前只见过别人买奇趣蛋,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摸到实物。陈兮大大方方说:“那我拆了啊?”
“……拆吧。”方岳说。
潘大洲也迫不及待在旁边拆起来。
奇趣蛋一掰两半,一半是巧克力榛果和奶浆,一半是小玩具。陈兮以为贴着塑料勺的那一半是吃的,所以先撕开另一半没贴勺的,谁知没贴勺这半才是吃的。
陈兮重新撕开贴勺那半,蛋壳里躺着一枚小小的灰兔子。
还有三天就是农历兔年,陈兮眉眼弯弯,捏出小兔子冲他们道:“是兔子!”
潘大洲也非常满意:“幸好我的是赛车,兔子就你们女的喜欢。”
他想让方岳看,结果见方岳只盯着兔子,潘大洲硬把赛车杵到方岳鼻子前,说:“你快看,集齐车队不是梦!”
方岳推开他的手:“看什么,看一堆支架?”
赛车得拼接,现在蛋壳里的还是拆解状态,潘大洲痛心疾首:“你迟早得失去我这个兄弟。”
陈兮心里高兴,难免有点“得寸进尺”,她问方岳:“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等我?”
潘大洲说:“走走走,一起去啊,你还要买什么?”
方岳一把按住他肩膀,把人拽回来说:“她自己去。”
潘大洲:“你懂点事儿啊,都不知道照顾一下人吗,多走几步路会累到您金贵的玉足?”
方岳一招制敌:“你赛车先拼了给我看。”
“那好陈兮你自己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潘大洲说话不带喘气,果断低头拼起赛车。
“……”
方岳是真懂怎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治他这位朋友,陈兮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走,拐过弯就消失了。
拐角过去有家内衣店,方岳知道陈兮是要去那里,先前经过时她脚步放慢过几次。
方岳现在猜出陈兮之前四处乱逛的目的。
这家商场走中端路线,没有太过便宜的衣服。她先了解每家店的价位和风格,再择优组合将她需要的东西一个不落全都买齐。
既不会买到最后因为钱不够而骑驴找马挑个不中意的,也不会有超额支出。买完鞋她还剩不到两百,应该够她买内衣的。
方岳靠着栏杆看商场一楼新布置的春节装饰,红色的巨型兔子喜气洋洋地蹲守在人群中。
“你看,拼好了。”潘大洲把拼完的小赛车捧手心里给方岳看,顺便问,“你身上带了多少钱?我想再去买两个。”
“问你妈。”
“大爷请问你现在看到我妈了吗?”潘大洲催他,“快给钱,待会儿我上你家吃饭,我妈把我抛下跟她闺蜜看电影去了。”
另一头陈兮买了两套内衣,她精打细算余款还剩四块五。
今天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逛商场,一千块钱对她来说是笔巨资,但等她进入这里,她就意识到不能以她过往消费经验来预估这里的物价。
这里价格果然令她咋舌,幸好她提前做出规划,东西最后全都买齐,也全是她满意的。
陈兮刚走回之前那地方,就听到潘大洲在唠唠叨叨:“你可真够抠门的,就给我五块钱,是兄弟吗,我又不是不还你,马上年三十就有压岁钱了你知不知道?”
方岳嫌他聒噪:“你活不到大后天了?”
“你干吗咒我!”
“大后天除夕。”
“……那我等不到大后天,我今天就不活了。”
“那你跳吧,这里正好二楼”。
“好啊,你为了舍不得那五块钱就要我的命?”
“嗯,顺便看个热闹。”
方岳云淡风轻地将潘大洲噎死了。
潘大洲突然眼尖地看到购物回来的陈兮,他信心大增,满怀期待道:“你身上肯定还有钱吧?借我五块钱,我过了年就还你!”
方岳转过身,看向手中多拎一个粉色购物袋的陈兮。
陈兮踟蹰两秒,很小声地对潘大洲说:“其实我也爱看热闹。”
潘大洲大为震惊。
方岳笑了笑,率先转身说:“走吧,去吃饭。”
方岳没带他们回家,回去煮饭做菜太耗时间,他带人就近去了商场四楼的一间港式茶餐厅。
陈兮第一次吃到红米肠,简直惊为天人,一碟有六根,每人正好两根,她吃完意犹未尽。
三人吃饱喝足,潘大洲口中嚷着要跟去方家“学习”,实际上是去打游戏。潘爸潘妈怕儿子玩物丧志,给家里安装的电脑配置很低,根本玩不动网游,潘大洲每次都只能去网吧或者方岳那里过一把瘾。
方家两台台式机,一台在方茉房间,一台在方岳房间。方岳把自己房间让给潘大洲,然后去了方茉那里。两个男生玩了一下午游戏,陈兮却一无所知,当他们真在刻苦学习,因为隔着一道卧室墙壁,她只偶尔听见键盘敲击声中夹杂一声“靠”,另外没什么动静。
快傍晚的时候方老板终于从宜清回来,他拎了两大口袋吃的,见潘大洲在这,热情地让他挑几样带回家,顺便随口问了声:“来打游戏啊?”
潘大洲义正词严说:“不是,我是来找方岳问作业的!”
潘大洲怕方老板在他爸妈面前说漏嘴,那他就完蛋了。
方老板在这方面头脑简单:“是吗,真用功,你们作业做完了吗?对了,你晚上留这儿吃饭吧。”
“不了,我晚饭家里吃。”潘大洲明天还想过来打游戏,所以他机智道,“作业没做完,题目太难了,我明天还来啊,我跟方岳好好讨论讨论。”
方老板信以为真,于是当第二天潘大洲有事没来,方老板难得关心起儿子的学习问题。
方老板说:“你们昨天那作业做出来了吗?你要有不会做的题目可以问问陈兮啊,兮兮成绩多好,都考上了省招生呢。”
方岳刚从外面打球回来,他进厨房找水喝,听见这话一时没理。
方老板自以为了解方岳性格,又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帮你去跟兮兮说,你待会儿还出不出去?不出去的话我让她来给你讲题。”
方岳垂眸放下喝空的水杯,说:“不出去。”
方老板喜闻乐见,担起家长重责,又去敲了陈兮的房门,对她道:“兮兮,你待会儿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就去帮你方岳哥看看题,他昨天跟潘大洲两个人做了一下午都没做出来。”
陈兮自然满口答应。
陈兮等着方岳洗完澡,趁这点时间她继续做题。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门板敲击声,声音来自卧室内的小门。
陈兮起身过去,迟疑几秒才转开门把手。
“——你好了啊?”
方岳手上擦头的动作一顿,慢慢看向从常年紧闭的房门里钻出来的那颗小脑袋。
他敲门确实是告诉陈兮他好了,但他以为陈兮会走正门,方岳“嗯”了声。
陈兮走进他卧室,眼睛没有四处乱看,直接问他:“你哪题不会?我看一看。”
“你擅长哪科?”方岳问。
陈兮心说他是有几科要问?
陈兮想起方老板刚才的叮嘱,方老板说:“方岳平时成绩应该不算差,反正肯定比他姐要强得多。但男人嘛好面子,他可能不好意思向你请教,你主动点儿开口,教教他学习上的事,平常多多帮助他,争取让他像你一样考个好高中!”
思及此,陈兮对方岳说:“我其实都挺平均的。”
意思是平均都挺擅长的?
方岳看她一眼,把毛巾暂时扔一边,翻出几张卷子放书桌中间,每一科都有。
陈兮凑过去看,不自觉地正好站在了方岳胸前。方岳垂眸,只看到她脑袋顶向后梳的茂密头发,还有发际线上一些毛茸茸的细小胎发。
“你这里面哪些题不会?”陈兮仰头,问得认真。
方岳闻到一股淡淡的巧克力和牛奶香,这香味他不陌生,潘大洲三天两头就要买奇趣蛋,不过他只要玩具,已经吃腻了甜。
陈兮昨天在商场已经拆开了巧克力榛果那一半,但她一直留到今天才吃。
方岳想到这,拉过旁边的电脑椅说:“每张卷子的最后两题,坐吧。”
陈兮以为是“做”吧,她站着低头做起试卷题目。
方岳拿上擦头毛巾正要去卫生间,见她站着没动,他原本不想理。走出几步他却又转身回来,站她背后,伸手盖在她的小脑袋顶,将人直接按进了椅子里。
作者有话说:
我这里的奇趣蛋现在是10元一个,我想2011年5元差不多吧?谁要是记得2011年的价格跟我说呀,我修改~
——
昨天说话的人果然比较多啦,那今天这章继续随机80个红包,快快快~~~
第 7 章
头顶突然多出一股重压,陈兮条件反射,瞬间挺胸抬头。罪魁祸首事了拂衣去,陈兮坐在电脑椅上,转头往空荡荡的门口方向看,摸摸自己刚被“袭击”的天灵盖。
她拂开茫然的思绪后只冒出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
不知道是她的头盖骨太小,还是方岳的手真的过于大了?
桌上的几张卷子都已经动过笔,陈兮照往常习惯先扫一遍整体卷面,发现卷首名字都写着潘大洲,只有一张卷子的卷首写着方岳的姓名。
小时候在工厂,陈兮听过好几次方家小辈的名字。小孩儿下意识默认“方月”是姐姐名,直到如今跟着方老板来这里,她才知道从前认知错误,“方月”是弟弟。
卷首姓名签得锋利洒脱,月亮原来是高山。
潘大洲的卷子,动过笔的位置都很跳跃。方岳的卷子倒是规规矩矩从头开始做的,只做了一半卷面。
陈兮选定一张试卷,抓起旁边打印机上堆着的a4纸当草稿,伴着卫生间的吹风机声响,她兢兢业业看起最后两道大题。
没多久她听见方岳下楼的脚步声,陈兮竖了竖耳朵,马上推开椅子小跑出去。
方岳没有搭理后面“噔噔噔”的动静,但他走到楼下后这动静就消失了,方岳不由抬头看二楼,只见陈兮扶着玻璃护栏,不声也不响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格外大。
“怎么?”方岳主动开口。
陈兮这才出声:“你要出去?”
“我去弄点吃的。”
“哦,”陈兮问,“要我帮你吗?”
方岳打量她神情,问道:“题目做不出?”
“……不是,”陈兮说,“那我等等你。”
“不用,你去做你的题。”
“那我去我房间做?”
对话到这里,方岳终于觉得异样,他难得开句玩笑:“我房里有鬼吗?”
陈兮只好说:“其实我也有点饿。”
方岳若有所思,没有追根究底,他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召唤:“下来吧。”
陈兮灵活地箭步下楼。
方老板这会儿又外出了,他昨天拎回两大袋东西,其中一半是速食。老父亲想着现在家里没人能做饭,囤点速食俩孩子多少能自力更生活下去。
方岳煮上开水,打开两盒泡面。
他其实不爱吃泡面,但家里能饱腹的食物中,只有泡面最快手。不过显然陈兮是不挑食的,她埋头吃得喷香,方岳看了她好几眼。
清空两桶面,再带上两杯水,他们重新回到楼上。
方岳房间只有一张电脑椅,他占住座位让陈兮自己去搬椅子。陈兮穿梭小门将她房里的椅子推了过来,坐定后她先给方岳讲物理题。
陈兮讲完一个知识点,看一眼方岳的反应,方岳要么点头,要么“嗯”一声,偶尔说个“继续”,不知不觉题目讲到最后,剩下数学卷的最后一题把陈兮难住了,陈兮安抚自己学生,说:“你等会儿啊,我研究一下。”
方岳坐得久了,起身活动筋骨。陈兮渐渐全情投入浑然忘我,方岳端起水杯站在她身旁小半臂距离,一边看她专心做题,一边喝着水,不小心呛了一下咳出了声。
“嗬——”寂静卧室内突然冒出一记呛咳,陈兮被惊得倒抽口气,电脑椅滑轮把她往后带。方岳一把扶住椅背,手臂一推,又把她连人带椅塞回了桌板底下。
陈兮被夹在椅子和桌子中间,她双掌撑桌稳住身形,扭仰起头一脸控诉。
这副表情新鲜,方岳看进眼里。他咳还没好,喉咙沙哑,声音也比平常低了几分:“你认为是我的问题?”
陈兮还卡在夹缝中,因为方岳这个大高个就站在电脑椅侧后方,她推不动自己。
“我认为你是无辜的。”陈兮有板有眼地回答他,收回控诉反省自身。
方岳看着她夹缝求生的样子,压下嘴角,往旁边让开一步。
这一天过得飞快,那道从来无人问津的小门重新关上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隔天二月二日是除夕,这天晚上陈兮要跟方老板他们一道去酒店吃方家的团圆饭。
下午的时候陈兮给远在大山深处的蒋伯伯打过电话,一开始没信号,后来有信号了接通电话,蒋伯伯说他在亲戚家,要晚点才能回去找陈兮爸爸。
手机对陈爸来说没有用,他听不见铃响,也开不了口,更识不出字,陈兮只能托蒋伯伯做传声筒。到底是麻烦别人,山里房子又隔得远,这段时间陈兮也只打去过一次电话。
在去酒店的路上,陈兮的手机铃响了一下就断,这是之前说好的,不用蒋伯伯浪费电话费,陈兮会回拨。
方岳第一次听见陈兮的手机响,他瞥了一眼,认出陈兮从包里拿出的是他的旧手机。
他和陈兮都坐车后排,方老板当司机。方老板开着车说:“是你那个蒋伯伯吧?你赶紧回个电话。”
“欸。”陈兮回拨过去,“蒋伯伯,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我刚到你家,你爸才做了晚饭。”
“他们身体怎么样?”
“山里空气这么好,他们身体能不好吗!”
车里安静,通话不外放也能听清那头说的什么。两人都说的普通话,那位蒋伯伯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但陈兮都能听懂,有问有答,有笑有聊,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软乎,语气礼貌又轻松。
方岳目视前方,耳朵被迫听着陈兮跟人拉家常。
陈兮问:“那他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蒋伯伯:“有肉,缺不了肉,还蒸了一碗鸡蛋羹。”
陈兮:“弟弟乖吗?”
蒋伯伯:“可乖,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不闹人。”
陈兮:“家里冷不冷?”
蒋伯伯:“能生火,比城里好多了,城里才冷,家里一点都不冷。”
这算半个实话,山里至少能自己生火。
茂林深处,石多山陡,蒋伯伯看着陈爸比划完,问电话那端的陈兮:“你爸问你,你学习怎么样啊?哦哦——”
蒋伯伯给陈爸竖大拇指,告诉他孩子成绩好着呢。
破败土屋的灶上生着火,火上架着一口锅子,里面煮了点菜叶土豆,旁边还有一小碗鸡蛋羹和一小碗红烧肉。
红烧肉是蒋伯伯从家里端来的,只有几块。坐在一旁的五岁小男孩眼馋看着却没伸手,瘦削的男人问他要不要跟姐姐说话,小男孩无声比划手语。
父子俩一身旧年灰衣,围着灶火等待农历新年。
方岳听懂了电话那端说的其中一句话,“你弟弟说他想你——”
然后他身边的人清了清嗓子,慢慢回了句:“我知道的……”
通话结束前,方老板回头大声吼道:“老蒋,新年快乐啊,跟老陈也说声新年快乐,让他放心,兮兮在我这儿好着呢!”
陈兮从车窗玻璃上看到自己,她穿着新买的鹅黄色羽绒衣,从头到脚加起来近一千,她在这里确实是很好的。
车玻璃上两张脸相邻,一人静静注视着另一人。
除夕夜酒店爆满,包房是早几个月前就定好的。
方家人口不算少,陈兮被方老板领着认人,方家长辈全都不咸不淡,方家晚辈盯着她看稀奇,但很快就没陈兮什么事了。
菜还没上齐,酒已经过了一半。
方老三面红耳赤拍桌子:“大哥你叫方冠军,姐你叫方亚军,我叫方季军,爹妈连取名字都偏心,这世道季军有个屁用,啊?!奥运会只认识冠军,你们说说,你们谁认识季军!”
方大姑擤着鼻子红着眼:“以前家里就我做得活最多,扫地拖地买菜做饭洗衣服,哪一样不是我做的?我三十岁就得了腰椎盘凸出,我为这个家付出少了?哦,活干得最多的是我,结果家里拆迁发大财了,得好处最多的是方冠军?凭什么啊!就凭他是儿子?!”
方老三抗议:“我也是儿子!”
方大姑:“所以爸妈是真偏心!爸最后那几年都是我给他把屎把尿,你们两个儿子除了动动嘴皮子还做过什么?结果到头来,爸没了,留的钱让我们平分,凭什么要我跟你们平分!”
方老三:“你可别造谣,我给爸把屎把尿还少吗!”
方老板不想跟他们吵,小声抗议:“我也一直有伺候爸。”
方老三听见方老板说话,枪|口又对准回来:“大哥要有真本事我也就认了,但你们看看大哥,啊,整天穿个貂,败家他最拿手!”
方大姑:“还有家给他败吗?你们看看他老婆和女儿现在在哪里!连老婆女儿都管不住,这个家早让他败没了!”
方老板忍不住了:“你们够没够!”
方老三:“你别给我张嘴,家里得好处最多的就是你,爹妈连长相都偏心,凭什么就你长得像爸,我们长得像妈!”
方奶奶原本自顾自喝小酒吃小菜,全当自己耳聋眼瞎,听到这里,她重重一撂小酒杯,撸起袖子加入战局。
陈兮目瞪口呆,举着筷子都忘记吃菜,传菜的服务员站在门口不敢进。方岳起身去门口接菜,之前菜上得慢,这会儿一道道全挤着上。
他不紧不慢将菜接进来,一盘盘全摆在包厢另一头的茶几上。
然后走回餐桌边,将陈兮从座位上扯起来,拽着她细小的胳膊朝茶几走。
“去吃饭。”他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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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陈兮一步三回头,细声细气问:“这样没关系吗?”
方岳:“有什么关系?”
陈兮:“你不管吗?”
方岳:“你是说帮忙报警?”
陈兮端看方岳讲这话的表情,好像挺认真。她分辨不出方岳是不是真有那意思,“那倒也不至于吧。”
两人已经坐到沙发上,茶几铺满美味佳肴。其中一道干锅牛蛙上桌后锅底应该要点火,服务员在门口递菜给方岳时没敢点,就给他一支打火机。
方岳现在把火点上,陈兮看一眼小烛火,再看一眼对面战场,烛火将干锅越煮越沸,对面战局也已经趋于白热化。
战国策里说一而当十,十而当百,陈兮眼见为实,方奶奶一出场,气势横扫千军万马,不管是敌是友,她率先进行火力凶猛的无差别攻击。
方岳又出去一趟让服务员上锅热米饭,等他回来陈兮再次向他确认:“菜放这里可以的?”
“你想放餐桌?”方岳陈述事实,“会有口水。”
……这个“会”字用得很传神,陈兮端碗拿筷,准备就绪。
菜肴色香味俱全,两人刚吃没几口,方岳的小表弟从战场上投奔而来。
刘一鸣小朋友目不转睛盯着菜,跳脚申请加入:“大哥大哥,我也要吃!”
方岳和陈兮齐齐抬头,看向灰头土脸的小冬瓜。
刘一鸣抹了一把脸颊上的灰,说:“我从桌底下钻出来的,大哥你待会儿给这家酒店写个差评,他们桌底下都不打扫干净,卫生好不及格哦。”
方岳不理他。
刘一鸣说:“大哥你好冷,你是偷偷吃了一肚子冰棍吗!”
冷冰冰的方岳提醒:“碗筷呢?”
刘一鸣扭身看餐桌,苦恼道:“啊,又要爬回去啊?”然后灵机一动,扬着肉嘟嘟的双下巴看向陈兮,想要指使她。
陈兮一心几用,又是吃饭,又是关注战局。现在方老板再次被联合针对,方奶奶挡在他面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集中火力主攻劲敌。
陈兮感受到刘一鸣的目光,她把注意力又分给小朋友一些,想了想说:“我不爬桌底的。”
刘一鸣呆滞:“啊……”她这么大了难道只能跟他一样爬桌底?
陈兮笑笑起身:“行啦你等着。”
陈兮走向门口餐柜,他们的碗筷是后来从靠近包厢门的那个柜子里拿的。
陈兮把新拿到的碗筷给刘一鸣,刘一鸣跳上她坐的这张沙发。经历“大悲”后立刻感受“大喜”,刘一鸣转眼就对陌生的小姐姐亲近起来。
方岳在旁溢出一丝笑。
鸡飞狗跳的团圆饭最后像往年一样不欢而散,吃饱喝足的只有三个未成年。但这顿饭也不是毫无收获,比如方茉就因此从她舅舅家搬了回来。
方茉这人护短,她认为她爸是该被千刀万剐,但千刀万剐他的人也应该是她妈她奶奶或者她,再不济还有方岳。
方茉可以指着她爸的鼻子骂,但别人不行,尤其是大姑和小叔这两家。团圆饭后她从堂表同辈里收到小道消息,今年方家战况格外激烈,方老板还不幸被人打到了。
方茉一边骂着活该,一边收拾行李风风火火冲回家坐镇,反正方妈被舅舅家带出去旅游散心了,方茉还有一堆空白寒假作业,现在哪里都不能去。
春节期间方家迎来送往许多亲朋好友,到二月八日大年初六,还有远房亲戚带着一大家子人上门。
方茉看到这一家人,眉头皱得死紧,目露凶光恨不得张开獠牙。方奶奶轮流住儿女家,这轮正好排到长子,所以今天她也在锦缘豪庭。
方奶奶见到方茉表情,悄悄提醒她“上门是客”,把她轰到餐厅去包饺子,还叫陈兮看住她,别让她乱跑。
这趟回来方茉才正式跟陈兮见面,陈兮聪明乖巧,两人又年龄相仿,几天相处下来,方茉很喜欢她。
方茉一边瞪着客厅,一边跟陈兮说:“你知道他们那一家干过什么缺德事吗?”
陈兮没改掉小时候的毛病,她还是有点想听八卦。陈兮坐在餐椅上,拿起一张饺子皮,竖起耳朵道:“你说。”
有了听众,方茉分享欲瞬间喷涌而出,她迫不及待向陈兮翻起方家旧账。
方家拆迁暴富是在方岳六岁那年,在这之前,方家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村人。方奶奶只有一个妹妹,妹妹出嫁外省,身为姐姐的方奶奶招赘,方家祖辈留下的那点土地都归了她。
碰上拆迁这年,方岳爷爷早已经过世,方奶奶手握丰厚财富,她认为她的三个孩子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钱不能放他们兜里,但她也听取了几个孩子的建议,郊区有家便宜工厂,买下来全家一块儿开厂当老板,再也不用出去打工看人脸色。
工厂买了,余钱还有,财帛招人眼,各路亲朋好友陆续找上门求帮助。
方奶奶年轻时娶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帅小伙,为了养家糊口,她只能做了几十年悍妇,后来方奶奶信佛行善,也是为了消消自己身上的戾气。
信佛后她牢记自己亲见的一件事。
有位富豪居士问大师,他到处做慈善,但财力始终有限,帮不到所有的苦命人,他应该怎么办?
大师就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们都说普度众生,那么众生是谁?……众生因缘而来,你身边的就是众生。”
方奶奶虽然大字不识,但背佛经她却特别顺溜。听完大师的话,方奶奶顿悟了,行善不如舍远求近,看得到眼前人的困苦,帮得了他们走出泥淖,这就是种大善。
而方老板又是个感情特别充沛的人,他一听到悲情故事就容易掉眼泪,向他借钱的人还没怎么跟他哭,他自己先泪流满面悲叹天道不公。
mǔ_zǐ 俩“一拍即合”,方家善名也传了出去。
后来他们有单生意不幸被骗了,工厂倒闭,方家破产。
“工厂倒闭后我家可惨了,所有积蓄贴进去都不够赔钱,奶奶他们之前不是借出去好多钱吗,就想能不能把借出去的要回来。可惜那些人跟我们家借钱的时候感恩戴德恨不得亲上加亲,等我们去要钱,那嘴脸好像我们有多狼心狗肺,有多对不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