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茉气呼呼朝沙发扬下巴,说:”那就是其中一家,是我爷爷那边的亲戚。”
方家当年去要钱,对方死不认账,气势汹汹说这钱就该是方家送给他们的,算作当年方岳爷爷入赘方家的彩礼钱,还指着方老板fù_nǚ 三人说,要不是有方岳爷爷牺牲自己,方家能改良出这么好的基因吗?
方奶奶和方老板做了这么多善事,最后却没落到半点好。那时方家焦头烂额,工厂找不到买家,小镇房产又不值几个钱,方茉和方岳在荷川读小学,当年寄宿在舅舅家,催债的打上舅舅家的门,他们存着点人性没动小孩,却把方舅舅一家砸得面目全非。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但方家“人”运不佳,财运却是真的好。他们的困境在十个月后突然就解决了,多少人一辈子碰不上一次拆迁,方家竟然碰上了两次。
第二次拆的是那间找不到买家的工厂,这回方奶奶手握巨额资产,重回人生巅峰!
陈兮也终于知道方家在工厂倒闭后经历的跌宕起伏。
方茉说到这里,抚了抚自己秀发。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是很满意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几人,她哼哼道:“还说没我爷爷就没我们这么好的基因,我长得好关他们屁事,他们跟我爷爷是兄弟,又不是我爷爷的爸!”
恰在这时,另一个长得好的人外出回来了。
方茉顿住话头,幸灾乐祸道:“哎哟,奶奶还怕我会不给人面子,现在才是魔头回来了。”
陈兮不解其意,她随着方茉的视线望向大门口。
方岳一身运动装扮,脱了外套里面就是一件薄卫衣,卫衣袖子撩起小半截,左手戴着一只黑色护腕。
他进门后视线一进客厅,就看到了沙发上的一群远房亲戚。方岳一如往常,先把外套和运动包挂起来。
方奶奶看到他,想如法炮制轰方岳去包饺子,方岳顺着她的意往厨房走,经过餐桌时他像是随口一问:“他们来了多久?”
餐桌这里只有陈兮和方茉,方茉还在跟方岳冷战,两人没必要不交流。
陈兮见方茉不张嘴,她自己预估了一下时间,报给方岳:“可能十二三分钟。”
方岳“嗯”了声,进厨房里倒了一杯水,然后走向沙发,找了个空位坐下,不顾奶奶给他使眼色,不声不响地自顾自旁听。
离得远,餐桌这边听不清他们的谈话。陈兮和方茉都停止了包饺子,密切关注着那头。
过了一会儿,那边似乎才进入正题,客人们开始哭诉,陈兮隐约听见几个关键词,似乎是他们家中有人开车撞到了人,现在需要赔一大笔钱,不然就得坐牢。
方老板讲了一番安慰的话,方奶奶也跟着说了几句,两边似乎快要达成什么共识的时候,方岳终于放下水杯,主动开口。
“他说了什么?”方茉撞撞陈兮胳膊。
“不知道啊。”方岳不是大嗓门,陈兮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
方茉凑到陈兮耳边小声说:“你看着,那些人马上就能走。”
“嗯?”
“每年都有几波这样的人找上门,你别看我奶奶长得凶,她也就跟我们凶一凶,其实她耳根子跟我爸一样软,还特在乎面子。这两年全靠方岳我们家才能不继续当冤大头。”
方茉说得没错,那边在又聊了一会儿后,客人们突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也别废话了,这亲戚甭当了,你们现在了不起,发了大财是个人物了,我们高攀不上,行了吧,我们走!”
一群人客客气气来,骂骂咧咧走,方奶奶沉着张脸把大门重新阖上,拽着方岳去了阳台。
方茉捏出一个漂亮饺子,得意道:“我说的吧,方岳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找上门伸手要钱的人,来一个他踢一个,来一群他一锅端!”
说着说着,方茉忽然想到什么,她放下饺子,问陈兮:“欸,兮兮,方岳对你还好吧,他有没有凶你?”
陈兮一愣,朝阳台望过去:“他对我挺好的。”
方茉以为陈兮不好说实话。
她这几天住回家里,方岳要么早出晚归,要么成天待在卧室,吃饭的时候她也没看到方岳和陈兮说过什么话。她想了一下方岳的臭脾气,认定方岳一定没给陈兮好脸色。
毕竟当初方老板说要领陈兮回来的时候,全家都同意了,只有方岳除外。
阳台上,方奶奶训斥方岳:“结亲结亲,不是结仇,他们是不仁,但我们不能不义。坐牢可是大事,人坐了牢,他一辈子可就毁了!”
方岳平静道:“他违规驾驶触犯法律,接受法律制裁本来就是应该的。他的人生被毁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没必要对他负责。”
方奶奶听着这话感觉熟悉,突然想起来,他们商量要领陈兮来家里的那天,方岳也说过类似的话。
方奶奶气道:“你给我说实话,你对兮兮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还没接受她?”
阳台和厨房遥遥相对,方岳抬眸望向去,正好撞见陈兮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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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方岳第一次听到陈兮的名字,是在去年的十二月中旬。
那天是周六,学校要补上午半天课,方岳中午放学到家,家里人都在。
方茉所在的普高教学氛围轻松,双休都给足。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岳进门的时候,方茉咬着支冰棍,游魂似的从客厅飘过,睡眼惺忪说:“早啊小老弟……”
方奶奶扎了一只垃圾袋,从厨房里走出来训方茉:“你大冬天的吃什么棒冰,还空着肚子就吃!跟你说了多少次女孩子少吃点冰,到时候再姨妈痛你别给我折腾,痛死你算了!”
说完把手上的垃圾袋递给方岳:“阿岳你先别进来,把垃圾给我扔楼下去。昨晚你们谁带了臭豆腐回来吃,臭死个人,吃完不知道把盒子扔出去?方冠军,是不是你!”
方茉回方奶奶刚才的第一句话:“我吃冰棍纯粹是为了提神醒脑。”
“我给你个脑瓜崩你不是能更清醒。”
方妈系着围裙,手上掰着蒜瓣,从厨房探出半截身说:“妈你别叫阿岳去。大冷天的,阿岳你刚回来就别下楼了,把垃圾放大门口,待会儿吃了饭我下去扔。”
“男孩子怕什么冷,要吹这么点冷风就受不了,那这身子骨将来能干点什么,家里能指望上他?”方奶奶碎碎完,挥挥手又道,“行了听你妈的,先放门口吧,待会儿让你爸下楼扔。”
方岳把垃圾袋放门口,终于能顺利脱鞋进屋。
“我去扔我去扔,反正我下午要出去。”方老板没精打采地靠着沙发,接下老母亲的指令。
方妈听到,又走到厨房门口,盯着方老板说:“你今天要出门?昨天晚上才从新洛那边回来,你就不能歇歇,礼拜六又要出什么门?”
“不是,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跟老沈一起呢。”方老板说。
“哼,我是不知道你跟谁一起。”方妈转身。
厨房炖着卤牛肉,方奶奶正要去看一看,又听到方老板说:“其实我昨晚一直都没怎么睡着,我想跟你们商量件事。”
方奶奶奚落他:“你别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方老板澄清:“不是幺蛾子,我是想做件大好事。”
冰棍没能完全叫醒方茉,这话一出,倒彻底把她刺激精神了。
方茉如临大敌:“做什么大好事,老爸你又想把家里的钱散哪儿去,钱在你手上是不是烫手啊?”
方妈把刚出锅的菜摆桌上,喝制女儿:“茉茉,怎么跟你爸说话的,别给我没大没小!”
方奶奶也说:“你给我规矩点儿,让你爸把话说完。”
只有方岳从始至终没做声,他洗完手出来,帮着摆好碗筷,然后坐到餐椅上,抱臂静看他们对话。
方老板坐直了身子,说道:“妈,你还记不记得陈大山?就以前在咱们工厂里上班那聋人,他有个女儿叫陈兮,你还记得吧?”
“兮兮?”方奶奶叫得亲热,“我当然记得啊,怎么了,你是不是见到他们了?”
“我昨天不是回了趟新洛吗,特意去看了他们,把我看得一阵难受。”方老板动情道。
“先过来吃饭,边吃边说。”方妈道,“那个陈兮我也记得,她好像跟阿岳同岁是吧?”
方老板说:“是啊,她就比阿岳小了没几个月,也在念初三。”
方奶奶感慨:“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那么丁点的小家伙都已经上初三了。”
众人落座开饭,方老板向他们形容了一番陈家现在的凄凉情景。
丧母,欠债,难以维持生计,陈大山要回老家,陈兮还想继续这里的学业。
最后方老板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把兮兮接家里来,也就多添双筷子的事。”
方奶奶慎重道:“这是件大事。”
方妈不太赞成:“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方茉握拳:“我们家是要变成福利院了吗?!”
“你们不知道,兮兮学习成绩可好了。”方妈给方老板盛了一碗补气血的汤,让他先喝着,方老板舀着勺子说,“他们那出租房就巴掌点大,人站里头都转不开身,一楼又潮得很,墙灰都掉了大半,不过有半面墙都贴了兮兮的奖状。就这环境,她还能年年考第一,她要是继续保持下去,将来一定能考个好大学,但要是回了老家,未来可就说不定了。”
方茉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出租房环境这么差她都能有个好成绩,老家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她成绩要真好,在哪儿都能发光。”
“那是你不知道她老家什么样,就那山沟沟里哪来的初中高中?她家也没钱让她继续读下去。”
方茉冷笑:“说到底不还是要钱吗。”
方老板放下勺子,耐性跟方茉解释陈家的具体情况。比如陈大山家亲人都没了,他们一家四口,只有一个健全人,打工被人欺负被人骗,一盘大白菜吃一天,小弟弟对世界一片茫然,陈兮努力挣扎却乐观开朗。
方家十二月初就已经开启地暖,热烘烘的屋子里,饭菜也凉得慢,方老板叙述带着自己的情绪,没人插嘴打断他,大家连筷子都渐渐不动了。
等方岳准备再去添饭时,一抬眸,就感受到一股悲惨世界般的气氛在餐桌蔓延。
方老板满脸伤怀,方奶奶连脸上的褶子都写着悲痛,方妈捂着嘴眼眶微红。
方岳再看向方茉,很好,一直跳脚的方茉此刻泪眼盈盈。
方岳也不去添饭了,他深叹口气,放下筷子,打破这一诡秘的气氛。
“爸,你们几年没有联系,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让你知道他们的境况?”方岳抛出第一个问题。
“哦,对了。”方老板一直忘提这事,“陈兮妈妈之前生病住院,她爸不是向人借了些钱吗。”
陈爸认识一位同样有听力障碍的朋友,那位朋友写了借条让他签,陈爸只会写自己名字,又轻易信人,在借条上歪歪扭扭签字按下手印,等讨债人上门后才知道借条上的数额翻了几番。
这笔钱肯定还不上,陈兮就带着陈爸跑去了派出所,可是这种事很难处理。那天派出所里正好有位律师过来办案子,陈兮耳尖听到对方身份,就小大人似的向律师请教应该怎么做。
律师稀奇这孩子的伶俐,就帮了她一把,后来闲聊间就跟方老板说起这事。
老家新洛镇才豆大点的地方,姓名、年龄,还有聋这个特征,方老板一听就把人对上了号。
“就是你舅舅跟我提起,我才知道这回事的,所以我昨天才特意赶去了一趟。”方老板道。
方岳舅舅是律师,普本毕业,接的案子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案,他没有什么大能力,但不谈论物质,方岳舅舅是方家所有亲戚中最有本事的一个人。
方岳又问:“他们实际欠人多少钱?”
方老板回答:“八千。”
“八千?”方茉含着泪,声音哽咽,“怎么才欠人八千就好像活不下去一样?”
方茉还有着“何不食肉糜”的单纯无知,几个大人却是受过穷的,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一百块也能逼死人。
方岳没让方茉把话题扯远,他又问:“爸,这笔钱你是不是已经帮他们还了?”
“是啊。”
“所以他们现在债务已经清空。”
“是啊。”
“他们的生活是不是应该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困难?”
“是啊。”
“他们之前那么难也活了下来。”
“是啊。”
“为什么以后同样困难,他们却认为没法活下去?”
“是……”方老板一噎。
方岳总结陈词:“爸,家里拆迁之后,你们身边总能冒出些惨状百出的人。你们善良是好事,但善良需要底线。”
方老板终于回过神,他解释道:“不是,我该讲得再清楚一点。他们前几年在咱们家厂里做事是攒下点积蓄的,后来咱们工厂倒闭,他们家这情况根本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这几年就靠着打零工赚的和以前的积蓄省吃俭用才熬下来的,现在积蓄早没了,工作又找不到,家里还少了一个劳力。你老爸我又不是傻子,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方岳于是又问他:“那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你买回一篮橘子的事?”
“呃……”这事方老板还真记得。
那年方岳十一二岁,方老板和他在回家路上偶遇一位摆摊卖橘子的老爷爷。天寒地冻,老爷爷穿着破棉袄,方老板看他可怜,就买了一篮橘子。方岳劝说买太多吃不完,方老板说这些橘子一看就好,到时候分一半给方岳舅舅。
结果回到家里分橘子,才发现底下一半全是烂的。
所以方老板的这点眼力劲并不能看那么透。
方老板不想再被儿子打击,他转而找自己老娘做主,“妈,你同不同意把陈兮接来?”
方奶奶还没开口,原先反对最猛的方茉抢先表决:“接啊,当然要把她接来,她家太可怜了,呜呜——”
坐她旁边的方岳:“……”
方奶奶都有点急不可待:“马上就把她接来,这孩子,我都不知道她这几年怎么过的。”
方妈也点头:“那就先接来吧,反正就多添双筷子。”
“我不同意。”餐桌上只有一道与他们不一致的冷漠声音。
所有人目光都转向方岳。
方奶奶是当家人,她正色道:“阿岳,陈兮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样。现在家里只是多一个人,多出的那些开销对我们家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陈兮来说,她将来的人生可能就不一样了。以后她是摆地摊还是当白领,可能全看这一次。”
方岳坚持:“你们以前给过他们工作,现在又帮他们摆平了欠债,已经足够了。人生是她自己的,我们没必要为她的人生负责。我还是那句话,善良要有底线,否则人性只会得寸进尺。”
方茉听不下去了,她再一次握拳,愤怒斥责:“方岳你郎心似铁!”
“……”
那天全家除方岳外一致同意领陈兮来家,直到今天,在方家人看来,方岳仍在抗拒陈兮的到来。
阳台上,方岳遥望那双眼睛,以沉默作为回答。方奶奶语重心长说:“人都已经来家里了,以后就是要长久住下去的。你多跟她相处相处,就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了。”
方岳想起那天“商讨会”上他提起的买橘子一事,其实那件事还有后续。
一篮橘子,底下大半全是烂的,方岳认为应该回去找老爷爷退货。方老板却说算了,老人家不容易,也许对方有苦衷。
烂橘子没有扔,那会儿他们家刚度过黑暗期迎来第二次拆迁,方奶奶抠门属性升级,想着能不能救一救这些烂橘子。
当天下午方岳出门玩,在家附近另一处再次看见了老爷爷,才知道对方换了摆摊地点。方岳想了想,回家一趟,拿着那篮橘子走到了他的摊位前。
方岳说明退货来意,老爷爷觉得这些橘子不是他的,好声好气问他是不是弄错了。
方岳说没有错。
老爷爷双手颤抖,嘴唇哆嗦,似乎是退让了,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希望方岳好心,他再补偿点橘子给他,钱能不能别退。
周围人慢慢聚集,看到一个年迈衣衫褴褛,一个青春衣着光鲜,都劝方岳再拿点橘子就算了,反正也没吃亏。有人从头看到尾,正义凛然让方岳别坑老人家。还有人说一篮橘子才多少钱,方岳这小孩穿得这么好,有钱人还这么斤斤计较。
当然也有人相信小孩不会撒这种谎,但跟这样的骗子老人计较,最后肯定讨不到好,还不如小事化了。
所有人的最后结论都是“算了”,可明明方岳只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合理诉求。
十一二岁的少年被围在人群中,联想到之前暗无天日的十个月,他清晰意识到一件事——
弱者有诸多保护,连社会规则都可以为他们改变。当他对弱者行使自己的应有权利,这一刻,究竟谁才是弱者。
饺子已经包出一大半,方茉在那头喊:“奶奶,现在开始煮吗?”
“你去烧点热水。”方奶奶最后给方岳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好好跟陈兮相处,然后她边说边往厨房去,“还剩多少饺子皮?”
方茉拿着水壶接自来水,说:“差不多一半。”
“阿岳,你能都吃完吗?行的话就全包了。”方奶奶在厨房里喊了一声。
厨房拉门关着,开了集成灶,吸油烟声音特别响,方岳从阳台出来,没有听见这声问。
餐桌只剩陈兮还在包饺子,陈兮替方奶奶问:“奶奶问你能不能把这些饺子都吃完。”
“……嗯。”方岳回应。
陈兮一边不停包着,一边煞有介事得点点头:“我也觉得行。”
她手上动作很快,包得饺子也像模像样。
陈兮独立性强,进入新环境后不管坐车还是步行,她随时都在记路。
虽然她对厨房懂得不多,但她善于观察,做事严谨,会尽她所能学习方家的习惯。
她行事有条理,也很懂分寸,买东西既不寒酸也不超额。
她学习确实优秀,讲题也有耐性。
她不卑不亢,三两下就能跟人相处融洽,连鼻孔朝天的刘一鸣也能老实听她的话。
方奶奶问方岳是怎么看陈兮的。
仓廪不实但知礼节,衣食不足但知荣辱,陈兮讨人喜欢,方家几人都对她爱护有加。
连方岳都快要忘记他曾经说过的话。
方岳站在阳台玻璃门内,这里与餐桌相距甚远,他看着陈兮动作翻飞,马尾辫垂落肩头。
这个家里住着几尊活菩萨,当家中的菩萨们都倾向于她的时候,方岳想,只有远远站着的旁观者,才能清醒并且客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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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初高中的开学日在二月十四日,这天是春节后的第一个周一。陈兮初三还剩最后一个学期,她作为荷川八中的省招生,这学期将直接去八中上学。
学渣方茉听闻后惊呆了,“那你不就是跳过初三下、高一上,直接学高一下的课程了?我的天呐,兮兮你这么牛的吗?我以后不让奶奶帮我拜文殊菩萨了,我让她直接拜你吧!”
陈兮当时正喝牛奶,嘴里含着的那一口刚进喉咙,下一秒就呛进了气管。她鼻子酸胀,咳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但仍旧艰难提醒:“大……逆……不……道……”
方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瞬间感觉自己喉咙都被扼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奶奶拿着浇花喷壶从她们身边经过,嘴里絮絮叨叨:“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给那些花草浇点水,要我说这楼房还是不如乡下,乡下的那些多好养活,就楼房里的精贵……”
方茉和陈兮目送方奶奶去阳台,万幸她老人家没听见。方茉心有余悸拍拍胸脯:“我的狗命保住了!”
陈兮很是认同地点点头。
其实陈兮她们这批省招生提前进入高中,学得并非是高中课程,而是学竞赛,八中的省招生向来是当做竞赛苗子来培养的。
所以这学期她们会走进高中校园,等到中考前的一个月,八中会放她们回到自己原本的初中学校,让她们再巩固一下初中知识,然后参加中考。
到了荷川市各大中小学开学这天,方家人统一早起。方奶奶在厨房忙着做早餐;方茉还在卧室专心卷头发;方岳晨跑回来在冲澡;陈兮不幸被拉来沙发,满足一位老父亲展现他懿言嘉行的欲望。
方岳穿戴整齐下楼的时候,就看到沙发上方老板口若悬河,陈兮双手乖巧置膝,一会儿颔首,一会儿捧哏,大眼睛炯炯有神,听得可认真。
方岳脚步停滞了一秒才继续下楼。
方老板余光逮到儿子,热切呼唤:“你怎么现在才下来,不是我说你儿子,今天开学你干吗还要去晨跑。你现在这岁数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充足睡眠,睡好了骨头才长得好,你这点儿身高还有很长的进步空间,知道吗?”
方岳瞥了眼陈兮。
陈兮每天五点就起,他躺床上总能听见猫崽似的动静。
“你说对吧,兮兮?”方老板还想寻求认同。
陈兮愣了愣,她觉得自己是躺枪了。但显然方老板并没有意识到陈兮本身就是个“典型”,还一脸期待这位每天五点就起床的小家伙赞同他的说法。
陈兮意味深长道:“方叔,你祝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方老板一头雾水:“那我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一定天天向上!”
……方岳将自己目光抽离,径自去了厨房。
早饭后众人各奔东西,方老板和方奶奶都叮嘱方岳:“早高峰人多的不得了,你要领好路,可别把兮兮弄丢了。最好想法给她占个座,知道吗?”
方老板本来准备开学这天开车送三人去学校,可不幸昨天车子故障,现在还在车行检修,只能让他们自力更生,反正他们各个智力正常,往常方岳姐弟也都是自己公交车上下学。
三个学生要去三所不同的学校,八中和方岳就读的文启初中正好相隔不远,陈兮方岳两人顺路,长辈们就把陈兮交给了方岳。
到了楼下,三人又兵分两路,方茉要去小区北门坐车,陈兮方岳要去正门。
晴空万里无云,春天正要复苏,路两边的商铺增添了许多情人节的装饰。
陈兮背着书包跟在方岳身旁。方岳步子大,陈兮不太能跟上,但她也没有叫人慢一点,她加紧脚步还是能和方岳走并排。
陈兮问方岳:“坐公交大概要多久?”
方岳说:“半小时。”
陈兮又问:“你的学校离八中多远?我之前去八中,没留意到边上还有学校。”
方岳告诉她:“差一站。”
“那是我先到站还是你先到?”
“我。”
陈兮回忆她特意看过的公交线路:“那你是在湖山南路站下车。”
公交站台离得不远不近,步行不到十分钟。这一片小区密集,所以早高峰人群扎堆,年龄层涵盖老中青三代,暂时没看见小学生。但中学生数量占多,各个身穿校服一目了然。
方岳碰到几个熟人,大家简单打了一个招呼。当中只有廖知时没穿校服,他一副眉眼耷拉半睡不醒的样子,见到方岳后懒洋洋点了下头,视线稍移落在陈兮身上,略想后他问:“省招生?”
陈兮听到后习以为常地回答对方:“是啊你好。”
这已经不是陈兮第一次碰到有陌生人跟她打招呼了。拜潘大洲前期宣传到位所赐,周围一群人都曾耳闻方家来了一位聋人。后来又托方老板的福,方老板跟人辟谣,说小孩儿不聋,健康着呢,智力还超群。至于智力有多超群?人家考上了省招生!
“省招生”这个词还是靠方岳那回的讲解,方老板才好不容易记住的。
陈兮从不小看国人传播八卦的热情,总之除了第一次她被陌生人打招呼还觉得莫名其妙之外,之后她已经适应良好。
廖知时大概觉得她这回应好淡定,笑了下又说:“大神啊。”
陈兮心如止水也接了句:“谬赞啊。”
廖知时一愣。
方岳上前一步,正好阻隔住廖知时的视线,廖知时还想说什么,方岳开口:“车来了。”
公交车一停,人群蜂拥而上,方岳几人都没往前凑,等他们上车之后自然已经没有空位,连下脚的地方都得精打细算。
陈兮目前的身高需要拉扯直胳膊才能握住车厢顶的吊环,这条公交线路又是她第一次坐,她还想看看窗外。所以在费劲握了几站路的吊环后,她干脆松开手,抓住了方岳书包上垂下来的肩带。
方岳朝她看了眼,陈兮心思全在车窗外。
一路挤挤攘攘,公交车报站“湖山南路”,陈兮提醒方岳:“你到了。”
方岳“嗯”了声,陈兮松开他的书包肩带,方岳跟朋友们一块儿下了车。
陈兮看着他走远,心想原来文启中学长这样。
开学第一天,依照传统不会正式上课。方岳领了新书,把潘大洲那份扔他桌上。
潘大洲今早是坐家里车来的,放学时也有家里来接。潘方两家小区相邻,本来回家可以稍上方岳,但潘大洲今晚要去喝喜酒,放学就直奔酒店去了。
两人在校门口分开,潘大洲临上车前突然想起来,回头冲方岳喊:“对了,帮我问陈兮好啊,明天开始我跟你们一块儿坐公车!”
方岳没搭理他,径自去公交站等车。不一会儿公车到了,晚高峰如同复制早高峰,连里面的人都一样。
陈兮看到方岳,眼睛一亮叫他:“方岳!”
她胳膊艰难地吊在公车吊环上,见到人后她就松开了,朝前挤近一点位置,凑到方岳面前,手自然而然地又抓住了方岳的书包。
“我猜你应该也是坐这趟车,我们放学时间差不多。”陈兮语气极其欢快。
方岳没有动,他目视窗外,任由陈兮把他当吊环。两人又这样挤挤攘攘了一路,回到了早晨上车的位置。
下了公车,陈兮背着书包,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方岳身旁。方岳依旧步子大,陈兮也依旧凑紧自己的步伐。
有情侣抱着花束从他们身边经过,路边咖啡店贴出情人节特饮买一送一的告示,西餐厅门口有店员在派送单支的玫瑰花。
小区大门近在眼前时,方岳忽然开口:“公交会坐了吗?”
陈兮说:“当然会坐啊。”
方岳:“路都认识了?”
陈兮:“基本都认识了。”
方岳:“那你记不记得你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对你说过什么?”
陈兮一愣:“……记得。”
方岳看了她一眼,说:“记得就好。”
作者有话说:
陈兮:“以后你记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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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这一晚,两人在家中表现如常。
吃饭时主要就听方茉叽叽喳喳,方奶奶挨个教训加关怀,方老板配合着笑哈哈。
方岳在家里一向不会主动找话题聊,大多时候只有别人话题中带上他,或者事关重大时他才会参与一下。
方奶奶从前听人说起自闭症,一知半解还一度怀疑方岳寡言少语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毕竟方家人各个都能说会道,嘴巴闲不下来。
后来方茉就说,方岳在外面和朋友一块儿的时候好着呢,可能就因为家里人各个都能说,所以方岳从小在家抢不到话头,自然而然就成了半个哑巴。
方奶奶细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既然孙子没有大病,那就由着他吧,他少说几句,他们还能多说几句呢。
所以这顿饭间嘴仗依旧没有方岳参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而陈兮一直是位最佳听众,什么话题突然带上她时,她都能很丝滑地接上两句,她的话也不多,但她的参与感显然远高于曾被怀疑是有什么大病的某人。
就这样,开学碰上情人节的这一天,方家晚间一片温馨和谐。
饭后各自洗漱,陈兮待在卧室,等听见隔壁的人回房后,她又等了一刻钟,才拿上自己的换洗衣物去卫生间。
卫生间开着窗,盥洗池台面的物品摆放齐整,毛巾平整垂挂,地面瓷砖干爽,墙角挂着的小拖把有使用过的痕迹。
陈兮刚来时没意识到,后来才察觉方岳每次洗完澡都会收拾一下卫生间,比如拖一下地,擦干台面,调整洗漱用品的摆放位置。
因为卧卫离太近隔音有限,陈兮有一回闲着记了一下时。方岳冲澡速度很快,从进去到水声彻底停止,最多只需十分钟。水声停后他大概会在三分钟内出来。
也就是说他不算有洁癖或有什么强迫症,他并不会太抠细节,清洁水渍调整位置只不过是他顺手而为,但简单的良好习惯却能让卫生间时刻处于清爽状态。
陈兮当时想,有时候她先洗澡,方岳后面才去,他进去看到面目全非的卫生间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也从没向她提出过什么。
陈兮意识到这些后,也就学着方岳的习惯,每次洗完澡顺手就把卫生间地面拖一下,台面擦一擦。
今天她觉得身上懒懒的,一点都不想动,但洗完澡傻站了一会儿,她还是默默把卫生做了。
次日清晨,众人按部就班,三位需要按时上学的学生在楼栋底下继续分道扬镳。
今天方岳步子依旧大,陈兮步伐却比自己平常还要慢一些,两人渐渐拉开距离。走着走着听见马路对面的呼喊。
“方岳方岳——”
潘大洲敞开双臂飞奔而来,方岳侧过脚步,躲开迎面袭击的熊抱,潘大洲极有预见性的转换姿势,熊抱变成勾肩搭背。
潘大洲得逞道:“你逃得过你爷爷爱的怀抱么!”
方岳无语:“滚。”
“别这么不孝啊,对长辈要恭敬点儿懂么!”潘大洲说着,又冲方岳来时的那个方向喊,“陈兮,你走得也太慢了,快点儿啊等你呢!”
又教育方岳:“你走路怎么只管自己啊,陈兮都落你这么远了你不知道?”
方岳微微侧头。
人行道笔直,有几块地砖年久失修有点翘起,陈兮大概因为潘大洲所以没留意脚下,一脚踩下去,人不禁往前踉跄,差点摔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