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茉手臂都快拎断,她把菜搁在玄关地上,转身就要走,被方奶奶挺身拦住。
方奶奶堵门口说:“要去哪,落东西了?”
方茉道:“我完成任务了,当然得回去了。”
“回哪去,这不是你家啊?”
“我哪敢把这当家,不怕哪天被人背后捅一刀啊。”
“你胡说什么,不敢把这当家,你这话说给我听的?我白养你了是不是!”方奶奶抬手就打她。
方茉“哎哟”叫着躲闪,搂住奶奶的胳膊认错:“我说给某人听的,不是你不是你!”
方岳没理会这些,他一言不发地将玄关地上的菜也全拎进厨房。
方老板今天特意没出门,讨好地端出果盘摆到老娘和女儿跟前,方茉不情不愿地坐在沙发上不理人,方岳从厨房出来准备回房间,又被方奶奶叫住。
“阿岳,给我泡杯茶,给你姐也拿点喝的,问下你姐想喝什么。”
方茉玩着手机上的贪吃蛇游戏,头也不抬地说:“可别,我哪配他伺候。”
方奶奶冷下声来:“你没完没了了是吧,干脆我亲自伺候你?”
方茉撇撇嘴,放下手机不坑声,方奶奶又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揉了揉,叫方岳:“去啊,要叫一声才动一下是不是?”
方岳去厨房泡了一杯绿茶,又随便拿了一罐饮料出来摆在两位女士跟前,方奶奶又下令:“帮你姐打开。”
方岳无奈地将饮料打开。
方奶奶又朝方茉说:“刚才那些菜是不是太重了,手还能不能抬起来?”
方茉气哼哼地拿起饮料仰头猛灌。
方奶奶这下终于满意,也不再管方岳要上楼,方茉要玩手机,她想起陈兮,问道:“兮兮还没放假呢?”
终于有方老板说话的资格,方老板回道:“没呢,她不是三十号才放嘛。”
方茉这才想起早前家里决定要带回来养的那个女孩儿,元旦那晚她瞟到过一眼,只是她哭得厉害,眼泪糊住视线,连对方高矮胖瘦都没留意。
方茉不想跟方老板讲话,但架不住好奇,她故意转头问奶奶:“她不是初三吗,还没放假?不是说要给她转学过来吗?”
方家商量要领陈兮回来的那天,方家表面还一片祥和,方老板打电话向朋友咨询,问初三上学期还剩一个多月,要转学来荷川的话行不行,不知道那朋友靠不靠谱,竟然说没问题,方老板就乐呵呵说等元旦就把人带来。
后来家里不祥和了,大人们也没功夫跟孩子们提陈兮的事,因此方茉一直以为陈兮元旦就转学来荷川。
方岳原本是要上楼,听到这里,他转而走回沙发,拣了只砂糖橘慢慢剥皮。
现在方老板听女儿问起,自然滔滔不绝:“哎呀你刘叔叔那人瞎吹牛,还剩一个多月怎么转学,你刘叔叔后来说可以帮她办初三下学期的借读,学籍没法转,中考得回新洛镇。”
方茉忍不住跟方老板讲话了,她问:“那她学校现在还没放假?”
“早放了,跟阿岳的学校同一天期末考啊,考完我就把她给接了来,她现在是被拉去上课了!”方老板说,“我那会儿不知道陈兮读书这么厉害,根本用不着什么转学借读,她报了一个什么省的考试,元旦那个时候就是去八中考试的,一考就过,说等中考的时候她只要考过普高线就能过来读书。现在她们一放寒假就被拉去上课了。”
方老板强调:“八中只招三十个人,你们说厉不厉害!”
方茉是学渣,她没明白:“那是什么考试?”
方奶奶大字不识,也不懂这个,方老板向来搞不清读书人的事,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记住陈兮说过的那些名词。
方岳慢条斯理吃完两个砂糖橘,一抬头就撞上三双茫然看向他的大眼睛,他顿了顿,将橘皮抛进垃圾桶。
“省招生考试。”他道。
荷川市是省会城市,几所重高赫赫有名,招生名额只限本市学籍,省内其他城市乡镇的学生想进入荷川市的重高,基本只能通过省招生途径。
新洛镇教育水平有限,几所初中学校从没人报考过荷川重高的省招生考,陈兮在初二之前也从没听说过这个。
陈妈在那会儿已经病重,病前她给人擦皮鞋。初二开学前陈兮想能挣一点是一点,带着弟弟就上街给人擦皮鞋去了。
那天晚上她给一位顾客擦鞋,听到顾客讲电话。
“附中排名第二,八中排名第一,其实两所重高不相上下,往年最次的成绩也能上二本……重竞赛是肯定的,去年八中有九个人竞赛保送荆大和庆大,但大部分学生还是冲高考……出赞助费?我不清楚这个,没听说过八中和附中收赞助费。他是外地学籍,可以尝试报名省招生考试……他现在初三,我不确定来不来得及……好,我查一下告诉您。”
陈兮一心二用,旁听到的这通电话打破了她的信息茧房,震撼了她尚且幼小的心灵。
她第一次知道省会城市的重高,第一次知道重高录取到荆大和庆大的百分比,更是第一次听说所谓的省招生。
初二开学,陈兮屁颠屁颠去找班主任获取信息。接下来的日子,陈兮死命磕书本,刷难题,到了初三学年,班主任帮她留意荷川重高的省招生信息,十月的时候陈兮在班主任办公室给八中的招生办老师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今年八中的省招生详情。
接着她向八中邮寄了自己的个人简历,当中写着她名列前茅的各科考试成绩,随之她获得了参加八中省招生考试的资格。
八中今年只在全省范围内放出三十个省招生名额,陈兮元旦当天来到荷川,次日上午参加八中的省招生笔试以及面试,中午去医院看望过方奶奶后她返回新洛镇,三天内她收到省招通过的结果,接下来按部就班,只要她中考过了普高线,就能顺利进入荷川八中就读,学籍的问题学校自然会帮她解决。
初三上的期末考结束,身为八中省招生的陈兮,立刻被带走参加封闭式集训去了,这就是她来了又消失,不见踪迹的原因。
这一天,方家紧张的亲属关系稍稍缓解,方奶奶继续去女儿家里住,方茉仍旧回到舅舅家陪伴方妈。
热衷于散甲醛的王阿姨又一次忘记收尾,方岳插着兜,站在宝宝房门口看了一会儿。
风吹窗帘,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到春节期间多雨雪。
傍晚时分果然下起大雪,雪势持续到了二十九号,原定陈兮集训结束的前一天,地面积雪盈尺。
上午方岳接到方老板的电话,方老板说:“崽啊,陈兮说她们那个上课被啥啥举报了,今天就得回来,你爸我现在跟你沈叔叔还在宜清呢,你帮我去接一下陈兮吧,雪这么大我怕她不知道怎么回,她还没自己坐过车呢,过年人贩子多!”
方岳收到方老板发来的短信,是方老板替陈兮办理的手机号。
方岳套上羽绒衣,背起斜挎包出门接人。
作者有话说:
我是真憋不住了才现在开坑的,不然以我又拖又懒的尿性我感觉我又要食言改期了。
所以存稿是不够塞牙缝的,但我一定尽量少请假!你们也别养肥好不~
第 4 章
八中集训被人举报是今早发生的事,集训教练当机立断解散放假,学生们纷纷告知家长回家时间提前,陈兮给方老板打电话没打通,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告诉方老板她自己回去就行。
这是陈兮第一次发短信,发出后她还检查了一下发件箱,看有没有发送成功。
手机是元旦假期时方老板给她的,那天考完试,方老板来八中接她,她说想去医院看望一下方奶奶,从病房出来后她提出想回新洛镇,在此之前方老板是让她多留一天,在荷川玩一玩的。
陈兮说得特别诚恳:“我想回去抓紧看书,快期末考了我得再加把劲,玩的话以后什么时候都能玩。”
方老板感动坏了,没见过这么用功的崽崽,难得细心一回,他想起陈兮还没手机,说家里正好有旧手机,让她拿了手机再走。
其实陈兮并不担心期末考。
她是认识方妈的,如今方妈不在家,方茉离家出走,方奶奶又似乎是被气坏住院的,刚才在病房里方老板面对方奶奶有点缩头缩脑。
陈兮不好多问,但她知道这种情况她还是不要杵在人家的家务事中比较好。
方老板给她的旧手机外壳有点擦伤,不过功能没有问题。方家虽然是暴发户,但有方奶奶坐镇,大家该省还是习惯省,比如手机这些科技产品,没坏就继续使用,不追求更新换代。
但方妈觉得拿着外观破损的手机太掉档次,这部手机被她摔伤后就给方岳用了。
方老板说:“前几天你阿姨又换了部手机,旧手机又给了方岳,这部手机刚好退了下来,你先拿着用,待会儿我们就去办张电话卡。”
陈兮有了一部手机后也没怎么捣鼓过,因为不习惯,也没人可以联络,平常手机她就放书包,偶尔拿出来看看是否需要充电。
手机超长待机,直到期末考结束再来方家,陈兮才第二次给它充电,充电时她起了闲情,研究了一番手机功能,这一研究,就坏了。
陈兮不懂为什么收件箱里会有残留短信,除了垃圾短信,另外一条短信内容惊世骇俗——
【阿岳,我跟你爸是真心相爱的,我很感谢你能够理解我们,我也不是非要什么名分。但假如我和你能够成为亲人,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你爸一起好好疼你,爱你,照顾你,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
文字简洁明了,单看字面意思以及联系方家现状,应该就是方老板出轨,方奶奶被气住院,方岳背刺亲妈,所以方茉才会骂他——
“妈生条狗都比生你强,你就不是个东西,你那么想跟那贱人过你就给我滚出去!”
那晚陈兮窥探到这段秘辛,三观大受震撼,懵头懵脑半天,她膀胱告急需要上厕所,结果一开门就撞见打球回来正要进洗手间的方岳。楼下电视机的声音震耳欲聋,她不由自主地憋住了呼吸。
这会儿陈兮检查发件箱,自然也看到了收件箱,里面的短信她并没有删除,这手机毕竟是她借用的,她不知道她是有权删还是应该删。
风雪交加,大巴车龟速前行,陈兮记得方老板家的小区叫锦缘豪庭,但集训队的大巴车不会挨个将人送到家门口,到市区后只能顺路停车放行。
陈兮问过司机,挑了一个离锦缘豪庭最近的下车点。她对荷川的街道马路一无所知,长这么大也没打过出租,没单独坐过公交,但她想着自己有嘴巴能问人,脑清目明可行天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接到方老板回拨的电话时,陈兮还在大巴车上。
方老板跟她说:“兮兮啊,我现在不在荷川,你现在人在哪?”
陈兮说:“我还在学校的大巴车上。”
“那这样,我让你方岳哥来接你,你待会儿下了大巴别乱跑。”
陈兮连忙回绝:“不用不用,方叔,我知道怎么坐公交,我自己回去就行。”
方老板吓唬她:“看没看过《今日说法》?知不知道有多少比你年纪还大的小姑娘都被拐走了?你听话,我让你方岳哥打车来接你。”
陈兮心说这样不是浪费么,还不如她自己打车。
方老板又道:“你可不能一个人打车啊,谁知道司机好人坏人,把你拐了我上哪找你去。”
陈兮不服:“您得对我的聪明才智有信心。”
方老板笑了:“可我对你的小身板没信心啊,人家把你一抢就跑你说咋办!”
……这点陈兮好难反驳。
大约是营养吃得不够,陈兮这两年一直没长个子,身上穿的这件黑色棉服还是小学六年级时买的,当时陈妈特意给她买大一个尺码,想着将来能穿久一点,照她如今的生长速度,陈兮很忧愁,恐怕这件外套还能再穿好几年。
陈兮挑选的下车点是一个公交站台,大巴司机教过她大概坐哪路车。下了大巴,陈兮戴上帽子裹紧自己,站在公交线路牌前研究线路。
方老板让方岳来接她,陈兮觉得这事不太靠谱,靠人不如靠己。
手机在这时来了一通陌生电话,陈兮有预感,莫名地心脏跟着跳了跳,接起电话后她果然听见方岳的声音。
“在哪?”少年音色澄净。
陈兮吹着西北风,冻得打哆嗦,她轻咳一声嗓子,报出公交站台的名字,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公交停运。”
……陈兮想说那她打车?
“等着。”
好吧。
这一等感觉等到了天荒地老,公交果然是停运的,几十分钟了,一辆公交车的影子都见不着。暴雪纷飞,街上行人零星,偶尔开过的车子,车速似乎比她走路还慢,人行道边上的商铺基本都是关门状态。
陈兮在站台上来回走动,又蹦又跳,偶尔闪过念头,方岳会不会故意耍她。在即将冻麻前,她终于在风雪中看到一枝独秀。
陈兮不知道方岳身高有没有一米八,在她镇上初中的同龄人中,她很少见到个子比方岳还高的。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羽绒衣,打底似乎只有单薄的t恤,胸前横着银色斜挎包肩带,下身运动裤是浅青色的,手撑一把藏蓝雨伞,行走在皑皑白雪中,有几分闲庭信步之感。
一枝独秀,轻易让人一下就注意到他。
方岳也看到了陈兮,公交站台上只有一个黑团在蹦蹦跶跶,人又瘦又小,和这二十多天在他脑中驻扎着的形象完全一致。
方老板担心她会遇到人贩子,方岳觉得这种小概率事件也有成立的可能性。
陈兮朝着人小跑几步,快到方岳跟前时又刹住了脚步。方岳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把雨伞,修长手臂伸到陈兮面前,“打不到车,走吧。”他说。
“哦。”陈兮接过雨伞,又加了一声,“谢谢。”
方岳腿长步大走在前,陈兮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撑着把黑色雨伞跟在后面。
行李箱是方老板从家里找出来的,当时二十寸的行李箱拉手上还挂着一块塑料牌,很巧,这只箱子也是方岳的,塑料牌上有方岳名字的拼音,还有一个“2010年8月6日”的出行时间,牌上英文标志的意思陈兮不理解,之后查了才知道,这是邮轮名字。
去年暑假方岳坐邮轮出国玩了,陈兮回想去年同时,陈妈住院,她在医院四处蹿。
后来方老板把塑料牌拆了,将陈兮的蛇皮袋没收走了。
行李箱滚轮静音,行走在雪地上的动静比萧瑟的风声还要轻。
不像有些同龄人松松垮垮,方岳走路身姿挺拔,人也没有伸把手的意思。君子端方,少年如松,陈兮拖着箱子,脸颊鼻头冻得通红,她觉得方岳应该是个狠人,所以前者形容不一定适合他,但后者形容倒也恰如其分。
方岳没有回过头,看不见后面的人费劲走路,但后面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声没有停歇过。
走了小半程,马路上终于出现一辆空的出租车,方岳招手拦车,出租车司机视若无睹地从他面前开了过去。
方岳没发火或者抱怨,他拍照记下车牌,利落地拨打投诉电话。打完电话一回头,看到侧后方离他有些远的小个子仰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方岳一顿,收好手机说:“走吧。”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在雪中慢行,又走了小半程,方岳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方岳坐进副驾,陈兮把行李箱推进后车厢,跟着坐了进去。
车里不放歌,也没人说话聊天,所以当有人发出点细碎声响时挺明显。车子开了没一会儿,方岳听见自言自语似的无声嘀咕,他看向后视镜,镜中的人是瘦的,只有一双小手胖乎乎,对方一边搓着冻得通红肿胀的双手取暖,一边专注望着车窗外,嘴里无声嘀咕的词是路标或者建筑名称。
陈兮在认路。
步行总时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的路程,按往常开车用不了多久。但现在雪地难行,后半段出租车行驶得小心翼翼。这一路折腾到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陈兮的袜子已经湿了,她把自己湿漉漉的球鞋靠边放,拎着行李箱先回二楼卧室。方岳依旧没伸手帮人,他把斜挎包和羽绒衣挂起来,去厨房喝了点水,拿了仅剩的一包吐司片出来,三两口就吃得一干二净。
方岳翻出外卖传单打电话,大约雪天闭店,电话迟迟没人接听,死气沉沉的嘟声中突然闯入一道很轻的脚步声,方岳掀起眼皮。
陈兮外套已脱,打底穿着一件黄色的高领毛衣,毛衣胸口还绣着一颗红色的小樱桃。她探头探脑看到几张外卖传单,对上方岳的目光后,她细小声地说:“家里有菜的话,要不我来露一手?”
方岳:“……”
他从陈兮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兮兮:“饭饭!”
第 5 章
电话嘟声还在继续,方岳问:“你行?”
陈兮撸着袖子信誓旦旦:“行啊,家里有什么能下锅的?”
“冰箱里自己看。”方岳放下手机。
陈兮一点不见外,奔着厨房就去了。厨房置物架上叠着一堆不用冷藏的菜蔬,冰箱也早被有先见之明的方奶奶囤满了。
陈兮放开音量问:“有没有速冻饺子什么的?”
“没有。”
声音近在咫尺,陈兮后背抖了下,转头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客厅的方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方岳没有进来,就站那里看着。
“那泡面呢?”陈兮问。
“没有。”方岳提醒她,“你不是要露一手?”
“没错。”陈兮把毛衣袖子撸得更高一些,问,“厨房有好多菜,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挑个快的。”
陈兮没有迟疑:“那吃面条吧。”煮米饭太费时。
“嗯。”方岳同意。
“你有忌口的吗?”
“别太油腻,不吃茄子。”
陈兮默默把刚拿出来的茄子塞回去。
“食量呢?”陈兮问。
没见回应,陈兮翻出一包鸡蛋面,又问一遍:“食量?”
“……一锅。”
陈兮扭头看方岳,方岳神色淡然。
陈兮默默又拿出一包鸡蛋面。
鸡蛋盒里有二十多枚鸡蛋,陈兮取出四个,又听方岳说:“冷冻里有肉。”
懂了,陈兮又从冷冻层拿出一块肉,先放水龙头里的热水把肉泡上,再插上电热水壶煮水,接着洗了点绿叶菜,剥了一只冬笋,把大土豆切丝,冬笋切片。
流程进行得有条不紊,但陈兮刀工很逊色,她左手拿刀,切得很快,可惜毫无规整可言。
蔬菜切好了切肉,原本是想切肉丝的,但最后成果变成了肉条。总算备菜完毕,陈兮一手拿起油壶,一手去拧燃气灶,但燃气灶毫无反应,连呲呲啪啪的声响都没有。
陈兮转身找方岳,方岳一直站在厨房门口没动,两人对了一眼后,他才踏进厨房,按了一下墙边的控电开关,集成灶的面板才亮起来。
集成灶插电才能用,当初方奶奶怀疑费电,总插拔电源线又太麻烦,所以装修时她让工人给集成灶插头装上了控电开关。
陈兮第一次知道集成灶这种东西,她再一次拧动旋钮,这回终于有火了。
陈兮炒菜的动作很利索,菜稍稍翻炒后就倒热水、盖锅盖。缭绕蒸汽被卷进了吸烟腔,集成灶挡板表面形成一层水珠,陈兮等着菜煮熟,无意中抬眸,看到黑色的挡板玻璃上印着方岳的身形。
方岳还抱臂站在厨房门口,一直盯着她在看。
陈兮辨不清方岳的神色,她随手拿起鸡蛋面,一边拆袋,一边觑着玻璃挡板,确定方岳的确是在盯她,陈兮不太自在。
面很快煮好,陈兮盛了一份自己的,剩下的方岳连锅端去餐桌。陈兮跟着落座,左手抓起筷子准备奋战,忽然见到方岳朝她看来。
陈兮动了动桌底下的脚,在想是不是该溜。但方岳脸上没什么表示,很快他也低下头准备开动,陈兮见状也就没有溜走。
餐桌是带转盘的圆桌,两人泾渭分明地坐在直径两端,尝了一口面后齐齐皱眉。
陈兮放下筷子说:“有救的!”
她跑去厨房拎来热水壶,给两边都加了一点热水冲淡盐味。
两人继续吃,吃到毛笋,又一次齐齐皱眉。
方岳看向陈兮,陈兮说:“可能就是这个味道。”
她快饿死了,哪管毛笋苦不苦,埋头继续干饭。方岳也默认。
两人都不知道毛笋需要提前焯水。
一锅一碗被他们快速清空,陈兮心满意足地揉揉小肚皮,喘口气后很自觉地起身端走锅碗,清理战场。
陈兮是会做家务的,但从前生活在条件有限的出租房,卫生做不到很干净,陈爸陈妈生活粗糙,也从来没有合乎时代的卫生观念,对于清洁这方面的能力,因为无知,所以现在的陈兮是匮乏的。
清扫完成,陈兮回到卧室,没多久方岳去厨房拿喝的。起先他没注意,后来靠在料理台旁喝饮料,他才看到燃气灶上放着一口湿漉漉的锅子。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方岳目光所及,没见到那只同样应该湿漉漉的面碗。
方岳想了想,弯腰打开橱柜,果然看到碗篮中立着一只湿漉漉的碗,如果他没记错,最初他指给陈兮碗柜所在的时候,这只面碗就立在碗篮内相同的位置。
陈兮不清楚水池边那个沥水架的作用,也没有擦拭碗盘水珠的意识,但她会按照方家的习惯,严谨还原现场。比如那只面碗最初就是放在碗篮这个位置的,那口锅也一直放置在燃气灶的右侧灶眼,以及置物架和冰箱里的菜蔬,陈兮取出部分使用后,剩下的也都整齐还原到了原位。
方岳关上冰箱门,垂眸细想。
喝了几口饮料,他把饮料灌搁一边,拿了块抹布拭干碗篮里的水珠,再将湿碗和锅子擦干,另外还湿着的筷子、砧板、刀具都放到沥水架。拿锅子的时候他注意到灶面有异,擦肯定是已经擦过,但油渍并没有有效去除,陈兮应该没有使用洗洁精或者厨卫净。
方岳沉默地喷上厨卫净,又将厨房重新擦拭一遍。做完这些,他倚着料理台,边想着事,边将剩余的饮料喝干净,最后将空罐子抛进垃圾桶。
当天下午稍晚的时候,方岳接到两通电话,一通电话来自方老板。
方老板这回和朋友是自驾去的宜清,大雪天开车难,还不知道高速上是什么情况,既然陈兮已经提前结束集训回来了,方老板索性就不着急,等明天看情况再返程。
方老板最后叮嘱方岳:“你帮她开下电视机,她家原先没电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用,再给她放点儿动画片,对了你去买点肯德基麦当劳什么的回来,小孩儿都爱吃这个。照顾好你妹妹,让她别拘着啊,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方岳大概理解了方老板担心人贩子的真正原因,目前方老板潜意识里还把陈兮当成儿童。
另一通电话来自方奶奶。
方奶奶听儿子说陈兮提前回来了,但她今天犯起了老寒腿,外面又大风大雪,她不想折腾,打电话回来是为了让方岳带陈兮去买点过年的新衣服。
方奶奶比儿子细心,上回陈兮去医院看她,她一打量就知道陈兮在穿衣上的拮据。还有三天就是除夕,哪个小女孩不爱漂亮。
方奶奶说:“也不用你陪着逛,小区边上不是有那个商场吗,今天有些晚了,等明天你把她领过去,你待会儿去我柜子里拿一千块钱,把钱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喜欢的买,明天你把人领过去了就算完成任务,接下来随便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不耽误你其他事,行不行?”
方岳想了想,答应下来。
方奶奶高兴了,又不确定问:“你说一千块够不够?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现在衣服鞋子都是什么价?”方奶奶自己平常买的衣服最多不超过二百,鞋子不超过一百五,给小辈的零花钱也抠着来,但方老板会偷着多给,方奶奶睁只眼闭只眼,她知道方岳和方茉穿得都好。
方岳直接说:“不够可以再添。”
方岳的这句回答让方奶奶觉得稀奇,她以为方岳不会对陈兮“大方”。但既然方岳这样说了,方奶奶自然乐见其成。
方奶奶又让方岳把电话给陈兮,她要跟陈兮说话。
方岳敲响陈兮的卧室门,门内很快传出椅子擦地的声音。
陈兮开门很迅速,方岳把手机递给她:“奶奶找你。”
陈兮接过电话,看了方岳一眼,她往卧室里让了让,没有堵在门口。
但方岳并没有进去,他站在门外等着陈兮讲电话,视线不可避免地经过卧室内。原本空空荡荡的书桌上,才这会儿功夫就已经摊着书本和试卷,文具袋是打开状态,一支笔搁在试卷边。
方奶奶重复了一遍刚才跟方岳说的话,让陈兮明天去商场买衣服,陈兮当然是推辞,她说她有新衣服。
方奶奶当小孩子懂事,她说一不二,直接下了死命令,还道:“钱最后要是不够,你就跟方岳要,明天别给我抠抠搜搜的,该买的都给我买齐,我也就给你大方这么一回,你以为天天都是过年呐,以后你想要我还得考虑考虑呢,听到了没?”
方奶奶果然还是像从前一样厉害,陈兮感叹。
第二天雪停,城市一片银装素裹。
楼栋外的花坛上被人堆了一排憨态可掬的小雪人,陈兮的脚步不自觉地朝那里靠近。走在前面的方岳突然向后转,陈兮立刻扭转脚尖方向要跟上去。
“你等会儿。”方岳说着,大步返回楼栋。
陈兮趁着这点空当抓起一把雪,也捏了一个胖胖的小雪人摆在雪人列队的前头。
方岳忘拿手机,回家拿了后重新下楼,他朝花坛上新鲜多出的那个小雪人看了一眼,然后像昨天一样走在前,领着陈兮去商场。
商场离小区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中途还会经过一座大型体育馆。两人前后保持着一小段距离,陈兮脑袋左转右转又在认路,她发现这一片小区密集,人多的地方商业也旺盛。
到商场后方岳直接将一千块钱交到她手里,但方岳并没有走,而是陪着陈兮去逛店。陈兮不知道方奶奶给方岳的指令是把人送到就算完事,她以为带她逛店也是方奶奶要求的。
陈兮拿着一摞钱,觉得既然方岳在,这钱还是方岳收着好,需要付钱就让他来。她话还没出口,方岳像是看出来了,先说道:“这次用剩下的钱奶奶肯定不会收回,钱你自己支配。”
意思是让他收着也没必要,陈兮想了想,没客气就把钱放进小挎包里了。方岳将这看在眼里,视线又在她那张有点高原红的小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没忍住,他偏头让自己目光转移。
陈兮的小挎包是地摊货,从前陈妈给人擦鞋收钱用的,陈兮觉得这包质量很好,经久不坏。
她背着小挎包,进店前看了眼离她不远不近的方岳。方岳没表态,陈兮就自己进去了。不一会儿她又走出来,另换一家店,同样只驻足片刻就走,走的时候还看看方岳,见方岳神色如常不像有意见,她就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进一会儿就出,出一会儿又进。
方岳视线基本没离开过陈兮,陈兮进店的时候,有时会收到一句“欢迎光临”,有时被招呼“随便看看”,有时候也被直接无视。
她泰然自若,只管自己。方岳观察到陈兮每次进店先翻两三件衣服的价签,再快速兜一圈店,然后换下一家。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购物习惯,也猜不出陈兮的喜好和行为目的,商场的这一层被陈兮走完一遍,最后她才选定一家店正经看起衣服来。
导购姐姐态度和善,不停夸这外套适合陈兮,陈兮看着镜中的自己,也觉得身上这件鹅黄色的外套大方得体,可以穿好几年。
她在思考要不要选大一码能够物尽其用,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长个子。
导购姐姐以为她不是很中意,于是朝站得有些远的少年说:“小帅哥,你看你妹妹穿这件羽绒衣是不是特别好看,她就适合这种亮颜色,显得她皮肤好白。”
陈兮下意识也转头看向方岳。
方岳看着白里透高原红的陈兮,顿了顿才说:“你让她自己挑。”
“呃……”导购姐姐悻悻然,不再怂恿和蛊惑。
陈兮重新端看镜子,心想方岳一定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硬骨头,不喜别人花言巧语,也不喜欢软耳根。
陈兮脱下身上这件,按照自己心意要了一件同款大一码的。
拎着外套购物袋,她换一家店又去买了一件很合心意的毛衣,还有一条四季适穿的牛仔裤。去往鞋店的时候,陈兮看见一家童玩店门口,有个高个子男生晃着中年女人的手不肯走,耍赖撒娇说:“妈,就给我五块钱,我就买一个奇趣蛋,好不好,就一个五块钱,我只要一个!”
男生个头瞧着跟方岳差不多高,陈兮难免多看一眼,然后就自顾自进了鞋店,所以也没听到那男生突然又改口:“妈,给我买两个,方岳也要一个!”
方岳转身就走,被潘大洲风驰电掣追上。
潘大洲一手抓着两只奇趣蛋,一手箍住方岳的肩膀,眼冒星光望向鞋店里面,直觉追问:“那是不是就是你家那个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