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眼眶有些湿润,就在此时,留音跑了进来:“姨娘,外头有几个自称是寿山伯府的人在拍门,扬言要见姨娘,否则就去状告姨娘不孝。”
林姨娘还不知道寿山伯府发生了什么事,疑惑道:“阿言可没少给府里送东西,告什么都不能告阿言不孝啊。”
沈不言安抚住林姨娘:“这件衣裳我答应了将军,要给他做新衣的,眼下就只剩了一截袖子,还请姨娘替我缝好,我去见见他们。”
林姨娘意识到自己出面不好,于是落了座,不安地拿起针线。
沈不言换好见客的衣服,抱着手炉,由留音撑伞往前厅去了。
来者是寿山伯、老太太、大太太,这三个过往在府邸里说一不二的人物,需要沈不言跪着仰视的人,因为日子越发难过,而在年关时跑到了祁府来闹事,这事做得相当有破落户的风范,但他们也顾不得体面了。
只要想到沈镜史在靖文帝面前丢了脸,竟然牵连的寿山伯连一个小小闲职都保不住了,阖府上下所有的辉煌都只剩下了一个伯位,这三位就每一个人坐得住。
寿山伯到处打点人脉,可是他大半生都在吃喝玩乐,所积累的人脉吃喝有一套,问起实权,个个都是二世祖,何况有靖文帝表达不喜在前,又怎么可能给寿山伯卖力。
于是这几个月过来,寿山伯是银子没少花,礼没少送,可起用的希望仍远在天边。
又恰逢年关将近,到处都是开销,府里都是习惯了排场,要节省是不可能的,何况开年走动也还要银子,毕竟寿山伯没差事就没了罢,沈镜史还那么年轻,就这么一个嫡子,是不能被他就这么放弃了的。
于是寿山伯先想到了那一窝庶女,他清点了下人数,惊讶地发现他生的几个庶女姿色都不错,绝对是他当下最富足的资源,因此他开始用庶女给自己打通关节,其中最惨的是沈不渝。
往日她最得宠,养得最好,胡姨娘为了她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也没少经营她的名声,因此她是被最先挑走的。
被一个老太监。
大太太就这么冷眼看着寿山伯把沈不渝卖了,转头就抱紧了沈镜予,她着了急,要给沈镜予找个好人家,此时门第都不重要了,最要紧的家风清正,可惜寿山伯不同意。
大太太护女心切,竟然就跟寿山伯吵上了:“你卖得最值钱的闺女就在眼前,你但凡求得动他,至于让全家跟你低声下气吗?”
就这样吵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竟然达成了个诡异的同盟,一切罪魁都是沈不言,一定要找她算账,不孝可是重罪,她敢不听,就直接去官府告她。
他们出府的事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沉吟了下,竟然说要一起来。
于是变成了当下这荒唐的场景。
老太太守着自己的嫁妆,没让寿山伯动一下,因此此时还有暖和的绒衣穿,不像寿山伯与大太太,一路过来已经冻得面庞发紫了,只能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这祁府的待客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都不知道点个暖炉。
他们望着冷清清的暖炉,眼睛都快望穿了。
就在此时,沈不言进了来,她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内里是一条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搭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手里捧着烧得暖融融的手炉,一路经过时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暖香。
看她面色红润的模样,再想到自己冻得鼻涕都要留下来了,寿山伯心里就充满了不满,又见沈不言径直往上座去了,只恨刚才自己冷得不像话只能靠踱步暖和自己而没把位置占住,于是刚要开口训斥沈不言不懂规矩,就听沈不言道:“既然诸位是客,我是主,这主位,我便忝脸占了。”
她说忝脸,坐得却利落,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
饶是如今落魄,但寿山伯也从不在女儿面前受这嫌气,他刚要开口,就见他的老母亲突然起身:“阿言,今日祖母来,是为了求你一件事。”
她脑子比儿子要灵光许多,知道要沈不言帮沈家是很难了,但真心实意难,虚情假意不难,她占据了辈分和年龄的优势,不怕胁迫不动沈不言。
可就在她要跪下时,一双有力的手撑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根本跪不下去。
老太太惊讶,下意识看向沈不言,沈不言微微一笑,转脸就训斥起了寿山伯,道:“父亲是怎么回事?明知祖母年纪大,身体不好,不宜出远门,还叫她风雪天出门,方才她体力不支,都差点站不起来,就在你面前,你看见了也当没看见,连扶一把都不肯,如此不孝,真叫女儿看了寒心啊。”
她倒打一耙太快,寿山伯的脑子都还没拐过弯来,没明白老太太为何突然要给沈不言下跪,于是下意识就以为沈不言说的是实情。
毕竟在他的脑海里,绝对不可能存在长辈给晚辈行礼的可能。
因此他磕巴了一下,道:“究竟是谁不孝?沈不言,我们做长辈的来看你,你连个暖炉都不肯点,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反了天了。”
就听老太太惨叫了声,寿山伯还要再骂的话也卡壳了,就见沈不言已经到了老太太面前,道:“快叫大夫,父亲把祖母气晕了过去。”
寿山伯大惊:“什么?”
他走上前要去查看母亲,但很快被不知道从哪儿涌出来的仆人格挡开来,让他根本近不了身,沈不言隔着人墙,看了他一眼,忽然大哭起来:“祖母,你一定要好好的,若你有三长两
短,我一定去官府状告父亲不孝,这儿的丫鬟都可以给我作证!”
大太太首先惊慌起来,这里的都是沈不言的人,祁纵又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到时候还不是沈不言说什么是什么,还状告沈不言不孝干什么,先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告罢。
她忙道:“这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二姑娘……”
沈不言并不理会她,等大夫到了,便收拾了个厢房给老太太去扎针。
其实老太太晕过去,也是被人摁了穴,祁纵的人都是行伍出身,懂这个的不少,因此被扎了针马上就清醒了。
她一醒来,就看到沈不言面无表情坐在床边。
她几乎从来不正视庶出的孙女,何况又是沈不言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当初沈不言衣锦还府,她都不屑于见她,此时看见沈不言正庄严肃穆,宛如掌权太太的模样,倒有几分恍惚。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能在一个苟且偷生的小丫头身上看到了威严。
沈不言见她醒了,毫无波澜地抬起眼皮,道:“比起我那不争气的父亲,和眼界只限于后宅的嫡母,老太太也算是经历过些风雨,因此更能明事理,因此这话我只与老太太说一次。”
“是陛下亲口御言沈镜史和父亲不中用,若你们沈家决意要觉得我不帮衬你们,而把我告个不孝之罪,到时候别怪我反咬你们一口大不逆,我是出嫁的女儿,九族可诛不到我头上,我姨娘也自有法子保全,你倒不如算算,砍完你儿孙的头,需要浪费多少时间吧。”
老太太瞳孔微缩。
沈不言道:“把那两个人带进来,我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如果你说服不了他们两个榆木脑袋,我就去陛下面前陈情,什么叫忠孝两难全。”
老太太忙从床上爬起来:“不,我能说服得了他们。”
沈不言多看寿山伯一眼都嫌他污秽自己的双眼,便从后面离开,到了后院,由着他们三人嘀咕去。
她能听到些争吵声,但没精力去理会,问留音:“打听到了沈府怎么样了吗?”
留音便把庶女被卖的事说了遍,又说起沈镜史:“比从前还不如,滥赌滥饮,多说几句,就撒泼不想活了。听说先前被寿山伯打了一顿,差点命都留了,因此老太太和大太太宝贵着呢,寿山伯也是个上梁不正的,也不知道该怎么管了,就姑且这么着了。”
沈不言冷笑:“当初出这一招,等的就不是现在吗?当时他们怎么对我和姨娘,我可记在心里,就算不是主谋,也都是帮凶,现在到了我一一回报的时候了。”
“将军快回来了,尽快解决吧。”
厢房内已经安静许久了,寿山伯颓然坐在椅子上:“难道就这么算了,寿山伯府以后可就要没了。”
老太太恨恨地拍着床榻:“早年你老子管着你,让你读书明理的时候,你想不到今天,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但凡你往日对沈不言好些,她如今也不会这么狠心。”
寿山伯茫然,又不服:“我往日做错,父亲好歹还会管教我,若母亲觉得我不该这样对沈不言,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这句话逼得老太太哑口无言。
寿山伯转过头去:“而且做得最过分的不是我,而是太太吧。”
大太太没看他,只是胸膛前起伏得厉害,显然憋着口气。
只听脚步声与衣料摩擦声响动,寿山伯转头看到光鲜亮丽的沈不言,再想到自己的处境与她的冷漠,又来了气,无论怎么样,不孝都是事实,如今皇权压着,他告不得,骂几句还是可以的。
他张嘴:“你还有脸……”
“寿山伯怎么有脸登我家门的?我可不记得我邀请过你上门。”
说这话的是已经回来的祁纵。
沈不言一愣,寿山伯也是一愣,大家都呆呆地看着祁纵,寿山伯也是一惧,专挑祁纵不在的时候上门就是因为怕他,可他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了?
祁纵微微一笑:“寿山伯是那条腿踏进我祁府大门的?”
寿山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大腿。
祁纵道:“哦,差点忘了,是两条腿。”
他勾起一旁的凳子,凳子悬上空,他猛地一踢,那凳子便如离弦之箭,弹射到寿山伯的膝盖上,就听‘嗷’地一声猪叫,寿山伯双腿一软,倒下了。
大太太变了脸色:“祁纵,这天下还是有王法的,你……”
祁纵淡淡的:“令郎这些日子赌输了多少银子,太太可能不清楚,但府里向来关心,所以还报得出这个数字。他们目前还没有打上门来,是因为忌惮我这层姻亲关系,等着人先出头探探路,若是等他们知道了我和阿言一点都不待见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沈不言此时也把话接了过去:“当然是还银子了。瞧我,差点忘了,若是早几个月,沈家还还得出来,可是连月的走动疏通关节,让你们连年都过得难起来了,恐怕根本拿不出这笔银子罢。劝你们一句,沈镜史在外面多待一日,就多给你们制造一把砍过来的大刀,你们还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上京的赌坊背地里可不干净,寿山伯也是知道的,但他从前还有些银子,这种不干净能让他获得快乐,所以他喜欢这种不干净,但是现在位置颠倒,他再也不会这么想了。
他顾不得伤腿,发出了猪叫声:“我这次一定要把他亲手打死,你们都不能拦我,拦我的跟他一起死……啊!”
这是牵扯到伤腿,疼得龇牙咧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