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语出惊人,梁嘉树竟也慢慢习惯,但她这句,还是让他真的惊了下,一阵火浪,迅速窜至耳畔。
高中时,眼前女生总是一本正经不带任何感情,她看你时,目光永远平静如水,除非发火。梁嘉树说不出清此刻具体的感觉,这种话,从心爱的姑娘口中说出足以让人迷乱,岌岌可危的理智,却让梁嘉树不得不多想些什么。
他的脸,还在周天手下。
梁嘉树被迫正视她的眼睛,他的神情,远没内心来的诡谲,英挺眉毛下覆着一双眼波万顷的黑眸:
“不管什么时候,女孩子做这种事,都应该更慎重,我是说,应该跟喜欢又值得信任的人做。”
他暗自惊讶于周天的直白,男生第一次都不会那么直白。
他说这话时,周天微微一笑,她觉得非常温暖美好,心跟着柔软,像一株闲闲的水藻在碧波下舒展。
“我可以信任你吗?”周天问他。
梁嘉树声音有几分低沉:“你可以信任我,但……”
周天手指往他唇上一摁:“我知道了,你还没回答我,你喜不喜欢,想不想,这是两个问题,她进去时是个女郎,出来变了妇人,梁嘉树,我不想做女郎了。”
她在暗示他,她还是个女郎。
一句《哈姆莱特》的台词,将两人拉回当年的报告厅。她那时不懂,梁嘉树有点促狭地打趣了她。现在,她光明正大地来招惹他,如雾里看花,眼前笑容妩媚清甜,梁嘉树真的分辨不出真假。
他警告自己不要轻易沉沦。
梁嘉树非常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他是正常的年轻男人,生理需求很强烈,但他自控力非比寻常,没有同任何人做出过任何越界的事。
再多待一刻,他可能真的在车里就会化身禽兽,梁嘉树摇头:
“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而且我觉得你要不要想清楚,女孩子真的不应该随随便便……”
“你说我随便?你觉得我随便就可以跟一个男人上床?”周天脸上笑意凛冽,打断他的狗屁话,她脸红了,是受到无辜羞辱的那种脸红,她紧绷的自尊心断掉,快速拉开车门,下了车。
她诱惑他,远远没到炉火纯青什么情况都能接住的地步。
“周天!”梁嘉树几步追上她,刚碰到她手,被周天狠狠甩开。
太耻辱了,她主动送上门他都不要,周天恼的满头满脸都像燃着火。
“你有病吗?你对我没感觉为什么还要追上来?你给我滚,滚远点儿!”她非常克制地骂他,声音压低,但怒火喷射,“你看我笑话是不是?一定在想,她怎么堕落成这个鬼样子了,以前不是很高傲的吗?”
她转过身,逼着他步步后退,忽然,周天却又发神经似的紧紧抱住了他,她从没这么抱过他,肌肤贴合,她的心跳覆压在他的心口上。梁嘉树喉结动了一下,他抓住她肩膀,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周天喃喃说道:
“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她仰头,去亲他的下巴,梁嘉树的呼吸顿时乱了节奏。
脑子一片空白,最终,什么都没说,扯着她的手臂就往回走,把人往车里一塞,他去了便利店。
周天在车里等了那么一会儿,她咬着唇,下巴微扬,即使真的有点忐忑了她也是那副死不认输的劲儿。
梁嘉树回来时,手里多了某样东西,他看看她,说:“你想去酒店,还是家里?”
气氛一下毁掉,没有缠绵暧昧,只有来自医学生冷静自持的一句问话,周天腰挺直:“你家里有父母,疯了吗?”
“我自己有套房子,可以去那里。”
周天承认在这一刻嫉妒梁嘉树有房,就像多年前,她嫉妒他数学考满分那样真实,你不得不接受,有人的起点,是你一辈子到达不了的终点。
“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在车里做。”情绪是气急败坏的,但语气镇静。
梁嘉树再度被她的语出惊人震撼到。
这个女生……才是真疯了。
“周天。”他喊了她的名字,周天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每当他对她有点生气时,或者说,无可奈何时,就会通过这个简短的称谓来表达,并没什么后续内容。
她为自己这个发现,有点得意。
周天眼底又闪动起粼粼的、了然的光:“你怂了吗?”
梁嘉树手指轻抚眉心,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刚才,心火燎原,他真的想狠狠教训下她。
他发动车子,把她往家的方向带,窗外,一路光影零落,在夜色里,他的轮廓柔和而清俊,周天问他到底要去哪儿,梁嘉树也不说话。
房子当然都是父母购置的,他读医,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挣钱买房,陈思阳对他没有选择热门的金融之类专业,没任何微词,相反,她很自豪,她的儿子始终保持着一种难得的理想主义气质。她和梁嘉树的爸爸那么凶狠地挣钱,就是为了梁嘉树的自由。
装修简洁,他偶尔过来,屋里干净整洁地像还无人入住。周天光脚进来,她默默打量了一圈,心想,我早晚会搞一套这种房子。
“我们一起洗澡好不好?”她腼腆又坚定地说。
梁嘉树真的脑子嗡嗡乱炸,说:“你还没清醒,我们聊聊吧。”他请她坐沙发,递过来一杯温水。
周天立刻有种挫败感,居然有这种傻子!
不是说男生最容易精虫上脑吗?梁嘉树在干什么,磨磨唧唧,婆婆妈妈,她看他那个一脸圣父模样,觉得自己都快要升天了。
周天冷着脸,完全没有想跟他聊的意思,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无比烦闷。不等梁嘉树说话,她蹭的站起,说自己要洗澡睡觉,并且坚持睡他的床。
“我还是想给你个小小建议,做这种事,想清楚,你是女孩子,无论到什么时候这种事都是女孩子吃亏。”梁嘉树给她找新的一套洗漱用品时,温和说道。
周天心里泛起叵测柔情,她望着他:“你对每个女生都这么贴心吗?”
梁嘉树没回避她的目光,忽然笑了笑:“我只跟你打交道比较多,这种话,没什么机会跟别人说。”
“可是你不喜欢我。”周天攥着毛巾。
梁嘉树沉默几秒,他低声说:“你说我不懂你,你也不懂我,就像今晚,你是在赌气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我不太清楚,但我想,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和我怎么样。我不一样,我做了就要负责的。”
周天胸脯微微起伏,她有点想哭。
两人最终在不同的卧室睡了一夜,孤男寡女,什么事都没发生。周天一觉醒来,俨然忘记所有的模样,她回到学校,跟杨烁一起去看租房。
学校往南,是中关村,周天跟杨烁两个在创业街找合适的写字楼。草创么,有些东西是要凑合的,她跟几个学弟学妹,也算有过磨合,队伍拉起来后,一堆琐事要亲历亲为。
她跟贺俊开了口,贺俊不是没给面子,当即拨给她一个小助理,帮她熟悉公司注册流程等一系列事宜。
还要兼顾学业,周天忙起来后,仿佛把梁嘉树这么个人完全给忘记了。
她有足足一个半月没再见他,起初,他还会在微信上发些寒暄的话,很不像他,周天有时忙到太晚,一身疲惫,又有心晾他,很少回复。果然,梁嘉树更加确定她不过是闲来无聊撩拨下自己,他不再联络她。
“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不能样样都抓,我看了下,这家食品公司以前最有名气的就是他家的冰棍,可以说是上一代人难以磨灭的童年记忆。所以,我们从冰棍入手,打怀旧牌,不和哈根达斯这种高端外来品牌比,搞我们自己的中式雪糕,这是不一样的突破口,线上种草,深度耕耘xhs这类平台,最后打通电商渠道,这才是拯救他目前江河日下的一个比较可行的营销路线。”
周天斜靠白板,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手臂,她在跟大家不紧不慢地讲策略,然后,一起讨论。
杨烁翻着文件,啧啧两声,迟疑看周天一眼:“学姐,你这给他们的方案里新口味产品的定价预估是不是偏高了?我们小时候冰棍哪有那么贵?”
“不高,现在消费升级,再贵都有人买,在口味和配料上下功夫,这个价格空间还是很大的。”周天笃定微笑,她消费一向理性,但她深谙某些群体消费观念。
怎么着,也得谢谢贺俊,周天打算请他简单吃个饭,顺便聊聊业务。
“很懂轰炸式营销啊?”贺俊笑吟吟看着她,天气凉,外面又冷风肆虐,不断有枯枝败叶飘坠街头,北方深秋难免萧瑟,可周天却意气风发的,人似盛夏骄阳。
周天笑笑,算是收下这份赞美。
贺俊又问她:“跟杨烁爸爸介绍的投资人见了吗?”
“见了。”
“怎么样?”
“还可以,”周天含笑,“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受命运眷顾,现在看,我还是挺幸运的。”
“不是你幸运,是你能力与运气匹配,你真的以为,谁都能抓到送到眼前的好运?”
瞧瞧,贺俊夸人真是熨帖。
“我觉得你们现在办公环境不是太好,要不要换个地儿?”
周天忍俊不禁:“是不是看着挺野鸡的?不过,我觉得不用换,北京的冬天一来,我看哪儿都雾蒙蒙的一层,不敞亮。”
她点评起首都来毫不客气,尽管,她现在就算不是一贫如洗,也不过还是个穷学生,百废待兴,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但不妨碍她谈笑间悠游从容。
好情绪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要被打破。
两人出来,碰上几个人,学生模样,但好像因为实习的缘故而刻意打扮了一番,男生皱巴巴的西装,看起来像个中介。周天没有看不起同龄人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大家来这里读书真正能落脚的又有几个?做过梦,拼搏过,最后说不定却只能灰溜溜一身狼狈回到故土。
本来街头碰见这么些人,很常见,一群人嘻嘻哈哈过去。周天看到了李佳音,她真的一下就认出她来,她没怎么变,还是清纯的长发飘飘,手里拿着煎饼果子,热气腾腾,跟同伴们哈哈大笑。
笑还没笑完,李佳音在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后,脸上明显一僵。
她是疑惑了片刻,才认出的周天,周天变化实在太大,可那双眼,漠然又清高的眼,是不会变的。
她把周天迅速地从头到脚瞧一遍,然后,看到了她身边那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贺俊长风衣,鞋子一尘不染,非常符合他精英人士的调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