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很大方很礼貌地说“我想试一试”,像初生的小野兽,勇敢无畏地扬起整张脸面对全世界。
人到学校,下车时微醺着踉跄了下,贺俊眼疾手快扶稳她,他身上是标准的成熟男人的味道,说不上来,很稳重,让人觉得心安可以依赖。贺俊轻声问她“需不需要走走”时,换作一般女生,可能早就沦陷了,他喷着昂贵却似有若无的香水,每一道细纹里,都是风度,周天却很快自己站直,她成长飞速,在和贺俊打交道的过程中,渐渐领悟到,一个事业有成的精英男士是如何精准撩拨年轻女孩心弦的,她们的同龄人,总显得太莽,缺他身上那股恰到好处的舒服劲儿,当然,周天清楚这是坚实的物质基础所带来的一种从容和底气。
可惜,这一套对她来说一点都不精准,她的骄傲藏起来,可不代表消失,她能非常从容地接受目前和贺俊的“各取所需”,他和自己相处,聊聊天,谈谈正经事,一定能从她身上获取情绪价值,这就是她的付出,再多,她不是做慈善,也不是言情剧小白花女主,她不愿意给,她不是什么新鲜火辣的小情人。
“我记得,你们学校东南有片湖,一起走走?”贺俊提议了,周天心里觉得好笑,又要讲当年的初恋吗?她记得,贺俊有次和她在园林那边散步,已经事无巨细讲过了,什么纯真,什么青春,但别人的故事始终打动不了她,这一点上,周天也带着惊人的冷酷。
她眼神中流露出疲惫,无奈笑笑:“贺总,这回恐怕要拂你面子了,说实话,我其实心情不算好,想回宿舍休息。”
贺俊没有倒胃口地说什么“你是敢第一个拒绝我的女人”,他很幽默地来了句:“我总觉得,你有时可能把我当成了什么怪叔叔。”
“我如果真把您当怪叔叔,当初,就不会毛遂自荐了。”周天很巧妙地回复他,同样的,贺俊绅士地配合着她的婉拒,驱车离去。
周天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她找到张孝晨,时间晚了,稀稀拉拉有那么一两个学生还过来吃东西。她今晚肚子里除了一杯清酒,什么都没有。
她让张孝晨给她弄了点吃的,索然无味,她便慢吞吞喝了杯酸奶,随手登陆一款购物app,查上面的雪糕酸奶之类快消品牌。
又登陆某书,搜寻相关视频笔记,以及文字图片,她终于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跟张孝晨说:“你会花十几块几十块吃根雪糕,或者,喝杯酸奶?”
张孝晨张嘴就是句“神经病啊”,接着说,“不过有的是人买,反正不是我。”
周天冲他神秘眨眼睛:“以后,我请你吃。”
张孝晨感叹:“算了,这么洋气高级的东西我怕吃了拉肚子。”周天砸了他一下,说,“我要搞出一个网红产品。”她这一年写文案的功力突飞猛进,能写出一篇让人不反感并且能接受的硬广是真本事。
对于她的事,张孝晨从来都是支持的态度,唯独贺俊,他是知道周天和他打交道的,他总觉得,贺俊是人精,在北京都能混到风生水起的男人,什么世面没见过?这么照顾周天,张孝晨觉得只有外貌因素,那就是,周天是大美女,否则,学校里优秀的人遍地开花,凭什么周天入他法眼?
“又是贺总帮忙搭桥啊?”张孝晨试探地开了个玩笑,周天在他面前,没什么可掩饰的,她点点头,“贺总有个朋友开食品公司的,据说,以前还挺好的,后来就走下坡路,营销跟不上,还是最老土的那一套。我回头好好研究下,做做调研。”
“周天,”张孝晨欲言又止,“那个贺总老这么帮你,说他没所图,不可能,你自己多长个心眼儿,你是女孩子,到时吃亏就不好了。”
看他吞吞吐吐,周天当然明白张孝晨在担心什么,她学冯天赐那样吐吐舌头:“知道啦,我又不傻,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回到寝室,周天简单洗漱后先做一个实习复盘,然后,看了下那家食品公司的基本资料,点进他们的公众号,先看开通时间,又看了下原创文章数量、阅读量、点赞数等相关。她频频皱眉,把所有原创文章过了一遍。
忙到半夜,一条信息窜进微信。
冯天赐先是发来个纠结的表情包,尔后,才是文字:冤家路窄,我竟然碰到李佳音,不是说她去上海读书了吗?
旧日余怨本像一堆熄灭的火,如今,瞬间被吹开一丝火星,原来,还可以死灰复燃。
周天的眼眸挟裹凛光,她快速打字:你怎么会遇见她?
嗨,我跟室友一起吃串串,好死不死,在店外头碰到她要打车,她看见我了,还傲的要死,她真不知道有啥好傲的。
看来是真的了,李佳音确实在北京,而且,极有可能上演了死缠烂打最终感动梁嘉树的苦情戏。周天一瞬间觉得梁嘉树真是low穿地心,他不是看起来很遗世独立吗?
周天没意识到,自己还有如此多的内心戏,她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她已经不怕再失去任何人,任何东西,什么难关她认为自己都能闯过去。
她回复冯天赐:这种人不值得我们关注。
冯天赐在那头掏掏耳朵,很想告诉周天,她从十三妹那知道,李佳音一直追梁嘉树,后来,她和十三妹也没什么联系了,李佳音的近况她不知道,但她想知道李佳音是怎么做到厚脸皮追梁嘉树的。
而梁嘉树,是周天的逆鳞,不能说。
冯天赐苦恼地打下一行字:就是跟你吐槽下,北京那么大,也能说碰上就碰上,真晦气。
晦气吗?确实,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她今晚碰到梁嘉树,而最好的朋友,遇见李佳音,两个名字,一样让人厌烦。她无意识的,在笔记上写下了梁嘉树三个字。
东单寸土寸金,梁嘉树的学校身处此地很像在闹市里修了座和尚庙。宿舍上床下桌,极为普通,学生们住在旧楼,上课则在新楼,两楼之间距离之近让人不可思议,第一次来,会产生这么好的大学还不如我高中大的强烈情绪。
周天在本部转了一圈,又坐地铁回来,这是她第一次往这边来,同时清楚,梁嘉树在大三下学期就要转入本部。他的课业很重,别人四年的课程他们要在两年半完成,除了公共课程,还有微积分、物理化学、生物学等等等等一堆课程,即便来到这里,梁嘉树依旧是什么都好的那类人。
学医对于周天来说,是性价比最低的选择,她不会学医,她受不了本硕博八年,她恨不得自己两年半也学完所有,然后出来搞钱。这一点上,她钦佩医学生,但她不会承认自己钦佩梁嘉树,如果说,以前她把他视为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一心想和他争高低,现在不了,一点也不。
周天七拐八拐找到原来高中校友,火箭班的男生,麻烦他告诉梁嘉树,自己在附近某咖啡馆等他。
她赌他一定会赴约,如果他不赴约,她这辈子绝不会再联系他。
果然,梁嘉树在食堂吃饭时,接到电话,他第一反应竟是警觉,方才那种接老同学电话的清淡笑意隐匿不见:“不好意思,我没时间,麻烦你告诉她一声。”
“不是,班长说了,她说你要是不去,她这辈子绝不会再联系你。怎么回事啊,都好几年了,你跟班长的矛盾还这么深啊?”
火箭班的老同学们不知道两人具体有什么矛盾,但都知道,两人一定有很深的矛盾。
梁嘉树挂上电话,一人静静坐着,十分钟后,他走出了校园。
咖啡馆玻璃明亮,周天靠窗坐着,她等了那么一会儿,听男生说梁嘉树不一定来时,她脊背僵挺,心里酸楚地直想哭,那瞬间,她还是高中那个表面冷静实则清高拧巴的小姑娘。
她拿过自己的外套,霍然站起,心里无比沮丧和难受,可表情是冷漠的。梁嘉树连勾引的机会都不会给她,她不是自以为漂亮吗?自以为优秀?然而,在他心里,她连李佳音都比不上。
窗外,远远的,她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周天发现自己可耻地兴奋了下,这种糟糕的真实反应,让她鄙视自己。
他很高,侧头看马路时鼻梁下巴线条无比优秀,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对,梁嘉树就是她的男孩子,她被自己矫情的想法吓一跳,这太不像她了。
周天缓缓坐下,隔着窗户,冲他摆了下手,梁嘉树没什么表情,他走进来,并没坐,而是漫不经心问她:
“有事?”
“我手机正好没电了,”她指着眼前的咖啡,“你能帮我付钱吗?而且,我还没吃饭,很饿。”
这一刻,她看着他冷漠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怎么什么自尊都不要了,她在做什么?周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做不到真的那么厚颜无耻,来勾引他,来撩拨他,他根本不屑一顾。
既然如此,何谈报复?
所以,说完这句她就后悔了,只想快点逃走。
“不用了,反正过会冯天赐会来。”周天低头,抿了口咖啡。
梁嘉树头发有点乱,被风吹的,他并不是那种很在意修饰自己的人,保持着一种简单整洁,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他只能看到她垂下的头发,表情不明,距离他上次请她吃东西讲题,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个日日夜夜,他记得,她想吃东西却又故意端着的神情,别扭可爱,她嫌弃蔬菜沙拉不如肉。现在,她明确地告诉自己还没吃饭,她饿了。
“换个地方吃东西,叫上冯天赐,我结账。”梁嘉树说,他跟她坐一起说什么呢?说过去?处处是雷,说那晚?不欢而散,他想,也许,自己只是想请她吃顿饭而已,换作任何一个老同学,他都会如此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