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的剧痛让他疼得直冒冷汗,想依墙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浓稠的血液黏贴在皮肤上,又疼又痒。
寂静中,疲倦的身子,慢慢被困意笼罩着。沈彻努撑开沉重眼皮,却只能看到一丁点微弱的光亮。
自当年放弃储君之位,心甘情愿成为辅政王的时候,他早就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沈叙会对自己下手,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亲眼看着疼爱的侄儿,一步步站上高台,从怯懦,一点点变得勇敢起来。
恍惚中,听到零星半点细碎的声响,可他已经没有动弹的气力。朦胧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脖子上蹿了过去,毛绒绒的。
沈彻一惊,微微睁眼,摸向自己的脖子,湿答答的,还有一股奇怪难闻的馊味,令人作呕。
他平日里素爱干净,此时恨不能将自己的手斩了去,任凭在袖子上怎么抹,也抹不掉这气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沈彻的猛烈地咳嗽起来。
“哟,这不是咱们堂堂的靖安王的殿下吗?”话音刚落,有双簇新的鹿皮小靴踩进沈彻的眼眸。
沈彻一抬眼,来人正微眯着眼,目光鄙夷地盯着自己,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怎么?殿下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微臣了?”见他不吭声,来人起先开了口。
沈彻缓缓收回目光,强忍着伤痛,试图站起身来。手一落,原先藏在怀里的玉镯子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镯子是他特意找宫里的工匠修补的,上头的裂痕依旧清晰可见。
听到声音,暗淡的眸子终于有了光亮,剑眉紧蹙,二话不说地翻找起来。
鹿皮小靴,比他早一步,稳稳地踩了上去,咔哒一声碎响。
“殿下是在找这个么?”那人缓缓下腰,颇有些玩味地看着沈彻。
“让开。”沈彻轻轻吐字,眸子轻抬,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那人见此情形,脊背不由冒起一阵冷汗,可转念一想,心底更是起了杀心。
“俗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殿下如今的身份,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不合适吧?”
“我不想杀人。”沈彻声音很轻,有些倦意。
那人只以为他认了怂,不敢来硬的,便越发嚣张了起来,并不肯让半分,索性抬起手来狠推了沈彻一把,恶狠狠,“没想到吧,你沈彻也会有今日?不是很有种吗?来啊,杀了我!我薛超几时……”
话音未落,沈彻早眼疾手快,伸手死死地掐住了薛超的脖颈,狠摔在地。另一只手则慢慢地拾起玉佩,在衣袍上轻拂了拂,塞回了怀里。
薛超被他擒住,难以呼吸,脸红脖子粗,费力地喘气,看见沈彻这般对待一只破镯子,像是见了鬼,颇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沈彻微微松手,清晰吐字,“说!”
薛超并不敢撒谎,此刻自己小命就在沈彻手里,孰轻孰重,还是能分的清楚的。
“小人若说了实话,殿下能否饶过小人?”薛超支支吾吾先谈起了条件。
“别废话。”沈彻明显有些不耐烦。
“是,是今上,”薛超如履薄冰,生怕不经意间说错了什么将他激怒,哆嗦道,“当年,殿下与家父之间曾有过不悦,今上问小人,想不想报仇?”
沈彻心一沉,缓缓松了手,像被人狠狠当头一棒,有些发懵。
那薛超赶忙又道,“否则小人哪有这通天的本领,随意进出天牢。”
“小人一时糊涂,只想替家父出口气……”
薛超也懵,看着眼前向来清冷的靖安王,变得魂不守舍,看着他心酸地浅笑。
“阿叙,皇叔我果真没白疼你。”
薛超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彻对此人并没有十成的把握,更料到沈叙当下也不敢取自己性命。
他唯一后怕的,还是那些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恐怕要受此牵连。
薛超此人心无城府,但眼下却无更好的办法,只得勉强一试。
“你倒是天真浪漫,”沈彻看向他,“如今我虽是阶下囚,可明面上,我到底还是他亲皇叔,我死不足惜,可谁又能担保你薛超,不会是那把取人性命的刀?”
薛超虽然愚笨,也不是全然没脑子,也听出了沈彻话里的意思。沈叙若亲自出手,难免会背上无情无义的骂名,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借自己之手,除掉沈彻。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薛超恍然大悟,悔时晚矣,越想越惧怕,索性破罐子破摔,“横竖都是一死,殿下以为我有得选?”
“你有得选,你甚至可以全身而退,”沈彻道,“全在你一念之间。”
“殿下此话叫我如何相信?殿下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了!”
“那你大可取我性命,赌上一把。”
沈彻并未诓他,沈叙再变了心性,终归无非是这天下罢了。
沈叙要的是这天下。
“愿闻其详。”薛超往后抽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定了定心绪,极力使自己不那么悲观,满眼期待地看着沈彻。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如今这般,是我心甘情愿,死生不悔。唯有两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其一,我身在狱中,瞒得一时,不能瞒得一时,只恐他们因我白送了性命,京都定然是留不得了,其二,”沈彻一顿,想起那个身影,难免哽咽,“我那……”
“我想你,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将她带离这里。”
“殿下是在说?”薛超回想了想他慌忙寻镯子的模样,又重重点了点头,“小人必定竭尽全力……”
“今日所言,烦请定要一字不差转述给你父亲。他听后,自会教你如何行事。”沈彻心中暗叹,当年的不打不相识,今日得算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