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叙还是出现了。
踏着轻盈的步子, 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皇叔为什么非要见我呢?”
“真的是你,”沈彻脸上泛起一阵心酸,“我们的阿叙, 终于长大了!”
“皇叔应该高兴才是, 我成了什么样的人, 这一切不都源于皇叔你的言传身教么?”沈叙道, “朝臣眼里皇叔是怎样的人, 那在阿叙眼里也就是什么样的人。”
沈彻嘴里像吃了黄连般苦涩, 看着眼前人, 不敢相信这些年来自己的辛苦栽培,终究是错了方向。
他不由地回想起先皇当年的话, 储君之位,从来都是血雨腥风, 不会因为骨肉亲情而谦让。
“那在阿叙眼里,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皇叔可能不记得了, ”沈叙凝视着他,慢慢握紧拳头, 眼角眉梢皆是恨意, “也是, 皇叔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又怎会记得?我七岁那年,不过是因为贪玩,你便将我身旁的宫人杀了一干二净, 就连我的恩师, 姚太傅你都不肯放过。他年事已高, 你却要将他流放西北苦寒之地。”
“皇叔, 你口口声声地说是为了我好,难道在皇叔眼里,我就应该活得像个傀儡,不能有感情,更不能亲近任何人。是这样吗?”
沈叙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因为你是太子,是将来的君主,一国之主怎可被这些牵绊,更不能有妇人之仁。”
“所以,就如皇叔所言,要赶尽杀绝吗?”沈叙步步紧逼,就连呼吸也变得微妙起来。
“有些事并非你是看到的那般,阿叙,眼见不一定为实……”
“好!姚太傅被贬,暂时不论,可那些死在皇叔手里的人呢?他们也有妻儿,皇叔下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因果轮回,又会不会被梦魇惊醒?那可都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皇叔若觉得他们不该侍奉朝堂,大可削去官职,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呢?”
“我确实杀了很多人,可我的刀下没有一个是冤魂,他们罪有应得。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并不为过。否则又如何重肃朝纲?”
“够了!”沈叙打断他的话,上前一步,死死掐住他的脖颈,“皇叔曾教导侄儿,不可有欺言,事到如今皇叔还要狡辩么?可否需要侄儿将过往罪状统统呈上,皇叔才会认罪。”
沈叙力道不小,沈彻脸红到脖子根,连喘气也颇为费力,眼角有清泪泛出。
“阿叙……”
“不要叫我阿叙。”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沈彻知道他再也无法回心转意,一把抓住沈叙的手腕,“我的好侄儿!皇叔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沈叙脸色一滞,缓缓松开手,“皇叔,非是我不愿,实在我保不住你了。”
姜元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二人,淡声道,“沈彻,如果要那些死去的人,都在你的身上,划上一刀的话,你恐怕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不过,身经百战的靖安王又怎会害怕呢?”姜元初看向一旁的沈叙,“今上先前答应的事,可还作数?若今上心疼的话,我倒是有商量的余地……”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也是皇叔教我的,”沈叙脸上浮现一丝落寞,“看着我的颜面上,留个全尸吧……”
沈叙一走,姜元初慢慢走上前,将沈彻手上的铁链解了开来,又从一旁狱卒的手中接过食盒,“殿下饿了吧,不防先吃点东西。”
“我不饿。”沈彻的目光呆滞无神,直勾勾盯着黑漆漆的地面。
“饿不饿,眼下不是由殿下说了算,”姜元初打开食盒,将里头的碗筷取了出来,“殿下可以置身事外,那靖安王王府的那些人呢?”
“你我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沈彻终于被激怒了,粗着嗓子咆哮。
“殿下害怕了?”姜元初并不惧怕他的怒火,温声笑道,“我不过是同殿下开了个玩笑罢了。”
“你……”沈彻看着她递过来的碗筷,一下子没了气焰,有些不情愿地接过,“你明知道我对阿叙……”
“算了……”沈彻垂下脑袋,用竹筷往嘴里送了几口,才想细嚼,突然皱起了眉头,双手一松,啪嗒一声,碗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殿下的胃口?”姜元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神情从扭曲,变得狰狞。
看着他大吐几口,将入口的饭粒,悉数吐了个干净。
“这里头怎么会有滑虫?”话音刚落,沈彻只觉胃里如同翻江倒海般,干呕几口,却是酸水。
他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东西,可他又极爱干净,难免惧怕和恶心。
更何况,差点下了肚。
“哎呀,”姜元初大呼一声,“这天牢比不得王府,膳食略粗糙了些,殿下不要见外才是。”
沈彻知道她是故意而为,硬生生地把肚子里的火气压了下去。
她要报仇,要捉弄自己,那就依她。
沈叙想。
姜元初本想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哪料到对方会如此平静,一下子没了兴致,冷冷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彻越忍,姜元初就越觉得心里隔应。这个人就是为了求自己原谅,不管做什么,都激怒不了他,更不能看到狼狈的模样。
姜元初才走出牢门,便有两个狱卒围了上前,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说道,“姜姑娘,小人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看着这二人阿谀奉承的模样,便猜到了大半。
“小人等家境贫寒,在此当差,领着微薄的俸禄,这一切全仰仗恩人的提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今靖安王大势已去,殊不知姜姑娘能否行个方便……”
狱卒明白的很,依照这样的形势,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些什么,恐怕今上也会睁一眼闭一眼。
特意问话,不过是探探口风罢了,毕竟今上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猜的。
“我虽不认得你是谁,但吏部的事,也并非闻所未闻,吏部尚书曾受过靖安王的恩惠,而今他人落难,你们不帮一把也就罢了,竟还要落井下石。”姜元初骨子里最看不起这样的人,尽管自己狠透了沈彻,终究不是被仇恨冲昏了脑的人。
狱卒见她这般回话,一时间也是面红耳赤,挠了挠头道,“姜姑娘教训的是,不过小人人微言轻,不知姑娘你……”
“我劝你还是别动这样的念头,他靖安王今日虽成了阶下囚,可常胜将军也不是白叫的,捏死你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你若不信,不妨一试。”
“这……”狱卒有些为难,到底是收了钱来教训沈彻的,但听姜元初这么一说,心里也没了底,怯生生地望向牢门,并不敢轻举妄动。
沈彻躺在潮湿的草垛上,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