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察觉他眼里的异动, 下茶盏,漫不经心道,“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生性残暴, 滥杀无辜, 残害手足, 他都听过, 哪怕沈砚也这么说, 他也不会生气。
但关乎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少不得扯一扯。
“皇兄, 旁人说什么我不管,可我知道, 也相信,皇兄赤胆忠心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沈砚说得是肺腑之言,他虽然不闻窗外事, 但从废帝一事便能知晓,这个皇兄并没有人们说的那样凶残, 至少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倘若真的野心勃勃, 那以沈彻的谋略和掌中筹码, 沈叙根本就不可能顺理成章地登临帝位。
沈彻也知道他这话并非违心,亦是为数不多还愿意信自己的人,心中十分感动,“我与你并非同母所出, 却有许多相似之处。”
父皇生前成日忙于政务, 他这个做兄长的, 平日的关怀终究是少了些。要不然就可以赶在太后之前知晓了任嫣儿一事, 那即便是抗旨,也要替他争下这门亲事。但眼下看来,哪怕没有自己,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他错付一生。
至于要怎么开口才不至于伤他的心,好像是件难事。
提及母亲,沈砚不由地想起了一些伤心事,只是早已释怀,便也没有激动的情绪,平静道,“父皇向来就不喜欢我,我其实已经尽力了,可结果还是一样,比不过任何人。”
“你不用同任何人相比,每个人都长处和不足,做自己就很好。一碗水本就难端平,更何况父皇是一国之君,膝下又有这么多孩子,有时候喜恶也非是他本意,坐在那位上谁能由得了自己?仔细想想,他当初若是器重你,天底下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又是多少人的肉中刺眼中钉,锋芒毕露才华尽显,这不是什么好事。”沈彻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讲讲道理,但也很快转了语调,轻松道,“最近,可有什么开心的事,说给皇兄听听。比如,又新得了哪些稀有的花草?”
虽然知道他说的话多半是为了宽慰自己,但沈砚听了却十分受用。又见他提起花草的事,距离又拉近了不少,“皇兄,我这哪里什么稀罕物,只因平日你们不曾留意,故而觉得新鲜。若都跟我一样,自然而然也就觉得寻常了。”
“你这可有绿萼梅?”沈彻目光在院子内扫了一圈,应当是没有的。绿萼因萼绿花白、小枝青绿而得名,香气浓郁,更是花中君子。
曾听说过此花,十分难得,植一株在庭院内,倒可添一抹春色。
“这绿萼梅……”沈砚心中咯噔一下,好不郁闷,怎么好巧不巧就问到了这上头,“有倒是有,不过得或者时日。”
“无妨,我不急。”沈彻只是随口一提,有没有,他并不在意。
“那回头我给皇兄一个准信。”沈砚松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若不出什么差错,今日那株绿萼梅也该到了,好在是约定戌时三刻,早晚沈彻也等不到那个时候,要不然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正想着,只听得外头吁的一声,有马车缓缓在府们前停下,门童开了门,呼哧呼哧跑进一人,身形魁梧,黄发微卷,是个两颊络腮胡的庄稼汉。手中怀抱一盆绿萼梅,正大口地喘气。
“小人今日来得早了些,不知道有没有打搅到殿下?”话音刚落,那庄稼汉便瞧见了坐在正对面的沈彻,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瓷杯停在唇边,沈彻眼眸轻抬,上下打量了一眼来人,目光落在那株绿萼上,意味深长。
沈砚脸色一白,没敢接话。
那庄稼汉没什么心眼,还以为他没听到,紧走几步上前,那株绿梅就在沈彻的跟前晃啊晃,好不耀眼。
“小人不知殿下有贵客在,那小人先行告退了。”那人将绿萼梅轻轻搁放在一旁的地上,转身就走。
似乎是忘了还有什么话要说,那人又折返了回来,大声大气道,“殿下,这株绿萼同寻常的梅花不一样,花色别致,那位任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
沈砚脸白了又红,他从来都是温和性子,庄稼汉走了,只是觉得有些生气,却从未想过要责备。
“哪位任姑娘?”沈砚放下杯盏,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
“没,”沈砚起先低声否认一声,但看到沈彻目光如炬,便知道再也瞒不住,小叹一口气,“是任尚书的千金任嫣儿。”
“多久了?”沈彻眸子一冷,察觉出事情恐怕早已出乎自己所料。
“上元佳节那日,灯市上偶然相遇的,聊得还算投机,”沈砚说着,脸上溢满了幸福的笑容,“皇兄,从小到大,我一直活在自卑里,可是嫣儿她并不嫌弃我,她还说我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
沈彻看着他一脸如痴如醉的模样,眉头皱了又皱,要不是自己亲眼见识过,倒也信以为真了。可他又不是三岁孩童,这样疯癫的话,怎么就信了呢?
回忆起来,先帝对这个皇子确实有诸多不满,轻则训斥几句,重则拳打脚踢。年少时并没有多少快乐的日子,能叫任嫣儿几句甜言蜜语骗了去,自然也不足为奇。
“你好像很喜欢她?”沈彻问,对方陷得有点深。
“喜欢的,”沈砚语气柔和,眼里满是美好的憧憬,痴痴道,“我什么都没有,可若是她想要,我什么都愿意给,哪怕是我的性命。”
沈彻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摇头又叹气,病入膏肓,恐无药可医了。
“皇兄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难道你认识她?”沈砚知道自己有些失态,赶忙回过神,满脸羞涩。
“不认得。”沈彻吐字轻快。
“那下回我领她来见你。我们说好了的,最迟过了这个冷冬,就成亲,到时候皇兄要来我们做个见证,”沈砚一口气说了许多,突然想到沈彻如今还是孤身一人,总归是不妥,忙收了话道,“皇兄心里可有喜欢的人?应当是位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吧……”
明明该想起那人,可不知怎地那个娇小的身影突然就闯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将他所有的记忆打乱,然后用那双无辜的小眼神盯着他。
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他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皇兄我送送你,还有这绿萼……”
“不用。”沈彻冷冷打断他,走得急了些,猝不及防之下险些同府里的小厮撞了个满怀。
那小厮手里端得是几只描花瓷碟,不曾看到沈彻,只是朝里头喊话,“殿下,你要的东西到的……”
“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还不快赔罪。”方才已经够失礼了,再来一回,沈砚的心脏有些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