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陶, 你还好么?我看你一路走的姿势有些异样,是脚、膝还是腿,哪里不妥当么?”
醇厚的男声由远及近, 定在陶心荷身边。她微微转头, 就看到正关切望着她的程士诚。
“伯爷,我……我方才走得匆忙,失礼了。我爹呢?”陶心荷刚受了顾凝熙的刺激, 听到程士诚观察细致的温柔问话, 心底首次泛起了不一样的涟漪。不过她避而不答, 顾左右而言他。
程士诚暗自庆幸,轻而易举在庄子门口追到了佳人。不知是因为女子步伐偏慢偏小,或者是陶心荷故意慢行等待陶成?
他一边回答:“大夫在看诊顾司丞, 可惜他好像不太配合, 陶叔在房内镇场子呢。”
一边“刷”地一把撑开下人刚递到他手边的深色纸伞,举到陶心荷头顶为她遮阳。
女眷娇气些的, 走在太阳地里, 会由下人从身后撑伞拢出一方阴凉, 据说有利于养肤, 保持皙白如玉。
陶心荷从十几岁起就风风火火, 每天一睁眼就有一大堆的杂事等着她拿主意,府里、铺子里、凭借马车匆匆来去, 初时学别家无所事事的贵妇人贵小姐这么摆过排场, 很快就嫌弃麻烦累赘, 不许下人亦步亦趋跟着她打伞, 免得影响她转身和行步等。
因此, 晴芳和另一个小丫鬟跟在她身后入庄离庄,也就晴芳说过一句:“雨后次日的日头最毒了, 可别晒坏居士。”而已。
此时程士诚突然这么一遮,陶心荷顿感阳光不再直喇喇刺眼晃人,随之舒服一些。
她自然睁大了眼睛,瞄瞄身侧男子,看着他蜜色肌肤和贲张筋肉,对上他炽热眼神和含笑双唇,心底立刻意识到此人与顾凝熙大不相同。
陶心荷侧身让出两步,推拒说不用如此。
程士诚却执意撑举,凑近了陶心荷将她拢在伞下。他还举出两人初识时候正逢落雨,自己也为阿陶撑过伞。没道理当初可以,如今更熟悉了反而不行?
是啊,正好是正月初七的事情,陶心荷被叫去伯府,午间回到自己府邸,遇到顾凝熙回来提纳妾。
陶心荷发现自己怎么绕都能想到顾凝熙身上,深觉气馁愤懑,索性对程士诚摊牌说:“伯爷好意,我愧不敢当。我如今是自由之身,却非自由之心,患得患失、进退失据,实在令人令己失望。伯爷不要在我这里花心思为好。”
程士诚闻言却笑出声来,觉得阳光晒到了自己心底,带给了他希望。
见陶心荷抬步,程士诚紧紧跟随,一手撑伞斜倚向她,将自己的话语送她耳边:“阿陶,你肯承认这一点,就是疗愈的开始。”
“疗愈?”
“和离是你们分开的第一步。而你正视内心,看清楚其中尚存有顾凝熙,改变了前段时间一味掩耳盗铃、假装夫妇三年完全被抹除,是你……还有我可以帮忙,对你的心对症下药、清理旧人的第一步。听到你对我坦承,我十分高兴,高兴地想抱着你在两个庄子间跑个来回,你信不信?”
陶心荷低下头去,看着自己从裙底偶然探出的脚尖,再微微抬眼看眼前的道路,满眼的绿,他们已经走到荒草边缘了。
若有所悟,陶心荷伸手触碰腰边草叶,感受叶里丰盈青色汁水,慢慢边想边说:“伯爷的意思,是说我的心,也许就如同这片荒野,杂草丛生,每根草都写着顾凝熙,我却装聋装瞎,任由他们野蛮生长。必须正视,才能开出道路来,找到通往新生的方向,是么?”
程士诚赞她聪慧灵透。陶心荷瞬间想到顾凝熙说她最大优点是勇毅担当,此时的她却觉得,想到顾凝熙又如何?说明她不傻不老,记性尚佳。
一念及此,陶心荷觉得心底负担没那么重了,不必自我谴责过甚,真心实意地说了句:“多谢伯爷开导,于我有奇效。”
听话听音,想必是她方才又想到了前夫,然而并没有出现之前提及顾凝熙时不自觉的蹙眉抿唇,程士诚又心酸又欣慰。
他暗暗自我安慰,脓血被包着不是办法,总得戳破了、疼一疼才能生出新肌。阿陶对顾凝熙残存的复杂情感就如同脓血,他要做清理阿陶心事的良医,远比拔刀艰难。
继续陪着佳人穿行,程士诚提出:“阿陶,我陪你们明日一起回京吧,咱们路上做个伴。”
陶心荷放开怀抱,不再故意避讳,反问道:“伯爷是不是忘了你们庄上有个重病伤患?你就这么将欣赏的、舍不得的朝廷后进撂下?”后一句,是程士诚请缨为顾凝熙拔刀时,夸赞过他的词语。
“上午你们fù_nǚ 来辞别时,我就有随行之意。不过那时顾司丞未醒,状况不好说,我自然要尽好主人之责,坐镇周全。方才的情形阿陶也看到了,他都能勉力下床了,可见并无大碍,之后便是休养的事情。庄子随他住,我却不必奉陪,留嘉儿在即可。”
陶心荷被堵得无话可说,勉强脆零零应付道:“伯爷自定吧。我们一行有孕妇,车行必然走不快,怕你嫌弃。”
程士诚直接当成默许,兴高采烈起来,扭头就对远远跟着的仆从喊道:“找管事的说,我明日与陶府一道回京,让他安排打点好。”
他回头又跟陶心荷絮絮叨叨,要不要让自家稳当马车拉陶家的孕妇啦,两边人马要不要拢到一起啦等等。陶心荷或者应一声或者拒掉,两人之间难得气氛融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