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陶心荷瞬间觉得屋里无法落脚。
顾凝熙是醒着的?
方才他在与莫七七独处?
所以他们一行人来探病, 扰了他的好事?
他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继续昏睡的?陶心荷多么希望时光逆转,不用多,半盏茶之前就可以, 她要狠狠叫醒那时候站在顾凝熙床边的自己, 收起你所有的心疼!一点儿都不值当。
他已经连应付我们都不愿意了么?即使伤重虚弱,也要同莫七七融融私语,却以背部无声对着自己和父亲, 浑身写着拒绝、写着快走。
陶心荷替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率先提步向门口走去。
“娘子!咳咳咳……”身后传来虚弱的男嗓呼唤。
陶心荷走得更急了些, 不小心一脚踢到门槛,足尖生疼,靴子侧边的泥巴本已干结, 此时“扑簌簌”掉了一点点四散开, 远远看去,像是她脚边隐约生出土黄色微云。
在“陶居士”的叫声中, 她微顿一下, 改用这只脚的足跟先着地, 款款迈过门槛。
迎面而来的正午日光像是直射人心一样, 又烈又热。
屏息半晌才长呼出这口气, 陶心荷微微侧脸躲避阳光,不待再走, 与背着药箱的大夫和新顾府仆妇张婶在房门外狭路相逢。
张婶福身请安唤“夫人”, 陶心荷难得冷脸发脾气嗔她叫错。
就这么一耽搁, 肩上搭了一只骨节分明、温度高过自己的手, 隔着绛紫春衫, 烫得陶心荷心中一抖。热烫呼吸落到她后颈,激得细碎汗毛悄悄竖起。
男子急促喘息声响在耳边, 听着连不成音、在咳嗽间隙里发出的低低“荷娘”,陶心荷能感觉到顾凝熙甫一抓住自己,就好像脱力一般,将自己肩头当拐杖支撑,勉强维持他不至于倒下。
两人隔着一道门槛,顾凝熙大约无力跨过,或者不敢太靠近免得惹怒佳人,保留一臂之遥,痴痴看着陶心荷脑后闪烁珠光的发饰,觉得心脏紧缩得快要透不过气。
“放手。”陶心荷并不回身,轻轻抖动肩头,却发现顾凝熙修长的手如影随形,紧紧扣着她,力道大得令她有些发疼,只好直视前方却轻声喝斥身后人。
顾凝熙试图扳她转身未果后,便又急又快用破碎声音辩白:“荷娘,对不起,我并非存心骗你们。我醒后不久,方才想到一件……关乎七娘私隐的事,这才……同她说几句……咳咳……马上就要叫下人进来的。结果……怕你多想,我错了,不该继续装昏。”
陶心荷被点醒,必然是指莫七七被顾凝然糟/蹋那件事了。
顾凝熙果然念兹在兹,这样说来,他与莫七七单独谈话,虽然逾矩,却符合他尊重别人私隐的刻板性子。然而,这些与她何干?
初知他装晕时的气愤羞恼平复了许多,眼前身后都有人,陶心荷还听到识书或是识画惊呼:“爷,你伤口又流血了,绷带染红了!”
此时不是与顾凝熙掰扯的良机,陶心荷磨磨后槽牙,自己心底补充说,不管此时还是何时,都不需听他解释什么。
端正了态度,陶心荷换了一副神色,对大夫挤出一笑,带动着肩头大手侧过半边身子,请大夫入内。
这样一来,陶心荷半张脸对着房内,顾凝熙跟着扭转脚步,正好倾身倚靠门扇,空出来的那只手撑住门板,呼呼喘息,上身微微佝偻,仿佛伤口作疼难忍,又仿佛等陶心荷宣判一般。
眼睛快速扫过程士诚、陶成、莫七七,陶心荷顾不上一一琢磨他们对此一幕的想法,提高嗓音唤道:“识书、识画,愣着作甚?快来将你们主子扶到床上去。”
小厮们这才有了动作。
程士诚看着心上人与她前夫,在门边以男子手臂为笼,形成了连体一般两个剪影,恰好处于半明半暗之间。
房檐阴影和日光划分阴阳一般,将陶心荷轮廓镀上了金边,藏顾凝熙于晦暗中,从程士诚角度看去,便是夜差渴慕日神回眸的景象。
他对顾凝熙的急迫感同身受,他恨不得搭在陶心荷肩头的手是自己的。陶心荷几乎没有抗拒,她是不是甘之如饴?
实则不过几息的功夫,程士诚却觉得他们的拉扯像是过了半天、大半天,牢牢扎在他眼中心底。
直到听见陶心荷无奈唤人帮忙,他才如梦初醒。
大步跨过来,程士诚先于他人走到顾凝熙身后,一双铁掌钳制住顾宁熙瘦长手臂,硬拉他收回,令阿陶解脱出来。
一接手,程士诚有点明白阿陶方才为何不动了,是不是怕自己一闪身,顾凝熙就会趴倒在地?那样的场面确实难看。
程士诚心惊于顾凝熙温度灼手、一身热汗、筋肉打着冷颤,强烈感觉到他虚弱无力,身子即将要下滑委地,便绕过顾凝熙后背,撑住他另一侧腋下,架起了这个与自己个头齐平的成年男子。
明明体虚至极,顾凝熙却不找程士诚的手臂肩头借力,靠自己一股硬气在勉力强撑着不倒,下一瞬甚至摇晃着脱离出程士诚的拢架,踉跄后退一步,撑扶冰冷墙面稳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