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看去, 流光在前,识书识画在后,三人将房门挡得密密实实, 虽说都是一副低头束手听候命令的样子, 却并无让开的意思。陶心荷自然生出诧异来。
到底是吩咐指使了三年多的旧仆,不知为何,当着父亲和程士诚, 陶心荷颇有种自家下人丢了脸面的窘迫。
她不怒自威, 压住了脆嗓问道:“你们不在房里伺候着, 堵在门口作甚?”
话一出口,被轻风卷走尾音,陶心荷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些人与她没有主从关联了, 她的呵斥其实是越俎代庖了。
三人不知说什么才好。难道对来访各位如实汇报,初醒的主子爷和大姑娘独自关在房中, 不知密谈什么?
傻子都知道不能这么说, 尤其是夫人在场的情况下。
流光急中生智, 依然用很高的音量说着:“这趟行前, 鄙府管家替主子做了主, 要多谢伯爷和陶大人两家对主子的救命之恩,随我们的马车拉来一些简薄谢礼。”
识书、识画两人眼睛咕噜噜地转, 识书更是紧张地悄悄搓手, 被陶心荷细细看在眼里。
眼看三位主子被她言语吸引, 停步不前、静静听着, 流光暗暗舒了口气, 伸手指向一旁放他们这群人箱笼的房屋,想将这几位暂且带到那处。
她声调轻柔了些, 符合言语内容的赧然:“都怪奴婢们蠢笨,一到这里看爷昏沉着,纷纷乱了方寸,跟着昏头了,两日里混忙,将奉礼一事忘记了,简直给爷丢脸。伯爷、陶大人、陶居士,请容奴婢们补上过失,赏脸屈尊到旁边一观,可否?”
识书简直想给流光竖大拇指,不愧是他看上的如今顾府的首席丫鬟!
他跟着嬉皮笑脸应和、插科打诨,总之要帮主子爷度过眼前危机。
他觉得自己与流光心有灵犀,将这三位大神弄到一旁屋里,不用太长时间,只要半盏茶功夫就够,他们俩陪着客,识画溜进去提醒主子爷,然后大开下房门,等客人进屋探访。
识画贴身陪着主子爷,不远不近坐个看望义兄的莫姑娘,场面立时比孤男寡女好看许多吧。
孰料天不从人愿,程士诚摇摇头,笑着拒了:“你们顾府仆从教养得宜,就是太多礼了,我们又不是图顾司丞家的东西,不必旁生枝节。陶家两位过来望一望顾司丞,不知方便么?里面谁守着病患呢?顾司丞还没醒呢?”
**
顾凝熙看着下人鱼贯出门,最后一人将门扇掩闭好,不断酝酿怎么与莫七七这个苦主说,他发现了当初欺负她的贼人是谁。
说来惭愧,是他不够君子端方,与荷娘和离之后,因为背负着莫七七的后半生这个重负,深觉追妻力不从心。暗夜时分也曾独自思量过,莫七七破/身有之,然而真的是受自己牵连么?
会不会是他们门户不严,被市井无赖流氓占了便宜?
自己一生无愧于心,做事磊落坦荡,人缘不好属实,可是所谓仇家,真有其人么?
他是不是太过轻信莫七七,导致轻诺纳妾,造成失去娘子的恶果?
顾凝熙因此迁怒过莫七七,甚至打破了自己操守,逼问过她能不能随着自己看遍身边人,好指认贼人,却在对方闪着控诉的眼眸中败下阵来,指使迟迟没有寻到作恶之人。
然而,顾凝然亲口承认了,刨除话语脏污不堪入耳的因素,顾凝熙当时听到还是心中一凛。
一旦对应上顾凝然,他就觉得严丝合缝。确实是因他之故,顾凝然妒恨有加,波及到莫七七这个弱女子。
至于顾凝然怎么知道并且找到莫七七,都是小节了,后续追查不迟。
当下,莫七七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晶灿双目盯着顾凝熙,看他半晌不语,猜测着说:“熙哥哥,你是不是想问熙少夫人的事情?我昨日见过她的。”
顾凝熙闻言一愣,娘子能平心静气与七娘谈话了么?对了,方才识书提及,娘子将中刀垂死的他甩手给程士诚后,再没有来探过。
娘子心底是怎么想这整件事的?
娘子会不会觉得,自己和顾凝然突然在她庄子附近落水,给她添了烦忧?她知道顾凝然的恶意么?
顾凝熙突然很想拖着病体去见娘子示警。一念及此,他就急迫起来,想赶紧与七娘说罢缘故。
于是,顾凝熙抛下担心伤及姑娘颜面的顾虑,垂下目光随意看着莫七七手中花束,声音低沉地开门见山:“七娘,我发现辱你的贼人是谁了。是我堂兄……翰林院编修顾凝然。是我对你不住。”
莫七七手抖一下,花朵跟着颤巍巍地摆摆头。
前后两日,她自己分别同陶心荷、程士诚说了此事,然而,背负她这个大累赘的事主顾凝熙,此时一脸歉意、语气小心地告诉她,像是他本人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一般。
明明不是顾凝熙的错啊!
这个人,真的太傻了。
莫七七突然无师自通一般懂了哥哥在世时候念叨过的一句话——君子可欺之以方。
莫七七低垂下头,暗暗自我打气,罢了,就告诉熙哥哥,她一早就知道是顾凝然了吧。
若是熙哥哥因此觉得她坏、她欺瞒、她耍赖,从今后不愿意照顾她了,也是她该受的。
揪紧这束花柄,被茎节微微咯得掌心软肉发疼,莫七七使劲咽了几下口水,深吐出一口气,拖出一点点哭腔说:“熙哥哥,对不起……我坦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流光的声音,清楚告诉他们有访客联袂而至。
顾凝熙脸色变了,“陶居士”三个字像是针扎一样,提醒了他,此时与莫七七独处的场景有多么吊诡和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