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谢……伯爷。”顾凝熙好像当即就要切分清楚,不肯在不知是不是情敌的男子面前示弱,强打精神出声。
眼见他家小厮一左一右撑住了顾凝熙,轻声劝哄几句,半搂半扶着他朝床走去,程士诚故意放大些声音,确保病人肯定听得到:
“不妨事,顾司丞太客气,我不过日行一善。只要你好好养伤,早日康复,就算是谢我了,也免得阿陶挂念。毕竟要是我庄子附近出现个垂死之人,我也挂念他后来的死活。”
顾凝熙身形明显一顿,唇瓣嗫嚅两下却一言不发,半扑半坐到床边,扶膝喘息几下,抬眼正好看到,方才抱臂静立门外的陶心荷同时有了动作,她急促转头又骤然回身,仿佛使劲扫视了他周身一眼?顾凝熙看不清她的眸子,然而直觉如此。
下一瞬,陶心荷匆匆甩出“告辞”二字,不知是对谁说的,步伐飞快,低头前行,院里的两个丫鬟匆匆赶她,主仆们很快消失在转角。
顾凝熙怅然若失,低头看着胸口艳红一片的绷带,表现得像是全无痛觉,只是喃喃道:“岳父大人,伯爷,我衣衫不整,失礼了。”
陶成深觉自己看不懂这群小辈,前女婿不会是醒了以后变傻了吧?原本就不算有灵窍啊!
现在看他哆哆嗦嗦抬手去系敞怀的上衣衣带,正好在他左腋下位置,陶成觉得匪夷所思,忽略顾凝熙叫错的旧称呼,直愣愣提醒:“哎,你跟衣带较劲作甚,大夫需要查看你伤口吧,还不是要脱衣拆绷带?你可流不少血了。”
顾凝熙捏着左右两根细长衣带,可惜平素灵巧的手指却抖动不已,硬是完成不了主人指使,眼神都对不准,手腕僵直着甚至磕碰到一处,陶成此言一出,他彻底颓然放弃,垂头丧气。
荷娘喜欢将上上下下都打理得衣衫整洁,顾凝熙揣摩她临走那一瞥时,骤然想起此前夫妇私语,荷娘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君的身体发肤除了归属父赐母生,也归属于我,不可让人觊觎,不能展露人前。我的身体发肤自然也一样。”
所以,顾凝熙想,娘子方才瞪视他,是不是除了气他与七娘关起门来说话又装晕,也在气他裸/露上身?不管是与不是,顾凝熙只能借着徒劳的系衣带动作汇聚心神、减缓不安,却无济于事。
大夫从程士诚身边走过,点头行了礼,听到伯爷说:“劳烦大夫,去为初醒的顾司丞好好查查,确保他不会因为莽撞离床加重伤势,免得背负苦肉计的恶名。”
顾凝熙被激得站起身,身形摇摇欲坠。虽然吉昌伯的脸面他看不清楚,不知道其人眼神是否有恶意,话里的嘲讽却听得分明。
他方才见荷娘要走,一时情急追到门边,解释得支离破碎,是他考虑不周全、行事不谨慎,是他莽撞,然而绝无一丝损伤自己以骗取荷娘心软的意思!
顾凝熙张口欲辩,甚至觉得程士诚的住所处处扎人、不能再待,准备强撑病体离庄时,居然是陶成居中打圆场:“顾凝熙,你好生躺下!逞什么强?有任何话,等大夫看诊过,说你无大碍了再提不迟。”
程士诚没有火上浇油,只是对陶成说:“陶叔,我去看看阿陶。顾司丞这里,您看顾着些。”听到陶成答应后,他不知怎么想的,顺手将瑟缩藏在屋角的莫七七带走。
顾凝熙不敢违逆前岳父大人,听任这位长胡老者没好气地摆布指挥,躺下、解衣、翻身、抬臂等,配合大夫将自己上下好生查看了个遍。
最后得到陶成一句:“这才乖顺。等我找荷娘夸你一句。”令顾凝熙喜出望外。
接着听到对方说:“我们明日回京。你听大夫的,别跟程士诚置气,就在这里好好养身子,等低温退了、伤口结痂了再动身,咱们京里见。”
顾凝熙无师自通地打蛇随棍上:“岳父,能否带我一道回京?我十分想附骥马尾……”
“不敢当这一声,我家长女和离一月有余。我们不带伤患走,无亲无故的,你死在路上算谁的。”
顾凝熙连忙接话:“陶大人,日后我去陶府拜访,能不能长驱直入?荷娘不见我,我求见拜会您可否?”
“人家程士诚能陪我说机械器皿,头头是道。你见我这个老头子能说甚?你满肚子装着儒家经义,我当年考上进士就抛之脑后了,没趣儿。……诶,你别坐起来,大夫正给你包扎呢,看这血口子。……到时候再议……别动别动,你是伤患,自己不知道啊?……我许你入府,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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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心荷思绪烦乱,只想快些离开此处,顶着大太阳闷头赶路。走得急了,足尖又隐隐作痛,她想着等回房再褪袜查看,说不定方寸踢到坚硬门槛令趾甲受损了。
身体最末端的皮肉隐痛,牵动出她的心头闷疼。
怎么一见顾凝熙,就有乱掉方寸的窘况呢?
他既然醒来,便是躲过了阎罗索命,后续性命无虞了。
她陶心荷作为捞他出水的首救主家也好,作为顾凝熙旧识也罢,都算仁至义尽了,不该再牵挂于心,合该一身轻松的。
至于他醒来急急惦记着谁,与谁私语密探,自己何必耿耿于怀?
陶心荷走到吉昌伯家庄子外,平复急促呼吸,掏出袖中帕子拭汗,忍不住捶捶心口。
临行前最后一瞥,顾凝熙被裹得胖了一圈的上身开出艳红花朵的景象,无预警地闪现眼前。
悄无声息,一丝后悔缠上心头,陶心荷想,他垂死挣扎方醒,不论做了什么,自己如果真能不介怀,何必气急败坏,惹他下床来追,令伤口受累?
方才若能重现,她是不是应该笑而不语,装作不知道顾凝熙装昏应付他们的事情,任由大夫为他细细检查了再说?
天大地大,他此时养伤才是最紧要的啊。